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兰 | 如果泪水不是惟一的怀念方式
序: 前天晚上,看到哈文在博客中为亡夫李咏而书的“永失我爱”4个字时,心突然像被尖刀狠狠地割了一下,疼痛难忍。在寂静的秋夜中,在灯光漂白的孤屋中,瞬间泪如泉涌,默然无语。人世间最大最深的痛苦,莫过于与最挚爱的亲人诀别了。自此,阴阳相隔,天人永别,思念便如天边冷冽的秋月,夜夜悬挂在生命的凉幕上……
又是一年寒衣节将至,一篇两年前的旧作,与朋友们分享。
白昼秋云散漫远,霜月萧萧霜飞寒——又是一年霜降时。西风起,黄叶落,残秋的背影渐行渐远,凉意已重一一又该为我的父亲送寒衣了。他定居在老家村子东边的坟地里已4年多了。每年霜降过后,我都会带着寒衣如约而至。
千里沃野,万里阴空,野旷云低,嫩苗挂泪。几场秋雨过后,一望无际的麦苗破土而出,淡绿纤柔的身姿在寒风中含泪低泣,看起来是那样地弱不禁风,但却倔强地生长着。父亲的坟冢座落在坟地的东边,比4年前小了些许,坟上几缕未及转黄的绿草平添了一丝生机。以前空闲着的左侧多了一抔新土。我不知道是谁做了父亲的左邻,与父亲毗邻而居一一一这,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父亲自此后有了同伴,将不再孤单。
长跪,点烛,烧衣,磕头。该有的程序有条不紊,毫不含糊,也绝不省略。
可是,可是我却自始至终没有一滴眼泪。意识到这一点后,连自己都大吃一惊。如果我不为与自己相依为命生活了整整30年的挚爱的父亲流泪,我应该为谁流泪呢?
我的泪水到哪里去了?
我的泪水为父亲流尽了。“想眼中能有多少儿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4年多,1600多个日日夜夜,那个带着温度的称呼,每一次未及发音,就被冰凉的泪水封了口。一个人的泪水,不是“此情绵绵无绝期”的,而是“天长地久有时尽”的,是定量的,是有限的。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眼空蓄泪泪空垂”。我又能张开口,清清楚楚地,满含深情地一声声呼唤“父亲”了。“父亲,天寒了,我为你送寒衣来了。”“父亲,天寒了,您在那边要多添衣,多保重啊。”“父亲,家里一切安好,您就放心吧。”
我的泪水被时间带走了。一个人有限的泪水无论如何都经不起铁打的时间。我对时间的敬畏由来己久:它羚羊挂角不动声色,不露痕迹地将一切携带而去,让苦的不再苦,甜的不再甜。而它依旧珠圆玉润,依旧安然无恙。所以,时间是我们唯一的对手,也是最大的赢家。我们不过是时间长河中的一叶漂泊的浮舟,是时间莽原上的一株飘零的蒲公英。
时间既是一把没有声音的锉刀,也是一块万能的手绢,更是良医手中最柔软的棉纱和最妥帖的绷带。我敬畏那个无法触摸却亘古长久,无法拥抱却真切存在,无法亲吻却无比强大的叫做“时间”的东西。我感谢它用4年的耐心带走了我最初汹涌澎湃的泪水。让我的眼“因流多泪水而愈益清明”,让我的心“因饱经忧患而愈益温厚。”
我的泪水凝结成了巨大的冰块,由液体变成了固体。冰,是坚硬万倍的水,结水成冰,是一个痛苦的升华过程!我用了整整4年多的时间,完成了这个艰难的过程。回想当初与父亲刚刚诀别时,我就像一个孕育在母腹的婴儿即将与母体分离一样,惶恐不安,无助艰难;我更像一个天涯旅人迷失在了茫茫大漠,找不到绿洲和出口一样,茫然凄伤,脆弱绝望。感谢伟大的时间,让我终于穿过了厚重的云层,看到了闪烁的阳光。
而其实,只有我明白:我的泪水只是化成了一种无法忍住的悲哀,沉默在心底的某一个角落。正如村上春树所言:“世上存在着不能流泪的悲哀。这种悲哀无法向人解释,即便解释人家也不会理解。它永远一成不变,如无风夜晚的雪花静静沉淀在心底。”是啊,失去了挚爱的父亲的悲哀,是我倾尽所有的泪水都无法表达的。它是我心中一道永远看不见的伤口,在每一个黎明,每一个黄昏,每一个暗夜中的每一次不经意的碰触,都会暗伤复发,隐隐作痛,继而血流成河。
蒙古籍作家鲍尔吉·原野曾说:“泪水,是另外一种东西。这些高贵的客人手执素洁的鲜花,早早就等候在这里,等着与音乐、诗和世道人心中美好之物见面。”泪水与怀念这个“世道人心中美好之物见面”,我是从来不会觉得难为情的。但现在,我却没有了泪水。
如果泪水不是惟一的怀念方式,我还能做什么呢?
