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全虎 | 小小说二题
握 手
二十多年前，冯天文刚从部队退伍回来，村里人都说，“天文这娃当了几年兵别的本事没见长，倒添了个握手的怪毛病。“
的确，那时的冯天文无论碰到谁，大老远就伸出蒲扇般的大手，而且握手时特实在，下手够狠，对方往往疼得呲牙咧嘴。庄稼人不时兴这个，就认为冯天文的举动有些不对劲。
不过，村里人没有想到冯天文在部队不光学会了握手，还学会了耍笔杆子。这个见过世面的年轻人，不再像村里的同龄人那样，把对生活的追求局限在“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娃娃热炕头”上。他白天拿锹干活，晚上挥笔苦写，在低矮简陋的土坯屋中编织着一个五彩缤纷的美梦。
随着几篇稿子在县广播电台和省农民报发表，冯天文成为镇里的新闻报道员，他到镇委大院去上班了。头上顶着个“土记者”的头衔，冯天文除了稿子越写越多，人还是老样子——无论见到村里哪个人，依旧会大老远伸出手去，依旧下手特狠。不过，对方虽然依旧呲牙咧嘴，但感觉不一样，不会再说冯天文是“土包子开洋荤”。
毕竟，冯天文是公家人了嘛，公家人不握手谁握手？
几年后，冯天文当上镇领导了。在村里人的眼里，和冯天文握手，就等于领导接见。这时的冯天文握手的风格似乎有些变化：热情而不过火，沉稳而有力量。你已经看不到他大老远就伸出手的样子，握手时也不再没轻没重的。
“看看，到底是领导，有涵养啊。”大家都这样议论。
十多年后，村里人经常外出打工，也都学会握手了。过去因冯天文握手而产生的趣谈，都被人们遗忘了。
而冯天文也成了县领导，带着妻儿搬到县城去了。
有时，冯天文回镇上检查工作，抽空也回老家转转。他每次都让司机把车停到村外，步行着往家走。碰到熟人，手也是要握的，但一般都是对方先伸手。后来招致村民非议：冯天文在握手的时候，显得不温不火，心不在焉，而且只用三、两根指尖轻轻碰一下对方的手，就赶快缩回去了。一次，他和他亲叔叔在街道上相遇，也来了一次“闪电式”的握手。他叔叔发火了，叫着他的小名说道：“文娃子，咋呢？你怕我手上有传染病吗？”搞得他很不好意思。
如今的冯天文已经调到市里工作了，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回来一次，他会让司机一直把车开进家里。碰到父老乡亲他不再握手，甚至连车也不下了。不过，他会把车窗玻璃摇下一半，很有风度地向大家点头微笑……
探 病
张治民直到在医院对面的超市买好礼品，还在为该不该看望罗局长而犹豫不决。
也许是因为和罗局长有点“不对劲”吧，罗局长住院的消息张治民是局里最后一个知晓的人，而且是无意中听说的。
那是在昨天下午，张治民蹲在厕所里，忽然听到解手的老陈和小赵的一番对话：
“你知道罗局长是什么病吗？”
“谁不知道？胃癌晚期！”
“要不去看望看望？”
“你是吃饱撑的！他都那样了，还巴结个什么劲啊？”
“那倒也是。”
张治民的心里生起一团无名火来。他实在无法理解：人情竟然比纸还薄！想当初，罗局长的老父亲被车撞了，老陈、小赵他们一趟一趟登门看望，不但舍得花钱，而且说尽了“过年话”；后来罗局长的岳母过70大寿，他们跑就更快了……
晚上，张治民向妻子提起这件事，两口子免不了又是一番感慨。“咱可别学他们的样子，”妻子说：“你应该去看看罗局长。”
“这……好吗？”
“有什么不好？罗局长都那样了，咱又不是求他办什么事，只是诚心诚意看望病人，别人怕也说不出什么闲话来吧？！”
张治民点点头，说：“你说的有道理。唉，仔细想想，罗局长这人也算不错的，虽然对我有些那个，其实也无所谓嘛。人，谁还没有个一差二错？”
张治民提着礼品走进医院大门，顺着长长的甬道一直走到住院部的楼前。就在进楼的一霎那间，张治民又有些迟疑起来。想想这两年和罗局长的每次见面，都少不了些许尴尬。虽然罗局长当面没说什么令他难堪的话，但是张治民隐隐约约感觉到：罗局长看他的眼神有几分冷漠，还有几分鄙视。
罗局长对张治民产生成见，并不是因为工作。那次罗局长的岳母70大寿，局里上下闻风而动，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人人都兴高采烈地掏腰包“随份子”。当时，张治民要是随波逐流肯定平安无事，谁料到一向喜欢特立独行的张治民犯了倔犟的毛病，偏偏不去随大流。“我丈母娘过寿罗局长怎么不来贺喜？他丈母娘过寿我凭什么要给他捧场？不去！”张治民这样对妻子说。
此后不久，张治民听到一句闲话，说是罗局长在某个酒场上曾经醉醺醺地开玩笑说道：“在咱们局里，同志们都很给我面子，就张治民尾巴翘上了天，不买我的账！”打这儿起，张治民与罗局长之间，就好像竖起一面无形的墙，有了距离感……
“哎，这不是小张吗？”一声女性的问话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张治民的思绪。张治民回头一看，认出是罗局长的夫人老刘。
“哦，是嫂子呀，我来看看罗局长。”
“难得你还有这份心，谢谢你小张！”
跟随老刘，张治民来到二楼一间病房。罗局长躺在床上，双目微闭，似乎在睡觉。“老罗，小张来看你了。”老刘说着，轻轻摇摇罗局长的右手。罗局长挣开眼睛，看到张治民站在床前，有点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罗局长，听说你病了，我来……”张治民刚说到这里，罗局长忽然蹭地坐起来，激动地用手指着张治民说：“你来干什么？想看我的笑话吗？哼，猫哭耗子假慈悲，你给我滚！滚出去！”
“哗啦”一声，张治民带来的礼品被罗局长撒了一地。
—作者简介—
李全虎，上世纪六十年代生于陕西省凤翔县。务过农，当过兵，做过工。现在某央企供职。业余从事写作，在全国四十多家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散文诗及报告文学多篇；出版小说集《名人时代》、《超级包装》，诗集《山坡上的野花》等数部。有20余篇作品获各种奖励。为中国铁路文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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