母亲 • 狼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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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 狼患
文 | 辛 克
1959年至1960年前后，全国大部分地区都经历了长达三年左右的干旱，这一场持续的天灾让绝大多数地区处于饥饿的煎熬之中。母亲只有七岁左右，然而对三年困难时期却是记忆犹新，除过烙在骨子里挥之不去的饥饿以外，母亲印象最深的恐怕就是猖獗一时的狼患了！
三年困难时期，吃不饱肚子的不仅仅是每日辛苦劳作，却没有多少回馈的农民，但凡山里能吃的东西全都被当作了日常的口粮，漫山遍野的野菜、野果在这困难时期发挥出了最仁慈的功用——可以让饥肠辘辘的社员们勉强糊口，而不至于四处流离，讨饭过活！少见的持续大旱让田地里的每料庄稼都几近绝收，人们每日操心的都是下一顿的餐食，即便野菜，或是少有人吃的艰涩树皮，这些都已经变得几近珍贵，活着是最大的幸福，也是最大的希望！
深山之中群居的野狼也在经受着残酷的饥饿时期，天灾带来的严重后果不仅仅影响着人类，还有不计其数的生灵。社员们开始发现从前很少见到的狼会突然出现在田间地头，一身灰黄，两眼放光，舌头伸在外面，涎水吧嗒吧嗒地向下流着。起初，遇到人群的狼往往会调头逃窜，但逐渐地，社员们意识到了危险的存在。先是几户人家圈养的鸡在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后开始有人家的山羊莫名其妙的失踪！藏匿于深山中的狼开始越来越多的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家禽的不断遗失已经能够说明问题，即使如此，人性的善良还是低估了狼的兽性。
山村人家大都没有院墙，顶多只是砍些带刺的灌木进行围挡，留出一扇小门出入，平日从来都是大门敞开，夜不闭户。多少年的习惯因为狼群的出现而开始改变，最先是邻村一个八九岁放羊的孩子在途中被狼群叼走，尽管大人们紧追慢赶，但还是比不过狼群在山间穿梭的速度，寻到狼穴之时，留在眼前的只有一堆七零八碎的白骨和沾满血迹、被撕成条条绺绺的破衣！失去孩子，又眼睁睁看着孩子被狼群叼走而无能为力，唯有一堆血淋淋的白骨映入眼帘，孩子的娘当场晕倒，几乎连一声都没喊出来就晕死过去。狼穴距离村庄有多远？翻过四五座山，趟过四五条沟，从天黑一直走到太阳出来才回到村子！可是狼穴不只是这一个啊，眼前的山永远都看不到边际，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会有多少只狼出现在村子的某个地方。
关于孩子被狼叼走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方圆几十里的村子，所有人都开始想方设法给家里设置保险。没有院墙的家永远是充满了危机四伏的隐患，母亲年龄太小，还有比她更小的妹妹，狼群没有出现之前，外婆一家外出劳作时，从来不会想过两个小孩在家里会有什么危险，实际也是这样，从能单独放在家里开始，已经过去两三年时间，两个小孩子一直安安全全，没有出现过任何问题。但愈传愈疯的消息已经让外婆操碎了心，往往还没有到生产队的下工铃敲响，外婆就急急忙忙地从半山腰往家跑，天黑之前一定要到家，否则，两个孩子不知道会有多危险！
因为饥饿而疯狂的狼群不再躲躲闪闪，即便白天时间，三五成群的狼会有意的在劳作的社员周围晃荡，之前吆喝几声就可以吓退狼群，现在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除非十几位社员举着铁锨、镢头一起冲上前去，狼群才会四散逃窜。过不了多长时间，这些狼群又会重新聚集一起，出现在山村的某一个角落。凡是家里有小孩的社员都开始提心吊胆了，最好的方法还是每天出工时把孩子一起带到地里，毕竟孩子在眼前晃荡，总比把他们单独放在家里要放心的多！即使这样，最揪心的一幕还是上演了！与外婆一起出工的社员把三岁大的孩子放在地头的大树下，母子俩也就相距二十多米的距离，前一秒还在树下玩耍的孩子突然在大人转身的一瞬间被狼扑在地上，“哇”的一声惊动了站在地中间劳作的社员们，一只体形高大的灰狼已经把孩子吊在了嘴里，社员们疯了似的冲上前去，只有那么一两秒的时间，灰狼叼着孩子，飞奔在半山腰错落有致的梯田中，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响彻了整个山头，每一处田地里劳作的社员都加入了围追堵截的队伍中来。