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晓航 | 生死劫
婴儿离开母亲子宫那刻起,生命的沙漏就开始倒置,从生到死间,岁月像细沙悄无声息地流逝,直到沙尽人亡。
生与死,生物宿命里难以逃避的终极劫难,先说“生”的劫。那条最强壮、最迅速,最拼命的精子熬过漫长竞争路成为幸运儿,它淘汰了几千万个同为竞争者的“兄弟姐妹”;生命起始路上便充满了残忍的劫难,那些数不清的失败“陪跑者”沦为牺牲品,没有闯过劫。
“生”的劫就此结束了吗?不,一切才刚刚开始!有无数个原因可以让伟大的母亲终止妊娠:无胎心、发育不健全、剧烈撞击、发育停止、脐绕颈、难产……
婴儿来到世界上,“生”的劫仍然继续并且更残忍,吃饼干堵住气管窒息、高楼坠亡、被坏人谋财害命、车祸、触电、水火无情、无数自然灾害、各种天降横祸、绝症……稍有不慎,我们便难以迈过“生”的劫。
从生死劫的层面看,人生下来就排上赴死的长队,路的尽头是万丈深渊,前面的人不断坠入悬崖,人越来越少,而身后的新人不断排队,人越排越多;无论你愿意或拒绝、坦然或恐惧、顺从或挣扎,都被滚滚人流无情裹挟着无助地前行。
人是诡异的生物,来到世界时自己哭了,别人笑了;离开世界时自己笑了,别人哭了。躲过无数“生”的劫,才有资格接受“死”的劫。
有人会反驳,人都已经死了,还怕劫难吗?其实不然。有个词叫“诛心”,它前往往跟个词“杀人”,即杀人诛心;杀人是肉体上的惩戒,诛心则是灵魂上的惩戒。人死了,肉体上的痛苦就烟消云散了,而被诛心的人精神的痛苦伴随左右,直到魂飞魄散。明代大儒方孝孺曾怒斥篡权者朱棣:“诛我十族又如何!”结果朱棣果真开中国唯一“诛十族”的先河。
较之王羲之《兰亭序》中“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的世俗生死观,庄子的生死观就显得坦然洒脱。庄子的老婆死了,他不仅不悲伤,反而敲锣打鼓,手舞足蹈。庄子有自己的生死观,他对朋友解释说:“我的老婆来到这个世界前没有形体、没有气息,没有思想。来到这个世界有了形体、有了气息,有了思想。她现在死了又没了形体、没了气息,没了思想。这跟四季轮回、昼夜交替一样的,我在这里嗷嗷大哭就是不明天理。”
庄子的生死观已经超凡脱俗,还有比庄子更大彻大悟的人,他就是清代名儒金圣叹。金圣叹1661年因“哭庙案”受文字狱牵连被诛,身陷牢狱唤来狱卒说:“有要事相告”,狱卒以为有好处便提耳细听。他神秘地说:“花生米与豆干同嚼,有核桃滋味。得此一技传矣,死而无憾。”再说后来刽子手手起刀落,金圣叹两耳滚出两个纸团,刽子手打开,一个写“好”,一个写“疼”。金圣叹已经到了问斩那刻,还能有如此兴致,实乃神人!
刚才说方孝孺被朱棣“诛十族”,对于方孝孺自己而言,为了忠义名节可以不怕死,但目睹自己妻子儿孙、亲朋好友,甚至没有关系的人因为自己牵连而丢掉性命,实在是漫长而残酷的“诛心”过程,这就是“死”劫。
有的老人活到八十几,突然一觉不醒,或者跌一跤去世,没受任何痛苦便进入极乐世界。人们常说:“这人终生行善积德,没受罪就走了。”反之,有的人瘫痪在床十几年、生活无法自理却不能去世;有的人年龄不大,便要离开人世了,人们眼看他剩半口气,给他穿上“老衣”,他想到年迈父母尚在无人养老送终,没有给儿子娶媳妇,顿时泪如雨下,心有不甘,内心在煎熬是死不了,那都是在经受“死”劫。
人到中年就开始对“人生无常”有日益深刻的理解,随着年龄增长,这种感触愈渐加剧。周围熟悉的老面孔走了又走,人越来越少,而陌生的新面孔来了还来,越来越多;这种感觉真不妙,此刻再精明的人也不想提前插队“坠崖”、被死神排上号的人都想躲奸耍滑排到队尾、叫到号的人跌死拌活赖着不撒手,或者万念俱灭,面如死灰……
人生在世,谁迟早都要走这一遭吧!毕竟,呱呱坠地的婴孩终将变成风烛残年的老人,而气息衰微的老人都曾是蹒跚学步的幼儿,历史的车轮没为谁停留片刻,时光的河流也未给谁倒流。
怕死是人之常情,皇帝更怕死。老百姓因为恐惧而怕死,而皇帝因为贪恋锦衣玉食,美色权势而舍不得死。多少皇帝强迫百姓跪拜呼作“万岁万岁万万岁”以求心理安慰,但平均年寿命仅39.2岁,那些急切炼丹问药,寻仙求道渴望长生的皇帝反而早逝。
人越穷,越装有钱;人越有钱,越装穷。年轻人喜欢矫情地说自己“老了”,而老人们却不服老,人老心不老。年轻人说自己“老了”那是因为“死”的劫难离其尚遥远,内心有足够安全感;老人们不服老是因为“死”的劫难距其越来越近,内心深处莫名恐惧。
我们听惯了虚伪奉承的话,比如“祝您寿比南山”,那使听者高兴,但似乎只能让听者高兴,却没有延长寿命的功效;我们讨厌听真话,没人说“祝您死得体面”。生命都将终结,“死得体面”似乎比“寿比南山”更让人舒心。
关于生死,印度诗人泰戈尔有句诗“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他对死亡没有回避和恐惧,在诗人眼里,生与死同样美。泰戈尔能写出这句诗,都是生命经历了生死劫后的感悟。
生命是本精美绝伦的书,我感激父母赐予我这份礼物,我将珍惜爱护它,穷尽一生去阅读它的真谛、挖掘它的精彩、并忍受那些痛苦;未来当我垂暮之年,死神要带走这份礼物,我也会完璧归赵。
—作者简介——
窦晓航,男,毕业于商洛学院中文系,现就职于陈村镇东街中心小学,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和感悟人生,曾在《秦岭印象》、《写作报》等刊物发表短篇小说、散文、诗歌三十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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