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今年的春天是从哪一刻开始的么?我翻开手机相册,发现窗外的杜仲树在3月20号抽芽,2天后,院子里的玉兰开花。 怀柔野长城山脚下擦石匠161号院的“庐舍之春”,则是随着“女性电影人剪辑驻留计划”入驻,于2020年5月10日正式开启的。
在三周的驻留期间,多位电影专业的前辈老师前来分享交流。凹凸镜与嘉宾谢云(Yun Xie-Loussignian,法国录音师、混音师、编曲人,代表作《中国女排》、《梧桐树》、《丘山》等)一同前往。谢云分享了声音设计对影像的重要性,而我们记录了驻留接近尾声之时,女性影像创作者的“声音”。在庐舍之春聆听女性影像创作者的“声音”|| Aotuwomen第四期
这一期的讲述者是陈梦媛和姬京璐。陈梦媛原本极度自我的私影像经历了“庐舍之春”后,正逐渐演变成一部科幻片;而姬京璐则在现实与梦境中,导演着自己的故事。
独立电影人,精神健康公益从业者
代表作:Good Night 公众号:刺鸟栖息地
毕业于南京大学社会工作专业(本科&硕士),栗宪庭电影学校14期学员。
项目简介:通过对过去十年日常生活随拍素材的整理和剪辑,探索作为疾病的精神痛苦如何存在以及社会和个人与之相处的态度。
在留驻期间项目进展:制作方向从偏私影像的纪录片转向了带有科幻色彩的实验影像,基调也从压抑变得轻松不少,驻留期间产出了8分钟概念先导片。
凹凸镜DOC:有人形容你这次的项目《服化道》是“以受难者的身份进行手术式的自我剖析”,对此你怎么看?
陈梦媛:我猜是不是因为影片之中讲了许多自己遭受的痛苦?集中体现的时候,可能会给人有一种“这个人很倒霉的感觉”。凹凸镜DOC:做一个相对来说较长的私影像项目,是自我治疗的过程吗?陈梦媛:这个问题其实每一次都有人会问,但是我不知道对于每个人来说治疗意味着什么。如果有人觉得,治疗是让你自己感觉比之前好一点点的话,可能有吧,我也不确定。如果有人觉得治疗是你以前很难受,通过拍摄自己而治好了病,那我觉得一部影像是达不到这样作用的。而且这种所谓的治愈、疗愈,可能是一个结果。如果你在拍摄过程中,感觉自己能越来越好地看待这个事情,或者能拉开距离,做二次创作,让自己不仅局限于痛苦,那么我觉得或许,你会感觉到有一点疗愈吧。如果在过程中,越来越纠结、执念,觉得“这是我的痛苦,我一定要把它讲得特别符合自己的体验”,那有可能会越来越痛苦。到现在,我个人还是比较平和的感觉。有时会觉得不是很好,有时拍完觉得也还挺好的,所以没办法说它有没有治疗到我。凹凸镜DOC:越来越多的人将镜头对准自己,展现滤镜加持的“日常”。对于这种“伪真实,真虚构”的个人影像纪录,你有什么看法?
