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媛｜今夜，蟋蟀入我床下

当人们还在“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的时候，夏天已在不知不觉中从指缝间溜走了。当我依旧“百无聊赖思翩跹”的时候，蟋蟀已在喧嚣浮躁中入我厅堂，与我为伴了。

“妈妈，又一只蟋蟀。”儿子手里拿一张白纸，纸里卷着一只无助挣扎的蟋蟀，话音未落，这只蟋蟀已经被扔下了窗外的草丛，“回家去吧！”儿子说，“蟋蟀的家在花草间，它是迷路了，所以才误闯误撞到了咱家……它的叫声很烦的。”

是的，它的确很烦！由于它，南宋的“蟋蟀宰相”贾似道，曾置国家大事于不顾，整天与群妾趴在地上斗蟋蟀，还自诩为军国重事，其情其状可谓丑态百出。由于它，成名被杖至百，两股间脓血流离，其子陈尸于井，幻化蟋蟀，后幸得圣心，因祸得福，却也不过寄托了蒲松龄美好的愿望罢了。由于它，总让人心烦意乱、无端急躁，好久不能安眠。

可是，蟋蟀有什么错？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一股秋的凉意扑面而来，漆黑的草丛间也已是湿寒笼罩了，蟋蟀入我户牖，仅得片刻温暖，我当以客待之啊。

月光清凉如水，透过窗棂洒在床的一角，思绪也如这纯洁的月光一样清净。清脆嘹亮的鸣声又一次响起，开灯寻觅，就在窗沿边上，一只光滑油黑的硕大蟋蟀，抖动着双翅，那种悠长而有节奏感的鸣声似乎在宣示着什么。不论是鲁迅先生所赞的“蟋蟀们在弹琴”，还是俗人们所烦的“蟋蟀们在聒噪”，我都不愿赶走它了。不光是因为外面寒凉，还有不久前听说，“爱护蟋蟀便等于积攒好运和智慧，伤害蟋蟀便带来不幸”，虽然我也知道它啮食植物茎叶、种实和根部，可是它最终是不伤害人的，我决定不赶它走了。

蟋蟀歌唱，我自读文，忽然眼睛的余光中出现了一只蠕蠕向前的虫子，惊慌之余定睛看去，又是一只蟋蟀，盔甲棕黄色，稍小的形体，两根长长的触须柔美地折向身后，它快要爬到枕头上了，和趴在床上的我对视着，向前爬着，“站住，不要欺负我良善……莫非你要给我送来什么幸运……”但我还是恐慌地坐了起来，眼睁睁地看着它目中无人地越过枕头，气定神闲地翻过床铺，向窗边爬去……稍一眨眼，这只淡定的家伙竟然逃离了我的视线，不见了踪影，诧异之时，窗沿上的那只黑蟋蟀也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鸣唱，不知所踪。

我不禁笑了。这是一种有着1.4亿年历史的古老昆虫，它们应该走过很长的路，见过很多的人，筑过很深的穴。人类在它们眼里充其量也不过是另一种新生物种，是一些不足为道的小年，所以没有资格自高自大，粗暴干涉其他物种的生命。他们也有着自己独特的生存方式，那只黑蟋蟀似乎在响亮而悠长地宣示着自己的主权，警告着别的同性：“这是我的领地，你别侵入！”同时又似乎在吸引着美丽的异性：“我在这儿，快来吧！”它终于和那只高傲的蟋蟀双飞双宿了，“唧唧吱、唧唧吱”的快乐真让人感动。

汤惠休曾言：“蟋蟀夜鸣断人肠，长夜思君心飞扬。” 杜甫也说：“促织（蟋蟀）甚微细，哀音何动人。”听到蟋蟀鸣叫，好像总是肝肠寸断，总是哀怨凄凉。

其实，不全是的，古圣先贤已在《诗经·蟋蟀》中明示，蟋蟀是一智者，它入堂进室就想告诉我们：“岁暮即至，要及时行乐，但更要有所节制。”

蟋蟀在堂，岁聿（yù玉，作语助词）其莫（暮）。今我不乐，日月其除（过去）。无已大（tài 太康：过于享乐）康，职（相当于口语“得”）思其居。好乐无荒，良士瞿瞿（jù 巨：警惕瞻顾貌；一说敛也）。

蟋蟀在堂，岁聿其逝。今我不乐，日月其迈（流逝）。无已大康，职思其外。好乐无荒，良士蹶蹶（jué 厥：勤奋状）。

蟋蟀在堂，役车其休。今我不乐，日月其慆（tāo 涛：逝去）。无已大康，职思其忧。好乐无荒，良士休休（安闲自得，乐而有节貌）。

今夜，蟋蟀进我厅堂，入我床下，只想寻一处安静的花前月下，只想找一个温暖的临时去处，只想告诉人类：时光易逝，勤勉无忧。那我定要做一“休休良士”，以温情待它，时时悟它纯净无暇的“唧唧”“吱吱”声，时时听它“好乐”更得“无荒”的警醒。然后，欣欣然允许它陪我一夜好眠。

冯  媛

凤翔县西街中学优秀教师，市级教学能手，民革党员。爱读书学习，闲暇时写写文字，记录生活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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