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军义 | 烧锅
现在的孩子很少有人知道烧锅,或许还以为是和火锅、干锅类似的一种食品或饮食方式。而对我而言,烧锅是我小时候几乎每天必做的家务之一。
上世纪七十年代物资匮乏,为了减少开支和解决一家人的温饱,绝大多数关中地区的农村普遍使用锅台连炕。一进窑门,窗子下面往往是宽大的炕,挨炕盘着锅台。在炕和锅台中间竖着高约一米左右薄薄的隔墙。炕盘得大好处很多,首先是容得下横七竖八的兄弟姐妹,再者,炕经过一年烟熏火燎就变成了急需的农家肥,炕越大就意味着积聚的农家肥越多。炕和锅台之间的隔墙也有它的妙用:姊妹众多,没有足够的人力看护,主妇在做饭时把需要操心的孩子放在炕上让他们玩耍,自己一边做饭一边照顾,隔墙起了防护栏的作用。爱好的人家往往在每年扫舍时用白土水(过去一种用颜色较白的土制作的涂料)反复擦拭或用报纸、杂志的图片将之粘糊,直至美观适意。特别在冬天,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喜欢坐在这样的炕上,灶膛做饭的余热将炕烧得暖烘烘的。孩子们一边互相嬉闹着,一边伸长脖子看着锅里妈妈的爱心,不停地回咽着口水。妈妈一边嗔怒地呵斥某个过份顽皮的孩子,一边又用筷子夹了锅里的尚未炒熟的菜送到眼巴巴望了半天的某个孩子的嘴里。这个时候尽管窑洞外冰天雪地、寒风呼啸,里面温暖如春、其乐融融。在蒸馍时笼屉打开的那一刻所有的人都屏息静气睁大眼睛盯着笼里看,生怕任何声音会让笼屉里的馍发生了变异而难看难吃。这种气氛在年前蒸待客馍时更显得庄重,等看到馍白泡美观时警报解除。这时窑洞里白雾缭绕,恍如仙境,更重要的是母亲高兴,每个孩子能得到一个温热酥软的大白馒头的奖励。
当然也偶尔也会有意外发生。主妇若在此期间突然发现柴火不够用了,或是盐醋用完了,就到隔壁的窑洞取一勺盐的功夫,某个顽皮的小家伙可能会翻过护墙让不齐的铁锅沿蹭破了脚踝,或是让后锅里的热水烫伤了脚趾。匆匆赶回的母亲往往过分心疼而气急败坏,对伤了的孩子固然无法下手惩处,负责照顾弟弟妹妹的孩子的屁股则少不了挨几巴掌或几笤帚。伤了的孩子呼天抢地,受了惩处的孩子疼得龇牙咧嘴。有机灵一看女主人气急败坏地找笤帚或其它称手的东西,通常不穿鞋就从窑门里一冲而出,连满地的雪都顾不上,一眨眼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余怒未消的母亲在院门外咒骂。
我更多的时候是在放学后烧锅。家里的活路繁重,母亲大多时间根本不可能在我们到家前将饭做好。兄弟姐妹们一到家,扫地的、择菜的、抬水的、砸辣面的。我最小,既无力气也无技能,就被分派了最没有技术含量的烧锅。这个活说起来很简单,就是用右手将柴火送到灶膛里,左手适度地拉动风匣(家乡人对风箱的称呼)来鼓风让柴火充分燃烧,以便烧水炒菜。我刚开始时以为柴多才能火旺,就拼命地往灶膛塞柴。柴越压越多,冒不出火焰。我一着急,就两手都去拉风匣。猛地,火苗带着浓烟和着草木灰瞬间窜出,喷了我一脸的烟灰。我迷了眼,咳嗽着,双泪直流。母亲赶忙扔了手里的活计,把我从凳子上拉起来,吹了脸上的灰尘,给我洗了脸。又让八叔母用发卡给我拨除了眼皮里的杂物,再用清水冲洗了眼睛,我这才感觉眼睛舒服了些,只是些许眉毛被燎了,鼻孔里还有柴烟的气味。回到厨房,我发现兄弟姐妹们都憋着笑,趁母亲不注意对我挤眉弄眼,有的吐舌头、有的挤眼睛,我气鼓鼓地瞪他们。他们不依不饶,我委屈地向母亲哭诉,她少不了劝慰了我一番。有了这次教训和母亲的指导,我才知道烧锅时柴火要适量,拉风匣时用力将风匣杆拉长,节奏要缓慢匀称。灶膛里柴量足够而不出火苗时用烧火棍在柴火中搅动一下,最好扎一个孔,然后慢慢地拉风匣以免火苗突然窜出,渐渐地我烧起锅来得心应手。