陈梦媛:我本身对这个现象觉得还好,反正看多了有点烦。但平时看的话,很多人也挺可爱的。就跟早年出现美图秀秀的时候,大家都会PP脸,磨很夸张的皮一样。也许以后大家逐渐会追求更个性化,现在可能只是有一些模板,供他们选择而已。至于他们展现出的是不是真实自己,我也不好说。因为我看的比较多,像快手上很多人虽然加了滤镜, 但状态还是挺真实的。比如,我经常就看比如说西南相对边远一点地方的小女孩,自己穿着那种感觉比较廉价的演出服,在那边打碟玩。我觉得其实就还挺真实的。我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但是他们小时候可能就是这样的。彝族有一种裙子的裙摆很大。一开始,有几个人穿着拍快手,后来有好多人都穿起来,这变成他们内部的一种时尚,而且这种时尚可能只存在于快手。我不确定他们平时是不是这样,但为了快手上的关注量,他们特别喜欢弄这些裙摆。我就想,互联网已经改变了他们对生活的实践,而那对他们来说可能也不是假的。如果能够带来关注,甚至带来生意,或者一些认可之类的话,我觉得也挺真的。凹凸镜DOC:听说你打算尝试利用这次纪录片的素材做个非虚构的故事? 陈梦媛:我每说一遍我的科幻故事,就跟剥了一次皮一样。因为我觉得剧本小说这种虚构的东西,感觉特别私密,我觉得你脑海里的那些小九九,比私影像私密多了。我一般不告诉别人我的笔名是什么,或者发表过什么小说。这是我的一个问题,我觉得私影像压根就不隐私,但是你脑海里的想象——你怎么去安排一个人活着,怎么安排一个人死去……我觉得超级私密!凹凸镜DOC:在拍摄私影像的过程中,是否能感知女性创作者的身份?性别属性是否明显?陈梦媛:这个还好,我其实从头到尾没有太想过。这个片子里面讲的一些话题,是男女都会遇到的。但是,如果我们一定要讨论女性创作的话,我是听说这次入围的时候,很多女性导演的题材都相对严肃或者沉重,给人的心理分量是有的。我就在想,人们会不会认为女性创作者很耽溺于这些话题?好像讨论的不是家庭,就是自己,或者感情——亲情、感情、爱情。其实还蛮担心他们会不会认为女性创作者就是这个样子,或者女性就是这么敏感之类的。我自己蛮讨厌这种声音的,因为我觉得讨论需要一个过程。我们也看到很多女性创作者,在做轻巧的,或者非常奇思妙想、天马行空的东西;另一方面,有人选择留在她生活的战场上,做一些发声跟表达,这没有高下之分。像现在,如果这么多题材都比较沉重,我其实蛮希望影评人或者电影爱好者们,能够给一些更包容的空间,因为这些东西是我们还没有讨论完的。如果讨论完了,我们可以说它是陈词滥调。就我现在看到的来说,比如,很多人都在讲家庭,但讲了10遍20遍,都还是不一样的。很多人在讲性侵害这些,当然如果它变成一种流行的噱头,那是另一回事。可是,如果导演们、作者们都是很真挚的,其实她们也都挺勇敢的。另外,我的电影《服化道》里面有自己哭的片段,很多是在家里或者住处拍的。有时,衣服穿的很少,比如穿着睡衣短裤。在剪辑的时候,看到露着胳膊或者腿的镜头,我自己会想一想,这样放,观众会怎么想?我可能会思考一下,但也没有特别影响镜头选择。只是脑海里会有不自觉地想一下。凹凸镜DOC:有没有其他的女性创作者,尤其是女纪录片导演给你带来深刻的影响?陈梦媛:马莉的《囚》,那个是我真的非常喜欢的一部纪录片。还有最近的纪录片《为了萨玛(For Sama)》,也是主要以第一视角叙事的,我觉得挺好的。 (注:《为了萨玛》讲述叙利亚导演娃爱·阿卡提布为了女儿和国家的未来,在叙利亚战区抗争的故事)。凹凸镜DOC:对于那些还在犹豫要不要开始创作的女生,有什么经验可以分享? 陈梦媛:我们讨论女生犹豫的原因,或许男生也会有同样的顾虑。“我还是菜鸟,我还什么都不会”……这些问题其实男性也会有。但什么是更能阻碍女孩的?我觉得还有很多可以讨论。比如,创作其实是挺占据时间、精力和金钱的。这是否和她相对既定的规划有冲突?或者家庭不支持?类似于“不要在社会上再耗了”,“过两年你就要怎么样了”那种。是不是也跟电影行业实际上对女性,相对比较压制的那种环境有关。她可能本来学电影的,但在实践、实习的过程中,女生会感觉环境太糟糕了。这种糟糕倒不见得是职业上的天花板,也有可能是身边具体的某些男性的同事、同学,给她带来的不舒服,也有可能让她离开这个圈子。
陈梦媛:下面进入了一个说坏话的环节(开玩笑)。我遇到过比较认可我的创作价值的男性的共事者。但大家谈到女性的时候,首先就是说类似“她好不好勾搭”,完全是在讨论性资源的感觉。有时候我会很不适应,因为我还是有蛮多男性的做电影的朋友,有时我会出现在只有我一人是女性的场合。当去聊一些黄段子,或者议论其他女性的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很难做人。我不知道是要立刻提出来,还是换个场合再说。反正我会觉得,那是比较难受的时候。至于一些更糟糕的例子,或者更有争议的例子,大家现在已经看到很多了。陈梦媛:灭虫运动,有很多虫子,这就是我最大的日常(开玩笑)。主要就是,不停地和别人交流,聆听,偶尔爬爬山。凹凸镜DOC:留驻期间是否解决了任何创作上的困惑?
