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强｜我的土炕岁月

『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

今年五一节从老家临走前，一个人凝神站在已经空了一年的土房子里，看着被褥早都卷起且竹席落满灰土的炕面，心里浮起千万种情绪。只是，时间匆忙，转念之间放下伤感，毅然地踏上了回西安的路。

这个看似平淡无奇的农村土炕上，却曾有过几次我的家庭里重大的悲欢离合：我的父亲和我的奶奶，时隔五年时间从这个他们先后住过的炕上悲情地离开苦难的人世，走向另一个未知的世界。他们是我无助地亲手送上路的，我的泪水也多次滴落在炕上。在我的父亲去世前，我偶尔在那睡过几次，以后再睡的可能性不太大的，但会永远记住。

我的家乡好些人，都是在土炕上出生，最后又在土炕上离开：走出农村或离开人世。我从小也出生在土炕上，再从土炕成长和离开。一个土炕上的被子下面，满满当当的全是光身子或光脑袋，小孩子们都爱扎堆凑热闹。如今，这种欢乐的时光不大会再有了。家里只有我母亲一个人住，即使，冬天也很少睡炕的，老人说那是给我留着回来住的。所以，回家邀请老人和我一起睡土炕，老人也不可能像小时一样搂着我睡，更轻易不愿和我睡一个炕。勉强下，最多我睡一头老人睡另一头，各盖一床被子。看见老人蜷缩在炕头时像个小虾米一样，很让人心酸。

一般在春天或夏天打炕面，容易干一些。炕面较薄，有些是用胡基，还能厚一些。小孩子不懂事，站在炕上蹦跳。这一眼看见孩子欢乐地在蹦极，下一眼却只看见炕上冒尘，原来是炕面被蹦塌了，孩子隔席掉在炕窝里去，全家人都笑得岔了气。冬天的时候，炕灰会烫很多。有些炕，一边并不挨墙，有一尺宽的空地，主要是放柜子之类的家具。但竹席，一般按标准标尺寸做的，所以，还没放柜子情况下，炕面看似一马平川，但实际上暗藏着玄机。粗心的家庭，可能另一端只是席面，下面没垫凳子是空的，小孩甚至大人没注意，可能会滑下去，就像上面铺满青草的陷阱一样。后来，一般将悬空的竹席边折下去，在空处放柜子啥的。这样，就容易被注意到了。炕沿一般是用木头做的，也有用水泥筑的，摸起来特别地冰凉，比较好的炕边是核桃木的，我家当时用的主要是桐木的。炕沿的主要作用有三：一是美化装饰的，一是供人来坐的，一是当吃饭桌子。我们小的时候，冬天起得晚，父母就将饭端过来放在炕沿上，我们趴在被窝里吃饭。老人，拿个凳子坐在炕沿前的地上。炕沿两边和墙融合在一起，炕沿直对着的是窗台。小孩子，还很容易从炕沿边摔下来，睡觉沉的时候。所以，一般，要求孩子都头朝炕沿这边，脚蹬着窗台那边。小时，家里一般孩子多，睡觉多不老实，拧来扭去还打闹，睡熟后会转方向，又会掉下来。如今，人少了，我们大都侧向睡觉。电视一般是在卧室，来了客人，也多招呼上炕坐着，房子就具有客厅功能，炕就像沙发一样，还能打牌。

早些年，有时尚的年轻人结婚，就不让家里盘炕，说看起来土气。但最后多还是扛不住冬天的冷，尤其有了孩子之后，还会移走床架，再打回炕面。总感觉还是炕面睡着舒服：冬天暖和，夏天凉快。炕筒，一般是在屋外房檐下，也有在房子里炕沿这边。点火烧炕时，就烟薰火燎的。冬天，炕烧得热，也有将炕席甚至被子烧着的。因为炕席和褥子以及被子之间，隔的是干麦草。农村人，一般竹席上是羊毛毡，在竹席或毡下有放钱或账单的习惯。炕一烧着的话，在救火的同时，才恍然大悟地想到毡下炕席上还有钱呢。一找的话，可能都烧焦了。小孩摸清了规律，会趁大人不在，从毡下偷几张毛票出来。想着粗心的父母可能没注意，也没清点钱数，就悄悄地拿出去买瓜子吃或喝豆花。

我父亲是打炕面的高手，打得比较结实耐用，不容易塌断。但在炕面打制过程以及搬装在房子时，不小心会将炕面角碰碎或折断，那时，炕面就浪费了。所以，一般在打制炕面时，会多打制几片或盘炕时借人家炕面。有调皮孩子，在上下学路上看见碾麦场上打制的炕面时，故意去踩几脚。等大人下工回来看时，破损处已凝固，无法修复了。再者，碰到白雨没来得及遮盖时也会被冲烂，农民的徒劳无功由此可见一斑。那个阶段，家里可能就不能睡炕，好在，天已暖和，临时凑合下，倒也可以。要命的是冬天炕塌了就比较麻烦，既不能重新打掉炕面再盘炕，又不能临时支床去住。只好将塌的地方，找个合适的木板垫上，但那一块就高起了，边上还有棱，睡觉会膈应，也会将竹席蹭破。而且，烧炕时还要绕过那一块区域。在我很小时候，家里就出现过这一幕的。

