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晓航｜剿鼠记
『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
先有鼠，后有人，人和鼠相遇矛盾尖锐升级，于是便有了人鼠大战。
老鼠繁殖速度惊人，一窝产十几个，一年产十几窝，常言说得好，一公一母，一年三百五，小老鼠长得飞快，性成熟后便加入了鼠家生殖大军。老鼠的天敌很多，只有多孕快生，在数量上占足优势，才不至于被自然法则淘汰,鼠的幼崽都是粉色无毛的肉团，都闭眼，一堆幼仔在窝里蠕动的“早产儿”,大自然没工夫给老鼠太多的时间去妊娠，老鼠只得放开肚皮一窝赶一窝地生。
鼠的数量的确是个大问题，魁宝想起他为了鼠口夺粮而与老鼠展开的斗争了。老鼠军团的数量正如它们的食量一样惊人，消灭一窝老鼠，等于多收了三五斗粮食，这是庄稼人都知道的常识。
魁宝小时候他们村还很穷，家里还是土木结构的老房子，屋里没有天花板，置于头顶上的是用细铁丝把蒲苇杆纵横扎成的方格网，上面置上席子，不仅能防止尘土落下，也显得美观。
老鼠似乎更懂得“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的游击战策略，白天它们是绝对的宅男宅女，到了深夜才明目张胆地“深挖洞，广积粮”。一张席子隔了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席下面是假装打呼噜，心里却算计如何灭鼠的魁宝，席上面是小心翼翼，蹑足蹑脚准备偷粮食的老鼠。人是最能装的动物，魁宝表面鼾声如雷，其实心里早暗自窃喜老鼠的愚笨可笑，可他不能笑，一笑就露馅了；鼠的心里也暗自窃喜魁宝睡得烂死如牛，于是，最胆小的老鼠也开始肆无忌惮地行动了，最贼的老鼠也上当了。
席子上面有几个用剪刀剪的十字，乍看席子完好无损，其实踩上去才会下陷成洞，粗心大意的老鼠踩上去会掉下陷阱，下面有只饥肠辘辘的黑猫在黑暗里放大瞳孔等待掉下的食物。
猫不会装，也不会窃喜，只是死一般寂静的等待。
肥硕的老鼠“腾”地从上面掉到地面，屋里密封，老鼠无处可逃，席子上面是老鼠的天堂，下面是老鼠的地狱，有时候生死的距离只隔着一张席子的厚度，落席如落马，老鼠在上面飞扬跋扈，掉下席子却成了最丧魂落魄的玩物。魁宝打开灯，静静欣赏猫吃鼠的全部过程，猫很变态，它把掉下的老鼠温柔地玩弄，尽情地戏谑，等到耍够了，玩腻了，便将其疯狂地杀戮，开膛破肚，食肉啃骨，狼吞虎咽，最后仅留下一条老鼠尾巴。侥幸没掉下去的老鼠透过席缝看得呆若木鸡，不叫了，也不跑了，都在暗自庆幸掉下去的不是自己，发誓往后要办事稳重，不能被当典型给抓了。
魁宝边看边笑边说，叫你胡骚情！
人与鼠的战争在猫叫鼠吟间硝烟散净了，战争最后受益的是猫，而作为战争主角的猫与人胜者睡去，败者长眠。这样的阴谋一旦步入轨道，虚伪的人，浮躁的鼠，残忍的猫心里各怀鬼胎，人赢了，鼠输了，猫解决了温饱问题。
鼠死了，猫饱了，魁宝关上灯安静地睡着了。
粗心马虎的老鼠都不长记性，全掉下来被猫吃了，留下的都是优胜劣汰后高智商的老鼠，它们很精明，也更谨慎，很显然，旧的灭鼠手段已经落后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人类进化的速度永远比老鼠快一步，魁宝多得是点子，毕竟，他比老鼠更聪明。
魁宝去集市上买了好几个老鼠夹，黄昏时候把老鼠夹支好放在老鼠往返的熟路上，然后在老鼠夹的机关铁片上放点馒头，如果老鼠路过不小心踩到铁片或者为食物敢站在铁片上，只听见'啪"的一声，老鼠就在两根带钢针的铁夹下残忍毙命。老鼠夹只不过是块铁，当魁宝把对老鼠充满无尽诱惑的馒头作为诱饵借它来猎杀老鼠时，没有生命的铁无疑便充满阴谋，也可以这样说，老鼠夹只是魁宝残忍灭鼠手段的一种物质表现载体罢了。
