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旭 | 【小说连载】下乡纪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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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鲁 旭
05
乡上通知召开工作组组长和村支部书记会议。第二天,我去找宫民主,他正在有两层楼房高的饲料机顶上忙活。没等我开口,他说:“乡上开会我估计不会有什么大事,我已经给有才说了,你们俩一起去吧。中午要是回不来,就在镇上吃碗面。”当着饲料厂工人的面我不好说什么,只有点头答应,可心里总觉着有点那个。
乡上的领导似乎习惯了宫民主的这种做法。当点名点到风庄村时,听见汪有才应了声,党委书记只问了句“民主又没来?”就算了事。
这是一次情况通报会议。乡上的领导简单讲了几句,就由工作组和村委汇报。会议结束后,乡党委书记,也就是我那老同事把我叫到他的房子,问我这段工作感觉怎么样。我说,还凑合。他又对我说,咱们都是第一次当领导,有些事确实得从头学起。我感觉到他的话里有话,就说,有什么事你直说吧。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卷宗递给我,说,这是反映宫民主问题的群众来信,你带回去看看。我之所以没有在你来的那天就交给你,是怕你觉着担子太重,增加思想负担。我说,这其实没什么。
正事说到这里为止,我们又说了一阵儿闲话。他突然说:“你是不是对宫民主有好感?”
我没有否认。
“这是很不好的,已经有人反映了。我们当领导的,千万不能带着偏见去工作。接触人也要慎重。”
“我没有带偏见,况且工作也没有正式开始。”
“这就好。”我的管理权在县上,不在乡党委。他见我这样回答,只好作罢。
话不投机,我坐几分钟就告辞出来。正想找汪有才去吃面,在政府大门口碰到了我小学同学老李。他说汪村长在乡长屋里说话,叫我到他那儿坐坐,等一等汪有才。泡了一杯清茶之后,他接过我递上的烟点燃,慢慢地品着,并不开口。尽管这样,我还是觉着在他这里坐着没有在我那老同事房里那么拘束。静了一会儿,我问他:“风庄到底怎么啦?”
“你真想知道?”
我点了点头。
“好吧,你知道一下,也好为你今后的工作扫清路障,不至于跌了跤。
“不,我不是为了自己,我是想利用工作组组长这点儿权,为风庄村人办点事。”我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补充说。
“算了吧,老同学。我就是在这个事上吃了亏的。”
“为什么?”
“乡政府实行干部包村制,我一连包了五年风庄。在干部的人选上,由于我和乡党委的意见不合,差点受处分。”他停了一下,见我在认真听,又说:“其实也没什么,我也不想把我的观点强加给你。我可以提醒你,在下一阶段工作中注意一下村干部处理事情的出发点,看谁是为大伙,谁是为个人就行了。”
他说了这些,便不愿再扯这事。这时汪有才也找过来,我俩便进了小镇上的饭店。
06
第一阶段工作很快就过去了,我甚至连一点印象都没留下。接下来,我们就要接触实质性问题。我没有安排工作组的同志休假,想提前进入。这天,我好不容易把村上所有干部和工作组成员召集到一起,商讨互相配合的事,我的开场白还没有说完,汪长才的妻子突然风风火火地冲进会场,说她家对门那两个村民又打起来了,一个拿着镢头,一个拿着铁锨要拼命,让我们快去看看。
还没等我开口,宫民主站起来说:“这两家打打闹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们先说着,我去看看。”
宫民主一走,我只好宣布休会,晚上继续开,也带着工作组的同志到了三组。
三组街道上挤了好些人。看见我们,有几个老人围过来说,多亏民主来的及时,要不真会出人命的。我问他们,这两家因啥事闹,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我才明白了个大概。
这两家原是本家,一个旧宅前后院住着。庄基改造时从中间划开,各走各的门。本来这是没事的事,可因为旧院子不够长,村上给补了几米。按政策,这补的几米地方要按新庄基算,需补交一百多元土地占用费。当时村上处理这钱两家均摊了,隔墙也由两家分摊。占用旧庄基的老大觉着钱出得冤枉,时常带话给老二家。老二家哪受这个,天长日久,矛盾便越来越尖锐了。到现在,院中间连个墙都没有。今天这事,就是因为老大家的孙媳妇把水倒在了老二家的院子里,老二的孙女便出来骂,最后是两家的老人上了手。
我们进到这家的时候,宫民主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场面,正在声色俱历地训斥那两家人。两家的老人已经回到了屋里,留在院里的堂兄弟都已五十多岁,在只有三十多岁的宫民主面前,竟像两只老绵羊。看着眼前的情景,你无论如何也想象不来他们刚才性命相搏的样子。
见我们进来,宫民主招呼我们就近进了老大家屋子,也把那两个老汉叫进来,对他们约法三章,限两天时间把隔墙垒起来。谁家不备料不出工,就扣谁家的承包地。他把这事交待给村民组的组长负责,直到墙垒起为止。
在回村委的路上,我笑着对宫民主说:“你真算是皇帝了,随口就可以制定政策。”
“你是批评我用土政策了。可对这些人,你不想出治他们的法子,他们就不把你的话当回事。”
“他们咋就服你?”