著名作家肖复兴在《生命不仅属于自己》一文中说:“其实,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这样的,都不仅仅属于自己,都会天然地联系着他人,尤其是自己的亲人。只是有时我们不那么想或想得不周,总以为生命是属于自己,自己痛苦就痛苦罢了,而不那么善待甚至珍惜。”是啊,生命是弥足珍贵的,特别是当它和众多的生命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尊重自己的生命,就是不让生命在岁月里脱水,不让生命在季风中找不到方向。正如莎翁所言:“不管饕餮的时间怎样呑噬着一切,我们要在这一息尚存的时候,努力博取我们的声誉,使时间的镰刀不能伤害我们。”所以,每天,无论多么忙碌多么劳累,我都会给自己腾出一首诗的时间,或在深夜,或在黎明,来聆听内心深处一朵花的绽放,一棵树的呼吸,一阵风的絮语和一片云的沉默,让自己的内心宁静安暖,让自己的灵魂自由轻飏,尊重自己的生命,为自己的生命负责。而另一方面,在尊重自己生命的同时也要尊重别人的生命,特别是自己亲人的生命,那就意味着我们要不遗余力地承担家庭的责任,“老吾老”,让老者活得有尊严;“幼吾幼”,让幼者成长得更快乐。能够如此,逝者在九泉之下才会安息,才感欣慰。
想到这里,我不再为自己无泪的祭奠吃惊愧疚。我毫不迟疑地起身,与父亲愉快地告别。放眼四望:大地被柔绿的麦苗装点得郁郁葱葱,麦苗含露的眼睛,冰清玉洁,莹亮可人,像明星一样熠熠闪烁。我疾步走向了乡间的小路上。这条小路,通向村庄。村里南一排最西边的一所农家小院里,有我白发苍苍瘫痪在炕的老娘。距离村庄约30里的小城里,还有我那正在为梦想努力拼搏的千金闺女,我必须尊重她们的生命,为她们的生命负责。
如果泪水不是怀念的唯一方式,我想我还有更好的怀念方式。
“枯草霜花白,寒窗月新影”,霜降已过,凛冬将至,父亲,寒衣送达,您在那边,添衣保重!人间的我们,一切安好。
尾: 重温完这篇旧作,注目窗外,寒树峭楞,冷月如霜。忧伤仿若窗外寒凉的秋霜,层层叠叠覆盖心上。多病的母亲做了父亲的右邻已经快2年了。无边苍穹下,千里原野中,孤坟早已变成了双冢。 我多么希望在另一个世界,我挚爱的亲人正在幸福地生活着,相爱着……我多么希望若干年后,我们此世界的结束却是彼世界的开始,所有的悲伤和痛苦换成重逢的喜悦,所有的思念终会有个踏实的着落。
作者简介
刘晓兰,凤翔县西街中学优秀教师,师德先进个人,优秀共产党员。热爱读书、写作,有诗歌、散文、戏剧在《秦都》《一览文学》文学刊物及《水晶诗刊》及《时光捡漏》网络平台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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