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晓琳 | 我的母亲
母亲
母亲真的老了，记忆力减退，一件事情要重复说好多次；眼睛花了，常常端详着我两个姐姐的照片自言自语：“这是雪玲，还是彩玲？”风湿性关节炎致使她的手腕、脚腕严重变形。每走一步，都疼痛难忍，但她拒绝坐轮椅，也不让我们搀扶，总是倔强地说：“我能行。”她拄着拐杖，艰难挪步的样子让我们心酸，更让我们心疼。
人常说“严父慈母”，但是，在儿时的记忆里，母亲非常严厉，做了错事，她从来不浪费时间和我谈心，也不训斥和责骂，她付诸于行动的是简单粗暴的“打”，和小伙伴吵架，说了脏话，被母亲听到，她二话不说，直接在我嘴上就是一巴掌，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骂人；和二哥去拔猪草，偷懒耍小聪明，在篮子上部插入几根小木棍子，将草轻轻放在上面，假装拔了满满一篮子，被母亲发现，她抬腿就将我踢倒在地下，从那以后，我凡事不敢作假；放学路上，捡到一只红色的钢笔，因为喜欢，便留下自己使用，被母亲发现，揪着耳朵来到学校，将钢笔交给老师，从那以后，不是我的东西，我从来不要。面对严厉无情的母亲，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惧怕，每次看到同学们写的作文《我的妈妈》，我就非常羡慕他们都有一个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妈妈，不理解为什么只有我的妈妈这样不近人情。
我的童年很孤单，父亲带着大姐二姐和大哥在外地工作和学习，只有农忙的时候才回来，我和二哥跟随母亲住在农村老家，母亲除了在生产队的裁缝部给社员做衣服挣工分外，还要去庄稼地里劳动，包产到户后，家里的农活就全部压在了母亲一个人的肩上，她像村里的男人一样，耕地、播种、锄草、施肥、收割。我到现在还记得，母亲戴着草帽，顶着炎炎烈日，套着牛，站在耱耙上耱地的情景，她在地里来来回回往返，打满补丁的衣衫随风飘舞，随着大土块的颠簸，母亲好几次差点摔倒了，她单薄的背影像极了田里的稻草人，衣衫褴褛，无依无靠。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很想哭。
年纪很小的时候，我和二哥便主动帮助母亲干家务，抬水、拾柴、喂猪、放牛、烧火、洗碗，再大一些，我俩就能合力拉着一架子车的牛粪去施肥了。但是，无论我俩怎样努力地干活，也很少换来母慈爱温柔的目光，最多，奖赏我们一个糖果一块饼干，母亲的爱，总是离我很远，远得我再也没有信心去争取。
印象中，母亲第一次和我促膝长谈大概是12岁那年，我要去县城住校读初中了。我三岁以后才会说话，又瘦又小，母亲很担心我照顾不了自己，对我讲了一些吃饭穿衣的注意事项，又和我讲了如何和老师、同学交往，大概意思就是吃亏是福，要做一个谦让的人。最后讲了一些女孩子要注意的事情，我似懂非懂，但还是深刻而真切地感受到了母亲的担忧和疼爱。半夜醒来，看到母亲在昏暗的油灯下，给我缝制被褥，风湿关节炎使她的左腿变形不能伸直，她几乎半跪着趴在炕上，艰难地一针一线地缝着，才四十多岁的母亲看起来那么苍老，我躲在被子里悄悄留下了泪水……
初中后，我的语文成绩非常优秀，特别是作文，几乎每篇都被当作范文在班级传阅，但我的化学和物理成绩很不理想，第一年中考失利后，邻村的明主动提出到我家给我补课，他在县中读高一。那年暑假，每天下午五点，明会准时到我家，他风趣又幽默，机智又聪明，用一个个生动的事例给我讲解枯燥的课程，浅显易懂，使我受益匪浅。在他讲课的过程中，母亲不断出入我的房间，一会取东西，一会给明添水。后来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每天她会提前放几双鞋底在我房间，上课期间，再分次取走。有一天，我正在河里洗衣服，明提前来了，我俩便在河里互相泼水玩，一回头，发现母亲躲在一棵树后，再回头时，她又蹲在一堆草旁，偷偷地张望。暑假很快结束了，开学的时候，母亲坚持要我和堂姐堂妹一起走，叮咛我再有不会的题，就去问老师。多年后，我才得知，母亲当时发现了明写给我的“我要对你好一辈子”的字条，她才会有那么多诡异的表现，不断进出房间，躲在远处偷偷张望，她在用她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我很感谢她当年没有戳穿我和明的秘密，没有伤害我们的自尊，让我们纯洁的少年时代留下了难忘的回忆。
