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秀萍｜灵魂中的杠杆
『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
“老师，我家里还有点事，先说一下我孩子情况。”一位衣着光鲜的爸爸从后面挤进来，急切地说。
“老师，我家里还有一个小孩，先说说我孩子情况。”时尚的妈妈满脸堆笑。
……
无意中我发现了一位中年妇女，她一直怯生生地谦让着其它家长。终于，其它家长们心满意足地离去，我才认真地注视眼前这位家长，黑色的上衣，皮肤黝黑，显出与年龄不太相称的苍老，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倦容。
“老师，我是辉的妈妈。”
我一怔，辉的妈妈，可怜的女人！她是否已经从失去丈夫的伤痛中走了出来？女性的本能使我轻轻地握住她的手，那是一双怎样的手，粗糙、干瘪，全然没有女性特有的细腻光洁圆润。
可是，辉的妈妈，那个无情的女人？！这个念头从我脑中一闪而过，一丝反感涌上心头，我轻轻地抽回了手。
20多前天，我接到一位操着外地口音女人的电话：“老师，这次考试会不会影响孩子中考成绩？”之后便是隐隐约约的啜泣声。我惶惑了，努力地分辨着她难懂的方言，几句话后，终于听明白了，她是我们班上那个叫辉的学生的妈妈。
什么？辉的爸爸上手术台？可能是最后一面？
我心里一惊，人生再重大的考试怎能敌过亲人间的生离死别？何况这只是模拟考试。我坚决地说：“让孩子赶快去吧！”
考场上，我却意外地见到了辉，那一刻，心中很不是滋味。这个无情的女人，孩子的前程难道比和爸爸的生离死别更重要？真是太狠心了！我暗自思忖道。
接下来的每一个日子于我而言都是那么的平淡无奇。这件事情我一直惦记着，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去问，我内心的不安也在与日俱增中。
直到那天，我们要去高中参加体育考试，孩子们早早地到校，整好队伍。在清点人数时候才发现辉还没有到，正在踌躇要不要打电话询问时，电话又一次响起。
“老师，辉他爸爸已经……昏迷好几天了，医生说，就在这一两天……辉今天……能不能……不考试啊？……”
还没等我回答，电话那端传来了辉微弱的声音：“老师……”继而就是一阵抽泣声。
“你不要来考试了，老师给你申请缓考。”挂掉电话，还是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他才15岁，15岁呀，这么小的年纪，不能没有父亲！可是，在他人生的关键时刻，生活对这个孩子是多么的不公平！他那么听话，又那么瘦弱，浓密的头发，青春的脚步在他脸上留下几粒明显的痘印，嘴角略略上翘，抿嘴一笑间，一颗门牙突兀出来。一路上，我一直在为这个可怜的孩子黯然伤神。
就在刚刚办完缓考手续的时候，辉却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他神情凝重。
中午十一点多，骄阳下的四月天倍感煎熬。手机响起，又一个陌生来电。是辉的婶子打来的。让辉回家？校门外有人接？瞬间，我预感到事情不妙，此刻的辉正在参加最后一项考试—一千米长跑。
远远地，我看见他奋力奔跑的身影，眼睛微闭，头高高扬起，身子前倾，因为太过用力，脸似乎有些抽搐变形，他快步向终点冲过去。几个同学搀扶住跑下考场的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快要虚脱的样子。是身体的痛苦，还是内心难以言说的苦痛？他不说话。我抽出纸巾递给他擦汗，我望着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再看看场外陪考的其它家长。他，此刻，也需要父亲的陪伴。可是……他的父亲却……
我扶着他，缓缓地向校门外走去，把他送到亲戚手中，辉从车窗内看我的瞬间，我捕捉到了一种无助的眼神，可我自始至终却没见他流过一滴泪。我的心被扎得好痛。是坚强，还是幻想？我难以判断。我想象着他进门的瞬间，想象着他面对父亲的……想象他日后的生活。这小小的少年，稚嫩的内心能承受起人生大风浪吗？
晚上，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公，他唏嘘不已，叮嘱我多关爱孩子。
交水费的日子到了，利用当面批改作业的机会，我用极小的声音告诉他不用交水费了，我不愿一个孩子的自尊心受到无意中的伤害。
第二天，班长向我报告水费已经全部收齐。我有点愕然，从包里拿出二十元钱。教室外，我悄悄将二十元钱塞在辉的兜里，他还在推辞，我正色道：“要听话！”他嗫嚅了片刻，只默默地看着我，几丝泪花，但没流出来。我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
下午，正当我为那些“龙飞凤舞”的试卷而暗自伤神时，一声“报告”打断了我的思绪。是辉，他没有说话，只默默地走到我跟前，从兜里掏出二十元钱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老师，我妈说谢谢你！她说不能让你替我垫钱。”我拿起钱，再塞给他的时候，他竟然惊慌地躲避着。我默默地放下钱，拍拍他的肩膀。才知道他妈妈在工地上做小工，知道那一次他来考试是因为医生坚决拒绝手术，认为已经没有必要了。哦！原来我误解了他的妈妈，六年来，患绝症的父亲花光了家中所有积蓄。那一刻，我知道，我微弱的善良实在是难以温暖和抵挡生活带给他们的凌厉的暴风骤雨。
忽然，一条微信映入眼帘：“老师，我们谢谢您！孩子他爸走了，但还有我。别人的同情和怜悯，会让我们变得更加怯弱。谢谢您老师，您给他的鼓励和自信足以温暖他今后的人生道路。”落款是辉的妈妈。
同为女人的我，常常抱怨工作累、家务繁多。可她呢？一个远嫁异地的女人，失去丈夫宽厚的肩膀，面对留下的巨额债务，她的自尊自立、她的倔强和对生活的深刻理解，一时间让我感慨万千。
人类有许多高尚品格，但有一种品格是人性的顶峰，这就是尊严和坚强。我想起别林斯基一句名言：“自尊心是一个人灵魂中的伟大杠杆。”
这时，才想起了今天是2018年母亲节，我轻轻地祝愿这位平凡而坚强的妈妈：母亲节快乐！
完
作者简介
靳秀萍，中学教师，敬畏教师这份神圣的职业。喜欢徜徉于美妙的文字海洋中，感受人情冷暖。任岁月流逝，只愿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
精彩悦读
责任编辑：辛 克
文字审核：李 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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