最让我烦心的是家里好烧的柴火并不多。树枝、山柴(在北山割来的柴火往往质地硬,火苗旺)、煤非常少,很多时候一年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烧到。冬天晚上听到狂风吹了一夜,父母估摸着村边的沟里肯定有一些枯枝会掉落下来。天还未亮,就叫起全家人赶到沟里拾树枝。谁知还未到沟边就听到沟里人声鼎沸,原来很多人都想到了这一点,比我们起得更早。大的枯枝捡不到,就只好拾点细枝末梢,还不够做一两顿饭的。冬日睡意朦胧的我听到鸡鸣从炕上挣扎着爬起来准备上学时,才发现母亲早已不见了。和同伴上学的路上听到有人在沟里“唰、唰”地扫落叶,瞪大眼睛凝视在朦胧的晨曦中看见母亲的头巾在凌冽的寒风中翻飞。我常常用柴草、麦秆、树叶来烧锅。艳阳高照倒还罢了,到了阴雨天这些东西半湿不干,不管你烧锅的技术如何高超,浓烟总是多于火焰。一顿饭的锅烧下来,总是灰头土脸,被烟熏得泪流满面。特别是当面条下到锅里,母亲总是在催促:“赶紧烧,赶紧烧,看面别粘在锅里”,我也是使出浑身解数,怎奈锅里的水总是不能及时翻滚起来,母亲就会气恼地将我推开自己来。我也是一肚子的委屈,气鼓鼓站在一边,准备和母亲理论一番,得不到满意的安慰绝不吃饭。可是还没等到母亲意识到这一点,不争气的肚子呱呱乱叫,看到兄弟姐妹们兴高采烈准备吃饭,我抓过一双筷子一只碗,先捞一碗干面吃了再说。
有时母亲见我烧锅赶不上快,等她将做饭过程中比如擀面等重要步骤完成后自己来烧,让我负责运输柴火,我最害怕母亲让我到麦草垛上撕麦草。麦草垛经过一年下沉之后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松软,在当时的我看来硬如钢铁。母亲告诉我撕麦草时手要一直往垛里伸,达到一定深度后再向外拽,撕完后的垛型要保持上凸下凹,这样下雨时才能保持垛下麦草的干燥。我伸手进垛觉得麦草扎得手疼,就捡垛顶松软的地方撕。边撕边惦记着锅里的面条是不是被被人捞光了,经常是麦草刚装了半襻笼(一种装柴火等物品的竹编容器,有粗壮枝条做的半圆形手柄,可提)就急急忙忙往回赶,路上零落的麦草清晰地标注了我的行进路线。回到灶房母亲一看就用烧火棍敲一下我的脑袋,恼怒地说:“赶紧倒下再撕去,撕不好就别吃饭了”,我的前额留下了指甲盖大的小黑点。要是第二天被父亲发现撕过的麦草垛下雨进了水,一顿责骂是免不了的。
时光荏苒,水月如梭,改革开放几十年早已使神州大地旧貌换新颜。如今回到家里一进厨房就会看到整洁干净、摆放有序的炊具,一伸手就会跳出的淡雅火苗温柔地舔舐着锅底,再也没有了烟熏火燎、没有了母亲的心烦意乱。但不知怎么的,我会时时想起那个锅台连炕的窑洞和我五味杂陈的少年时代……
—作者简介—
李军义:西街中学教师,70后。爱好文学,尤喜散文,闲暇时间动笔记下自己的小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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