母亲对我们很严厉，对村里人却很热情，尽管我们生活也很拮据，但是，只要有人张口，她总是慷慨解囊，她常说：“人家要一口水，我们就要给人家一碗饭，不到难处，谁愿意开口。”父亲从西藏当兵回来的时候，得了严重的呼吸道疾病，为了给父亲治病，母亲学会了注射肌肉针，也算半个护士，她常义务给人打针，减少了村民长途跋涉去县城的劳累；利用在缝纫部学会的手艺，给人做衣服从来不要报酬。她多次被评选为优秀村民代表去乡上、县上开会。尽管我们后来离开了小村庄，但是，故土难离，我们偶尔回去小住，村里人纷纷送来土鸡蛋、土鸡、土蜂蜜、蔬菜、面粉等，这都是母亲当年积累的福报。
岁月飞逝，时光匆匆，母亲已垂垂老矣。但是，她坚强乐观，善良豁达，几年前，做了子宫切除手术，打点滴时，几个护士轮番上阵，针还是没有扎进去，妈妈疼得出了一身汗，护士道歉：“奶奶，我知道我把您扎疼了，对不起。” 妈妈非但没有责备护士，反而安慰她们说：“不要紧，我不疼，你们再试试。”母亲常教育我们要善待别人，宽厚仁慈，常怀感恩之心。
回头想想，我三十多岁的时候，有双方老人帮忙带孩子，除了工作，我忙着减肥健身，逛街消费，有时候还会因为孩子不听话而大发雷霆，偶尔对孩子还大打出手，而当年和我年纪相仿的母亲，干着繁重的农活，透支着体力，忍受着疾病的折磨，既要照顾年迈的爷爷奶奶，还要照顾年幼的我们，她哪里有精力和心情和颜悦色地对待调皮捣蛋的我，我幼年时对母亲的怨气早已云消雾散，严厉的母亲是我一生伟大的良师益友，她教会我很多做人的道理，让我一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带母亲去体检，大夫看着X光片问母亲：“老人家，你的腰是不是外力受过伤？”母亲说：“没有，都是年轻时劳动累的。”她平静的话语让我再次泪眼朦胧，我似乎看到母亲拉着装满化肥的架子车艰难地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母亲扛着粗壮的木材在陡峭的羊肠小道上慢慢挪动；母亲担着两大桶水，拄着拐杖，一步一晃地前行……
这就是我饱经风霜、操劳一生、含辛茹苦、勤劳善良的母亲，外婆早逝，留下年幼的小舅和小姨，母亲勇敢地接过重托，将他们抚养成人。生了我们以后，过敏体质愈加严重，常会因为过敏晕厥过去，后来又患上末梢神经炎和皮肤病，她几乎丧失了生活的信心，但是，每次看到年幼的我们，她便顽强地活着。我常幻想，如果真的有阿拉丁神灯，我愿用一生的财富，换回母亲的健康！
为了方便和母亲联系，多年前，我将母亲的手机号码并入单位的V网，养成了每天和母亲通话的习惯，她唯一能记住的就是我的电话号码，因为只有四位数字。每次，电话接通，总会听见她轻唤我的乳名：“笑笑”，我虽已人到中年、华发初生，但在母亲眼里，我永远是她疼爱的小女儿，她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像一股暖流，将我紧紧包围，我愿依偎在母亲的身旁，陪她走得更远……
作者简介
吕晓琳，出生在一个美丽的小山村，大山赋予了她开朗的性格。童年时，她是光着脚丫，戴着花环，在田埂上欢快奔跑的“笑笑”；求学时，她是大家眼里的“才女”，写作、演讲、朗诵、主持让她的生活多姿多彩；工作后，她是兢兢业业的银行人，繁忙的工作带不走她的诗和远方，她在写作中洗涤心灵，在作品中品味人生，她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用文字记录爱，用心传递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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