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龙岗 | 嚼着生存的苜蓿
童年的记忆里,剜苜蓿对于大山里的孩子,是每年初春最开心的事情,可以叫上小伙伴,把鋬笼往头和肩上斜一套,拿上剜苜蓿的小刀,吆三喝四,一路向山里的苜蓿地进发。
山里的春天不是想象中那样美好,总是比山外的节气慢半拍,要咬一口开春的苜蓿,不比城里人来的容易。
那时的生产队,每年都要保证有几块苜蓿地,一来是肥地,二来是生产队喂有牛马这些大牲口,苜蓿是它们优质的口粮,剜苜蓿实际是在牛马口里夺食吃。
刚开春,苜蓿发芽时是没有人看管的,全村小伙伴都会去剜苜蓿。剜苜蓿也是有讲究的,不管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当天去了苜蓿地,就要列成一排,或坐或趴或圪蹴,各随其便,但有一点,谁也不能截头,就是说,谁也不能抢在别人前面挑剜长的长的苜蓿,大家要齐头并进。其实,往往是我们几个男伙伴会把靠崖根的地方先占领,因为崖根避风,相对比较暖和,苜蓿一般发芽早,山风也小,剜苜蓿不冷。
常常是剜不到多少时间,我们几个男伙伴就聚在一起玩扑克,叫对家打升级。每当扑克牌玩得快回家了,就开始为抱鸟窝做准备了。在苜蓿地边出口的地方,用剜苜蓿的刀子剜出一拳头大、两拳头深的土窝,要回家的小伙伴,必须把自己鋬笼里剜的苜蓿抓一把放进去,然后站在不远处提前画好的横线那里,往里面投石子,投进去了苜蓿是你的,投不进去了就是抱鸡窝的蛋,这些蛋就是我们几个男伙伴的战利品。刚开春,早春的阳光给苜蓿着上了一点紫色的淡妆,剜的苜蓿芽像鼓着腮帮子的娃娃脸胖嘟嘟的,也有剜的深的带着白白胖胖的嫩根,由于刚从寒冬干旱的地皮下硬挤出来,往往是一撮一撮的剜,不免带着柴草。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农村,都是早饭和午饭两顿饭的习惯,两顿饭之间是一天干活的主要时间,也是剜苜蓿的时间。这一晌午的功夫,也就剜几把苜蓿,再能抱两窝,回家就能向家长交差了。多数时间是男伙伴赢了女伙伴的苜蓿,但都不大去介意,偶尔有晴转多云的拌几句嘴,同村的小伙伴,都是按年龄大小以兄弟姐妹相称的,不出半天就会烟消云散。
母亲对于苜蓿的制作,就像那时农村里,任何一种能拿来充饥的食材一样,会变出各种花一样的美味。母亲常常会把年初最早剜回的苜蓿,拌上家里本不多的一点小麦面,烙成苜蓿饼。记忆中,每当揭开锅,翻转苜蓿饼时,一股独有的香味,在不大的土窑洞中迅速弥散,窜入各个角落,从此,土窑里圈了一冬烧炕的烟火味就会被赶走。母亲也会把苜蓿剁成细末,和进玉米面中,蒸成好吃的苜蓿窝头。母亲做的苜蓿饼和窝头,虽然兄妹每人分的不多,但我总舍不得一下子吃完,常常会留一块装在兜里,去学校的路上,或聚在村子的每个角落,男女小伙伴一起每人尝一口,那时,洋溢在童年伙伴脸上的幸福和快乐,每每忆起,历历在目。
在那个年代,苜蓿不仅是春季的一道主菜,更因其足够的粗纤维,是很好的替代主粮的副食品,而且是储备过冬干菜的首选之一。
美好的时光总是很短。抱鸡窝的好日子转瞬即去。在一春雨的滋润下,苜蓿像喝足吃饱了一般,摇头晃脑,卯足劲的疯长,眨眼间就长出一寸多高,满地齐刷刷翠绿的苜蓿,叶子像抹了油一样,油碌碌的铺满一地,这长势并不是好兆头。
生产队长一声禁令,再也不准下地剜苜蓿了,并且每年会安排李家爷看管,大概是因为李家爷一辈子没有结过婚,无儿无女无牵挂的缘故吧。其实,李家爷自己没有儿孙,但很爱村上的孩子,他每天会早早去看守苜蓿地。就像春雷将要来临一样,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也会上演。