刚开始，依旧有蠢得难以置信的老鼠傻头傻脑地上当，不过很快便没有了，老鼠开窍很快，魁宝还得继续想办法。
魁宝买到了灭鼠药，拿来馒头掰开，把老鼠药均匀地撒在馒头里面，至于撒多少，怎么撒，馒头放置的时间和地点都是很有讲究的技术活，而魁宝很俨然已是这方面的专家。
人饿急了会冒杀头的罪造皇帝老子的反，会嚼草根啃树皮果腹，也会红了眼睛吃人，连父母妻儿也不放过。老鼠饿急了也会胡来。
魁宝把药放在老鼠洞口或席子顶棚上，上面饿得发疯的老鼠吃了在顶棚上乱蹦乱跳，吱吱乱叫，垂死挣扎，震得尘土直往下落，下面的老鼠挣扎依然。
猫的尖牙利爪和老鼠夹远比老鼠药要来得干净痛快，灭鼠药更像是给老鼠施的慢性毒刑，吃了带毒药馒头而死的老鼠往往比猫吃掉的老鼠更痛苦，老鼠宁愿被猫咬死老鼠夹夹死也不愿食毒而死。被药死的这类老鼠虽然很精明，但禁不起美食诱惑，常言道：“病从嘴入，祸从口出”，管不住嘴的老鼠往往都是这下场。
魁宝依旧像往常那样打开灯，冷血木然地地欣赏老鼠挣扎死亡的全过程，看完后，满足地睡觉。
顶棚被药死的老鼠要及时清理下来，不然屋子会弥漫令人窒息的恶臭，还会生蛆，下面的也要清理，不然会被猫或狗吃了，老鼠吃了药会跑出洞，所以比较好收拾。
后来老鼠药也不管用了，魁宝不知道究竟是老鼠产生抗药性了还是买了假药， 正纳闷之际，猫饿了，晕头晕脑地吃了馒头，猫死了。魁宝明白，粗心和馋嘴的老鼠基本都被消灭干净了，而且，剩下的老鼠比猫更有忍耐力，更禁得住任何诱惑。
猫死了，鼠又不能不灭，魁宝忍痛花高价买回了电猫，电猫不吃不喝，更不会蠢到去吃老鼠药，只要通上电就能昼夜不知疲倦地捕鼠。魁宝把细铁丝在老鼠往返的必经之路缠绕布阵，鸡窝猪圈也不疏漏，老鼠很贪嘴，鸡蛋和鸡仔还有猪没吃干净的猪食全不放过；绕铁丝的高低是有严格要求的，太低老鼠会跨过去，太高老鼠会从下面钻过去，只有高低适中才会收到效果。
魁宝拉好铁丝，通上电，然后关灯睡觉，夜里死一般的寂静，直到午夜三更时，一声清脆的噼啪声把他从梦里猛然惊醒，他全身颤抖了一下，仿佛触电的是他似的。魁宝没有开灯，但心里很亮堂在黑暗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他翻了个身，心里美滋滋地继续睡觉。
第二天，魁宝早早起床，迫不及待地去院子清理战场，他被眼前的一幕场景震惊得目瞪口呆。只见铁丝网附近全是触电后毙命的死老鼠，横七竖八地躺在铁丝附近，黑压压的，让人看了胆颤心惊，不寒而栗。魁宝像清理敌军尸体一样把它们摆成一长排，清点了数目，好家伙，足足六十四个，武装两个排还多出四个。魁宝心里打着如意算盘，照这样下去，来它八个团也能摆平，可惜好梦不长，没过几天早晨捡到的死老鼠数目日趋减少，有时候一整晚才有两三只愚蠢的老鼠触电死亡，然而老鼠依旧很猖獗，老鼠不但没电死，可气的是电死了三只早晨散步的公鸡，还电晕了一头外出觅食的猪。这是为什么呢，魁宝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他决定一探究竟。
从夜幕降临一直延续到后半夜时，皎洁的月光撒在院子里，细微的吱吱声刺穿了黑夜寂静的薄膜，黑夜里是那样清晰可听，老鼠要开始行动了。魁宝透过窗帘向外注视着老鼠的一举一动，终于有大批老鼠出现了，只见它们身手矫健，有的从电丝网上跳跃过去，有的绕道而行，还有的既绕道又跳跃；它们秩序尽然，有组织，有纪律，很显然，老鼠已经又学会了如何对付电猫这种高科技灭鼠工具了。
不过话说回来，还有些路痴和健忘的老鼠依旧会被电死，魁宝不禁感慨，反腐倡廉再严厉，还是会有贪官为财冒死出来的。