陈梦媛:我很好奇全职的电影人,或者在工业化体系里的电影人的生存状态。我也蛮好奇不在工业化,但完全投身于独立电影制作的状态。之前断断续续有了解过,但是我关心的一个很大原因就是在于,我在思考自己打算花多少时间在电影上。比如,一年之中花两个月的时间拍电影,后者整年都耗在上面,或者今年碰都不碰。在留驻计划跟各位老师,以及身边的女性导演的交流,对我还是有一些启发的。大家的背景比较多元——有在读的学生,她还没有急于社会化;有相对成熟的职业艺术家,跨行创作,完成行业内的角色的转变;以及小有所成的独立电影的创作者,他们也要为生计考虑。对不同人的生涯状态的观察,给我一些启发。但也不能说当下就做什么决定,我只能说这是留驻计划比较独特的地方。电影导演、多媒体艺术创作者。现居北京和洛杉矶。
她的实践主要集中在人的欲望、潜意识、创伤和性别问题上。
短片曾在2017年国际女性独立电影节首映,并参展于多个国际影展。
曾参与制作传奇影业《环太平洋2:雷霆再起》,
与《Mad Max:Fury Road》美术指导Colin Gibson合作于陆川导演《749局》,
参与台湾金马影展开幕片《秘密金鱼》,法国昂西动画电影节《阿唐奇遇》,
FIRST电影节创投项目《野摩托》等。
影像装置、摄影作品等曾参展于芝加哥Sullivan Gallery,Motif规律群展等,
作品曾被凤凰美术、雅昌艺术网、艺术中国等报道。
曾在芝加哥艺术学院(SAIC)攻读纯艺术研究生,在美国电影学院(AFI)攻读电影导演研究生。
代表作:短片《枯荣》、短片《Who Fed the Snake》、短片《Lydia》;影像装置《Love Me》、《Suchness of Places》;摄影作品《1000 Reflections of her》
《吹风机》讲述的故事关于亲人之间破裂的纽带,也关于一个女人在面对正义与羞耻心的斗争时,她所能给予所爱之人的疏离的、懦弱的、自毁式的爱。 “吹风机”和“冰”代表着这两个缄默的,对爱与恨与性难以启齿的女人之间传达感情、传达需要的方式。也代表着一位母亲最后的奉献,代表着女孩自我麻痹式的自私,和两人之间命运的不可逃脱的重叠感。我希望刻画一位被“耻辱”所控制的传统女性在面对疑似性侵又疑似浪漫的灰色地带时内心的挣扎,用一种”卡夫卡式”的影像外化她内在的的潜意识世界。在驻留期间更清楚地找到了《吹风机》的定位,也更清楚地找到了自己和这部片子从内容到制作上的深层关系。
凹凸镜DOC:Who Fed the Snake这部短片源于你的一个梦。记录梦境久了,你会开始有导演梦境和潜意识的感觉吗?
姬京璐:其实是有的,有一种在梦和清醒梦(lucid dream)之间的游走。做梦其实是一种练习,就想跑步或者画画一样。你练习的越多,越能够反过来控制它。所以,我其实是有控制的感觉的,可以操作我的梦往哪个方向发展。你可以从两个不同方面去理解梦。一是从精神分析的方面,很理性地分析潜意识,和现实发生的事情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联;也可以从纯感性的角度,纯困惑的角度,去记录和感受它。我觉得这也是电影人和精神分析师的很大的区别。就像有些学哲学的人会对电影感兴趣,但又会觉得“我很不适合学电影”,因为他们可能会觉得自己太理性,太逻辑。
姬京璐:文字,因为用文字比较快。你醒来之后,很快要记下来。但是我比较懒,大部分的梦都是记一个大概齐,就不管它了。有一些梦,我醒来清醒之后,可能再抽出一段时间来分析它。这肯定是能挖到更多的内容的,但是我很少这么做。不过,Who Fed the Snake这部短片是有这样的“记录-再分析”过程。
凹凸镜DOC:在庐舍做的梦跟在其他地方做有没有区别?