明剜苜蓿的季节结束了,预示着偷撅苜蓿的行动也就开始了。苜蓿长到一寸多高了,不用刀剜了,只要用手去撅就行了。这时节,生产队却有了禁令。小伙伴就采取行动了,分成两拨,从苜蓿地的两头进地,一拨在苜蓿地的一头先晃荡,吸引李家爷过去,另一拨就进苜蓿地开始撅苜蓿。这晃荡的活计一般是男伙伴在前面,女伙伴专等着撅苜蓿就行了。李家爷总是双手背在身后,手里拿一把镰刀,棉袄的脖领口里斜插着长长的烟锅杆,旱烟袋子随着李家爷不紧不慢的脚步,在春分里来回摆动着,就像宣示一把上方宝剑一样。李家爷大声喊着“你们这几个龟孙子,我看见了,看你们往哪里跑。”但实际是从没有拿住过一个撅苜蓿的。这样的游戏年年从开始禁止剜苜蓿一直发生,直到头镰苜蓿长高了,长出紫色的花蕾了,游戏也宣告结束了。
记得有一年,不知何故,队长晚上开会,把李家爷训了个狗血喷头,话很难听,大体是说这年春天特别干旱,头镰苜蓿都叫人偷吃了,二镰、三镰苜蓿长不好,入冬了牲口吃
狗屁啊,山地耕作和运输全靠牛马,人把苜蓿吃光了,能
干牲口的活吗等等。第二天早饭后,李家爷就黑风罩脸的蹲在上山的路口,看我们又要故伎重演,他站起来,把烟锅在鞋底上使劲磕了几下,噙着烟锅嘴猛力吹了吹。李家爷拿烟锅头在空中指点着,警告我们,今天开始谁敢撅苜蓿,我拿住就打断腿,烟锅杆子用力摔了一下,再用力斜插回棉袄的脖领后面,旱烟袋子僵硬的摆动也似乎严肃了。没过两天,依然如故。
那个年代,开春后,村民家家户户每天都是靠放点盐,
凉调苜蓿过活,家庭情况好点的能见一点油水,再放一点煎面汤烫的所谓油泼辣子,早晚是苜蓿就搅团和玉米面粑子(发糕)的黄金老三样。母亲为了节省面粉,常常拌的苜蓿多面粉少,蒸成苜蓿麦饭,一搪瓷盆子够一家人一天的生活,村子里有些小伙伴家里没有发糕,就把苜蓿麦饭装在衣服兜里当零食。各家各户每天把撅来吃不完的苜蓿用开水煮熟后,晾晒成干菜,储备冬季用来拌成凉菜就糁子。
那个年代,因为粮食紧缺,有些生产队苜蓿看管的严,社员就趁着黑夜成群结队,背着麻袋,翻山越岭到邻村偷苜蓿。被偷的村子实在无奈,就安排青壮劳力,背着土枪(自制的猎枪)看护苜蓿,结果枪声一响,偷苜蓿的慌不择路,跌下悬崖或滚下山沟,有摔断腿的、摔断腰的。不就撅你们几把苜蓿么,至于这样吗,第二天理直气壮地抬着人去邻村闹事。偷苜蓿一直持续到上世纪包产到户才结束。
管仲说过“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吃不饱穿不暖还讲啥礼节,偷苜蓿就是“民且狼顾”的一种体现。不论是放开剜苜蓿,禁止撅苜蓿,还是黑夜偷苜蓿,都不是说民风不好,实在是生活现实所迫。
如今,物质极大丰富,城乡生活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再不是过去见面打招呼,第一句就问“吃了吗?”的年代。开春的苜蓿,宛如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能豆豆媳妇,成了能登酒店宾馆大雅之堂,能入小餐馆抢手的时令菜。山区农村,再也无人去偷了。城里人节假日到农村踏青撅苜蓿,常常是受到欢迎,甚至热情招待。
传说苜蓿是夏娃从天国伊甸园带到大地上,是象征幸福,能带来荣誉、财富、爱情和健康的四叶草。而更多的苜蓿是三叶,赋予了希望、付出和爱的寓意,但愿我们在新的时代,从苜蓿茹养人的肌体,寻找到精神家园幸福的四叶草。
剜苜蓿,剜出了春天的山村生活,剜出了难忘的童年记忆,更剜出了时代发展的历史烙印。
—作者简介——
周龙岗 陕西凤翔文学爱好者,已过知非之年,重燃文学梦,自信文字能预防老年痴呆,有随笔、诗词在十余种纸媒网媒散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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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捡漏”微信平台作者专版:周龙岗(2018/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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