魁宝还从灭鼠高手那里学到一种很惨无人道的灭鼠方法，那就是活捉只老鼠，往老鼠胃里塞满黄豆，然后给里面灌水， 黄豆在老鼠温热的胃里被水浸泡后猛烈发胀，老鼠的胃被撑得膨胀如皮球，疼痛难耐后丧失了理智在鼠洞里发狂地逢鼠便咬，老鼠洞里起了内讧，它们出于保命和自卫而互相撕咬啃抓，互不相让，这是以鼠灭鼠的方法，也是魁宝魁宝最爱的方法。
在魁宝的记忆力，他生命的一半时间净花在灭鼠身上了，可老鼠不见其数量减少，反而愈加繁殖出更多的鼠儿鼠孙向他挑衅，晚上朦胧中的魁宝能明显地感受到老鼠从他的脸上跑过，冬天太冷老鼠钻到他被窝与他共享热炕，做饭时揭开锅发现淹死的老鼠，妻子的脚趾头被老鼠的门齿咬出两个血窟窿，如此种种让魁宝几近陷入崩溃的边缘……
后来魁宝的家乡建了数家化工厂和发电厂，高耸的烟囱像自由女神的结实臂膀一样充满活力，浓黑翻滚的黑烟昼夜不停地排入天空，白云被染黑了，农民不在乎这些，它们的昼夜不息象征着祖国的富强，社会的繁荣，经济的崛起；村边小河里原本清澈的水也变色了，赤橙黄绿青蓝紫，颜色每天一变，忘记日期的老农只要看看河水的颜色就知道是星期几了，鱼虾鳖蟹再也熬不住了，识相的携妻带子远走他乡，恋家不愿搬走的“钉子户”全部被废水处死。
魁宝借助离厂区近的区位优势做起了小生意，生意想滚雪球一样呈几何数增长，后来他发财了，是很多很多的那种。他拆了祖传的四间土木房子，换上崭新的钢筋混凝土结构的砖瓦房，屋子坚固而宽敞，这是他小时候在梦中才敢想的事情。
魁宝就这样一直扎根在生他养他的故土一辈子没有离开，他有了儿子，儿子长大成家立业，后来魁宝添了孙子，孙子长大娶妻生子，再后来魁宝添了重孙，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缺了，人活到这份上也该知足了。
时间在流逝，魁宝老了，他越发觉得生活中缺少了什么，这种意识的冲动越来越明显，有一天忽然触动了灵魂深处的某根绳索，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三十多年没有见过老鼠了，不仅自己没见过，从儿子往下那一辈就再没见过，家里的宠物猫自然不认识老鼠了。
魁宝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哮喘犯了不停地咳嗽，身体越来越差。他明白了，漫无边际的结实房屋让老鼠无处凿洞安家，污浊的空气，肮脏的废水，糜烂的垃圾，喧嚣的噪音，浮躁的社会，迷惘的人群，破坏的生存环境让老鼠失去了最后一张繁殖下去的温床；老鼠经历了千百万年的自然淘汰坚强地生存了下来，却被现代工业文明在短时间内淘汰了，或许老鼠真的在它们那被人类杀戮灭绝了，不是老鼠夹，是浓烈呛鼻的黑烟，不是老鼠药，是恶臭难闻的废水，不是电猫，是堆积如山的工业垃圾。
魁宝死了，弥留之间他在恍惚中顿悟，如果人类不改变现状，在不久的将来，大自然会变成灭鼠人，而人类变成老鼠，人类灭的不再是鼠，而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是我们自己。
窦 晓 航
毕业于商洛学院中文系，现就职于陈村镇东街中心小学，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曾在《秦岭印象》、《写作报》等刊物发表短篇小说、散文、诗歌十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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