即使灰狼的速度有多么迅捷，在如此阵势庞大的震慑下，保命只能成为首选，叼着的孩子被灰狼丢在了田埂上，社员们已经顾不上去追撵灰狼，所有人都聚拢在孩子跟前。狼牙咬着孩子的脖子和下巴，隐约可见的几处穿孔，下巴底部也被锋利的獠牙咬穿，殷红的鲜血浸染了一大块地面。村子的赤脚医生简单做了止血处理，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轮流背着孩子穿梭在山间小径，急急赶往河对面的县医院。孩子终是得救了，幸好气管没有咬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孩子从此却落下了难以祛除的伤疤，母亲回去娘家几次，偶尔还会碰到当年被社员们救下的“孩子”，只是“孩子”也已年过六十，疤痕依旧，但子孙却甚为兴旺。
母亲关于狼患的故事有很多，但最让我称奇的却是名叫“狼剩”的孩子。“狼剩”出事时只有一岁左右，正午时候，孩儿的娘在厨房忙活的一会功夫，出门就寻不见了自己的儿子。孩子的娘一想到出没频繁的狼群，心中更是又惊又怕，双腿已经酥软的不听使唤，左邻右舍们全部出动，几乎是大半个村子的青壮年找遍了附近的每一处山坳，从正午一直找到凌晨时分，打着火把的人群从沟底翻到山头，又从山头下到沟底，一声声的呼喊响彻整个山间，但始终没有发现孩子的任何踪迹。无助的孩子娘已经放弃了任何的希望，自己的娃儿也许落得和传言中的一样，既然已经落入狼口，哪里还会有找到的希望？这是最让山村心惊胆颤的一夜，每户有孩子的人家都早早地用粗实的杠子顶着门，防止大人睡熟时孩子被狼叼走！失去了娃儿的娘哭了三天三夜，她在一遍遍地咒骂自己，为什么做饭的时候就没有把孩子圈在厨房，而是让他一个人在院子玩耍？一切罪过是她自己造成的，她要寻死觅活，她要以死来宽慰自己罪大恶极的灵魂。孩子就是她的心头肉，孩子没了，她已经掉入了万劫不复的无底深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狼剩”的奇迹是在出事后第三天被发现的，一位放羊的老伯在山间寻找羊羔，无意之中在严严实实的灌木丛中发现了一处狼窝，五六只狼崽齐齐地爬在窝边，更让老伯震惊的是被狼叼走的孩子竟然沉睡在一群狼崽旁边！孩子没有任何外伤，估计哭的时间太久，满脸都是粘满灰土的泪痕，老伯是被吓到了，也被眼前的一幕给震住了，孩子竟然没有被狼吃掉，而是和狼崽子们睡在一起！老伯蹑手蹑脚地抱起孩子，看看四周没有灰狼的影子，这才拔腿开跑，唯恐有狼从后面追上来！直到看见田间劳作的社员们，老伯这才大声呼喊，两条腿几乎是一瞬间没有了任何力气，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但孩子依然被他紧紧的抱在怀中！从人间到地狱，从地狱再到人间，孩子的娘经历了绝无仅有的人生体验，看着失而复得的孩子，这个几近奔溃的女人已经泣不成声，她一遍遍翻看着孩子的身体，直到确信没有受任何伤害！山里的村民很计较迷信，这孩子在狼窝呆了三天三夜竟然毫发无损，命里注定就不是普通人，索性就给他起名为“狼剩”！好一个“狼剩”，名字从小叫到大，“狼剩”竟然成了他的官名，没有人记得他的本名，但真正知道这个名字的来历的人估计也只有母亲这个年龄段的老人了！
母亲在山里长大，见过的，听过的已经让她足以面对任何困难，“狼患”与她擦身而过，她应该算是同龄人里的幸运儿了，经历过种种意想不到的磨难，母亲才会在以后的困境中咬牙坚持，才会有回忆中更多极具传奇的人生经历。我的母亲本身就是一个传奇——平凡人所具有的最伟大的传奇！值得我细细回味，慢慢体会……
【作者简介】
辛 克 | ８０后老青年，有梦想，从未实现；有理想，现实骨感；有遐想，缺乏勇敢。有信仰，爱跑步，爱生活，爱思考，爱旅行的男子。乐于平淡，崇尚简单。走了一些地方，邂逅了不一样的风光，遇见过自认为最美的风景，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群，喜欢用寥寥文字与自己对话，喜欢用镜头捕捉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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