姬京璐:其实,不同阶段做的梦,区别还是挺大的。在庐舍,因为大家的关系都挺好的,挺和谐的,所以也没有做什么特别可怕的,或是让我觉得关系很复杂的梦。
凹凸镜DOC:目前在做的项目《吹风机》讨论的是疑似性侵的灰色地带。从何时开始通过影像探讨“性”和“性别”的?
姬京璐:我从2017年才开始真正认识到女权,还有性这些事情。我也在17年年底正式地成为了一名初级的女权分子。重要的是2018年2月份,我做了Who Fed the Snake的梦,让我一下梳理通了很多对于性别,还有性的关系的一些感受还有想法。我就觉得这个话题很值得去探讨的。
姬京璐:我觉得还是挺明显的。在生活中其实特别不明显,但创作中还是有一些的吧。比如,我有一个朋友看到了我当时拍的系围巾的镜头,给围巾的穗穗编小辫。他就觉得特别的女性,说男生真的永远不会有这种镜头。凹凸镜DOC:作品中是否需要有意识地强调性别属性?
姬京璐:我觉得强调还是挺好的,因为近两年国内的女权意识(平权意识)已经越来越好了。大家对这个意识越来越强,就像《吹风机》最后一个镜头,没有给出什么答案,就是一种发生的事情/悲剧还无法解决,只能像水一样延绵下去,我觉得只能是一个呈现,如果真的说我这个给人带来什么特别正能量的意识,肯定是没有的。而且,一般的女性电影,或者是比较女权的电影除了《神奇女侠(Wonderwoman)》之类的,没有很正能量的。有必要表现女权的电影,基本上都是表现不好的现象。我其实有几个特别喜欢的女性创作者,一个是爱尔兰的琳恩·拉姆塞(Lynne Ramsay),她拍了《捕鼠者(Ratcatcher)》 和《凯文怎么了(We Need to Talk About Kevin)》 。我还特别喜欢拍《美国甜心(American Honey)》和《鱼缸(Fish Tank)》的导演叫安德里亚·阿诺德(Andrea Arnold),以及她早期拍的《黄蜂(Wasp)》和一些短片,都特别有意思。简·坎皮恩(Jane Campion)早期的片子,包括《甜妹妹(Sweetie)》,讲姐妹的故事,都特别好。很多点都了给我小的思考,但是最后真的很有帮助的点,更多的是在收集了大家很多的意见之后,我自己想出来的。当然也有老师会给我一些更加尖锐的建议。我一开始希望(今年)三四月份就能做完,因为我是那种不太喜欢把时间拖得很长的人。我特别多变,喜新厌旧,对一个东西能够持续保持热情的时间挺短的。所以我一般做的都是依靠热情创作的passion project。在几个星期,或者三五个月做完了,不然我就不想弄了。如果要是拍长片的话,肯定是这个长片我特别喜欢,一直有持续不断的灵感,给我活力和继续下去的动力。姬京璐作品:《Love me VR装置》的VR内容
姬京璐:庐舍留驻计划导演们的背景都太不一样了,所以没有“集体文化”的感觉。我以前上过的学校,比如说芝加哥艺术学院,是阿彼察邦、洪尚秀读的那所学校。他们有一种集体的审美,和集体的审美标准。大家都是上过同一门艺术史课、电影史课,又是同一个老师教的,所以会有集体审美的趋向。我觉得芝加哥艺术学院的创作氛围让我有很多怀疑,后来就转学美国电影学院(AFI)。到了那儿之后,我觉得特自由,它就没有这种学派的影响。其实美国电影学院,肯定也有一个整体的风格。你如果非要做比较实验的,特别独立的东西也能做,但是空间比较小。可是,至少美国电影学院没有学派,它不会限制你,而只在你现有的东西上给你增加。反观芝加哥艺术学院,这种学派风格很浓重的地方,我觉得你到了那儿,不管现在是什么样的一个电影人,它都会先把你拆掉,拆毁你,然后让你重建一套系统。它拆毁的速度很快,你可能一个星期就被拆掉了。可是重建的过程很慢,你也不一定就能重建起来。我是这种感觉,但在美国电影学院就是没有这种拆毁感。https://www.xinpianchang.com/u10740444?from=articleLi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