农村娶媳妇或送葬时，亲戚齐聚家里。自家的炕就不够用，会提前找邻居说，借你家的炕一用。邻居家，多会早早将炕烧热，将干净被子铺上，主家主动将瓜果烟茶备上，叫客人吃饭时也不愿痛快下炕。

亲戚或客人们在炕上热烈地说长道短，但也会有一些不必要麻烦。有些人可能不自觉，在炕上抽烟没弹烟灰，将人家新被子或毛毡烧了个洞，或者，茶水洒在被子上，烟头扔了一地。农村，早些年也没用烟灰缸习惯，会惹得主家难堪，邻家不爱。如今，这种陋习已改不少。

家乡并没离我有多远，但土炕却离我越来越远，我家不可能再打新炕面了。一般，农村睡好些年土炕后，要打碎重新盘新炕的。主要是因为，一是时间久了炕面可能有破损，会不结实和安全。另一方面，是炕筒里多年陈积下来的炕灰太多，又掏不出来。冬天的时候，煨炕会费柴火，但炕还不热。经常睡到半夜，炕就凉了。结婚的时候，也有用炕灰给公公和公婆脸上抹的。炕灰掏出来，上到地里也是好肥。但太过于轻飘和粉尘化，会呛飘得到处都是。如今，烧炕时，也有用煤的。刚过门新媳妇，第二天起来要给公婆煨炕的，以显示婆家威严。

煨炕其实也是有学问的，一般农村的炕是双炕筒，不能只朝着一个炕筒里塞柴火，要两个炕筒同时塞柴点火，还要用炕耙将柴火分开，但也不能分得太开，要不然火就容易灭掉，燃烧也不充分。晚上临睡前，不要用玉米杆，要用细碎的麦秸壳。那样烧的话，温度保持时间长。白天烧炕的话，一般就用玉米杆，容易热起来，也不容易烧着炕。

说到炕耙，就是在木棍一端，用一小方块木头十字钉起来，而且，因为要伸到炕筒里去，所以，木把一般要足够长再钉紧才行。有时，就有没钉紧，在炕筒里捣鼓完，出来时才发现耙头不见，还得重新弄一个上去。炕耙，在大人是煨炕的工具，在小孩却是玩闹的武器，还有一处重要但悲伤的用途，就是人去世后祭奠的工具，习俗叫打耙耙。人刚去世的几个重要祭日，要用炕耙去坟上敲打一下，一是紧一下坟土，二是警告恶鬼不要靠近和伤害逝者。所以，即使有些家庭现在不太烧炕，但炕耙多是保留着的。这里面的意义和用途，不言而喻。炕耙，有时，还承载着生命的某种悲伤意义，也是对生命的尊重和怀念。

农村娶媳妇时新娘多是要顶红盖头的，挑盖头的一般是用擀面杖，也有调皮的年轻人用炕粑挑盖头的。给结婚的主家，增添了不少乐趣。

刚才讲到炕同时具有沙发和凳子的功能，另外，我还见过一种炕的形式。就是把炕盘在厨房的灶后面，炕筒连着炉灶。在烧火做饭的同时，也能将炕烧热，一举两得。我还在上面睡过几晚，醒来时，看见锅里热气腾腾，不起来也能吃上饭。似乎，又回到了以前我的家乡一样。我娃就喜欢在这种炕上睡觉，感觉很新鲜好玩。但这也不卫生，厨房和卧室一体的生活方式，肯定也是最早时期有些地方农村想出来的最大限度节约资源和空间的法子。我想，慢慢会退出历史舞台的。

后来，也有水泥打的炕面，那个要求炕柱承重能力要强，柱子也必须是用砖头和着灰浆砌成的，而且，肯定要更密集一些才行，不能是过去那种只是简单地用泥灰垒在一起的土柱子。好像，小时，也有人家将土炕柱用炕粑不小心捅倒，炕面塌陷下去的尴尬但也有趣的事。

如今，我回老家去，即使是冬天，我也并不想睡炕，不想让母亲为我操劳，在天寒地冻中煨炕。热炕睡多了，会上火的，脑袋发晕。这也是热炕的一个严重弊端，但小时，没有其它更好的取暖方式。冬天的炕，也有一个特点：炕上被窝里面热，被子上面冷，下到地面更冷。冬天的时候，不下热炕就能吃一碗苞谷糁子就凉拌胡萝卜，真是人间美味和享受。如今有些地方的炕只是一种形式，而不存在炕筒烧火。

昨天看到有人说，路遥的《平凡里的世界》里对炕的描写很生动，我是应该找一下原著阅读一下相关章节。陕北窑洞里的炕我是见过的，又和我的家乡的炕有所不同。相比之下，我更喜欢陕北那种炕的形式。

上大学时南方同学好奇北方土炕，当时我说：请你们来北方睡炕。

完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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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强，1972年生。一个客居西安的凤翔人，故土情结很浓。喜欢品读文字，体味人生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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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辛  克

文字审核：李  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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