“不是服我,是服支书,服共产党。如果我不再是风庄村的支部书记了,他们也就不会再买我的帐了。”
“不一定吧。你没当支书时,在村里说话咋照样起作用?”村长汪有才过来时,我们已经走出了三组。这时,他插了一句。
宫民主看看汪有才,本不想说,见我正期待地望着他,就说:“那得你说话公道,办事公平。你不公平,他们就不会听。老话说,‘不平则鸣’么。组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我口里答着话,脑子里却在想昨晚看过的那些材料。我突然觉得我受了骗。面对骗术这么高明的骗子,我能做些什么呢?
我决心深入了解宫民主。
07
当我想深入了解宫民主的时候,首先挤到我身边的却是汪有才。
查了一上午帐,我已经非常疲乏,因为我对账务实在是个外行。虽然是外行,却又不能不弄懂,因为政策掌握在我手里。到吃午饭的时候,我又犯了愁。组里的同志已经几次非正式地向我提出建议,要放假到镇上去打一次牙祭,可我总觉着工作脱不开。说心里话,也该犒劳大家一下了。村民的经济收入来源还靠那几亩土地,生活还停留在吃饱肚子的水平上。而我们这些城里来的人,饭量没有村民大,肚子里少了油水,饥得便特别快,吃过饭两三个小时就已经是饥肠碌碌了。我们是工作组,这生活上的意见当然不能提。同志们让我找个借口到小镇上去自己掏钱吃一次,原不为过。
我正在考虑如何改善生活,汪有才来了。他说,今天中午工作组的同志都到他家去吃饭。我怕影响不好,推脱说已经在村民户吃了早饭,又没给人家说,就算了吧。他说他已经让各组组长给村民户打了招呼。我不好再推,一行六人浩浩荡荡地开到了汪有才家。
汪有才算是先富起来了。二百平方米的院子,正房是三间砖混结构的平房,两边对称地盖着四间砖木结构的厦房。窗明几净,家具摆设就是在县城里也够得上是中档。给我们泡上茶后,汪有才忙着进灶房帮厨,我们便围在像框前看汪有才一家人的过去。由像片里,我们才知道他是军人出身。但不知他是用什么方法发的家。我们正在猜测,汪有才已经把菜端上来了。
“就吃这白饭呀?那你还不如来碗油菜叶子面哩。”张世平笑着说汪有才。
“就这,我还是冲工作组,要是你老张来呀,就只配吃油菜叶子面。”汪有才也笑着回答。他嘴里说着,却打开柜子取出了两瓶西凤酒。还没等汪有才打开瓶子,老张一把夺过来,打开瓶盖就灌了几大口。我以为老张能喝,吃饭时也就劝他多喝,结果饭还没有吃完,他就躺到炕上去了。后来我才知道,这人只爱喝茶,喝酒也就那几口。
这顿酒饭,决不比饭馆里的差。
酒足饭饱之后,我们海阔天空地谝了起来。也许是没当过领导的缘故吧,我老掂记着工作的事,就问汪有才:“你觉着民主这个人怎么样?”
“不错呀?挺能干的,是块当村支书的料。”汪有才不假思索地说。
“那──”我想说既然是个好支书,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给他提意见。可想到我的身份,就没把话说出来。
“怎么,有人提意见?”汪有才反应很快。“不过,你别说,我也不听,咱不能私下议论同志,这是组织原则。”
“哎有才,你能不能把你致富的经验给我们讲一下?”坐在我身边的小陈及时插进来,避免了我的尴尬。“你总不能说这也是原则问题吧!”
“有啥好说的,靠地里刨,嘴上捋。说好听点,就是‘勤俭’两个字。”
“我家也在农村,也没让地荒着,还要种两料;吃的么,也不见得就比你家好,怎么就富不起来呢?”
“要我说,不是因为你太馋,就是因为你太懒。”
我看小陈和汪有才还要打嘴仗,就总结性的说:“有才,我看你应该把你的经验给大家介绍一下,让全体村民都富起来。”
“别别别,这些事哪能轮得上我!我们村能人多着呢!”
08
看完了从乡上带回来的材料,我打算去见见宫民主。以前虽说去过几次宫民主的家,可都是在晚上,也没留心细看,只觉着院子里房屋挺多的。这次是大白天来,我才发现宫民主办事有点窝囊:住的房子原打算盖成两层,却只盖了一层人就住进去了。诺大一座房子,只有一间卧室,孩子和他住在一起。屋子里也是一副临时架式,没有一样上档次的家具。我问他为什么不把另外的房子封起来住人,他说是留的工作间。我留神看了一下,工作间里没有机器,也不知他干的是什么行业。
宫民主不善言谈,我想了解的情况又不能明说,两人只好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可当话题扯上村办企业,他的话明显多了起来。无奈我对这太外行,只能听他说。过了一会儿,他发现我对这好像不感兴趣,也就没有了谈兴,我只好告辞。
和宫民主的谈话没有结果,乡上的安排又不能不落实,我只好从清查群众来信所反映的问题入手,弄清宫民主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安排工作组其他人去查村饲料加工厂的账目,我和小陈分别找宫民主和汪有才了解汪富果园的情况。
我们先找到宫民主,他对这件事说得软绵绵的。他说汪富对果园的承包期是十年,收回时承包期还有五年。村上终止合同汪富是不同意的,他给做了好几次工作汪富才勉强接受。按汪富讲,他想对果园进行改造,只是还没有选好品种,而且承包期剩下的时间也有点短,更新换代有点困难,他正打算找村委会延长合同。村上几位同志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坚决不同意给汪富延长承包期,迫使他接受了村委会单方面终止合同的意见。
“那你的意见呢?”小陈开门见山地问。
“我粗浅认识,村子要富裕起来,首先要全村家家户户都富裕起来。要做到这一点,就要调动每个村民的积极性,发挥他们的长处。汪富从年轻时就摆弄果树,虽算不上技术人员,也算个行家里手。他的儿子是高中生,跟着他在果园里干,新知识和老技术结合,还真有两下子。村上的试验农场还有几亩地,在收回果园时,我就想给汪富另划一块地,让他建新果园。如果他干得好,还可以带动村里其他村民。我把这意见提到了班子会上。可是,我的意见没有通过。”
在问题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我们不好随便表态。于是,我们又找了汪有才。
对汪富要求赔偿损失这件事,汪有才态度很明确:不给!他说得很激动,说汪富是见钱眼开。他们家早就是儿子在当家了,当初收回果园,他儿子是签了字的,他汪富也知道这件事,也没有说个不字。如今饲料加工厂有了生意,赚了几个钱,他就眼红了,想趁机啃两口。我们问汪有才,收回汪富的果园时,他是不是村干部,他说不是,那时他才从部队上回来没几天,只是个普通村民。不过,这件事他知道。
“这件事,你们村委会商量过解决办法没有?”小陈问道。
“商量过,只是意见统一不起来,也就没有形成方案。”
“你觉得宫民主提出的重新给汪富划承包地的方案怎么样?”小陈真不愧是机关里的打硬干事,单刀直入突然发问。
汪有才显然没有想到我们会这样问他。他望着我看了几秒钟笑着说:“我没有认真想过。”
滑头!小陈看了看我,好像不经意地问:“听说你们村农场还有几亩地,现在是谁在承包?”
其实这也是我早就想问的问题,只是我不好直接问。我明白我的话就代表工作组。尽管收集到的群众意见里没有这个问题,我们还是听说了群众对村农场土地承包有议论。可要是由我来问,明摆着是工作组对这事有看法。小陈问出来就不一样了,他不能代表工作组,再说还有我么,如果出现异常情况,我还可以把他的话收回来。
汪有才警觉起来了。他往正里坐了坐说:“有好几个人。”
“都是谁?你能说上来么?”
“好像都是村组干部。”
“宫民主有没有承包?”
“好像没有。”
“咱们今天就谈到这儿,往后咱们要多联系。”小陈还想问,我看汪有才对谈话有了抵触情绪,就及时宣布谈话结束。
【未完待续】
鲁 旭 | 陕西凤翔县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戏剧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陕西省民俗学会理事,凤翔县作协主席。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风流街》、《下乡纪事》等小说作品,《二娃审案》等戏剧作品,《凤翔民俗》(上下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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