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出窍？在找萨满之前或许可以先看看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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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范高洁 （迈阿密大学 博士生）

编辑：X

“如果不用自己买菜做饭就太好了呢，”我这样想着，一扭头，看到了自己拎着菜从车里下来。

——作者几年前无聊写的一句话科幻小说

对于身体幻觉的各种研究其实一直以来都不少，比如对幻肢的研究就已经比较成熟了。但对视觉幻觉，尤其是像“灵魂出窍”这样看上去似乎属于神秘学领域的现象的研究，由于案例非常稀缺的缘故，可以说近几年才稍微形成了自己的体系。然而从科普的角度来看，我们已经有足够的信心在身边的朋友遭遇灵魂出窍惊慌失措的时候告诉他们，不要慌，先不用去找萨满来跳大神，来神经科学了解一下。那么我们就趁着上个月Cortex杂志刚发了一篇相关文章的热度（暑假有空）来稍微介绍一下灵魂出窍的相关科学研究吧。

在电影《奇异博士》中，古一法师将 马脸博士 奇异博士一掌震得灵魂出窍。自古以来，“灵魂出窍”因为其神秘的特性，在各种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中比比皆是

“灵魂出窍”的种类

和灵魂出窍相关的幻觉其实是一个大类，叫做autoscopic phenomena (以下简称AP)自体幻觉，是躯体部位失认（somatognosia）的一种。以下我们先来说说这个大类下面最主要的几个小类别（太长可以跳到这段的最后看图）。

Out-of-body experience（以下简称OBE），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灵魂出窍”，特指会从别的视角看到自己的样子的体验。比如我们经常听到有人描述的“濒死体验”中，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身体漂浮起来，从半空中看到自己的身体躺在地上，这便是典型的OBE例子。注意OBE的特点是意识的中心不在自己原本的身体里，而在身体以外的地方。

Autoscopy，或者autoscopic hallucination（以下简称AH），自窥症，也叫“自见幻觉”，和OBE有颇多相似之处，比如拥有AH的人也会觉得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和OBE不同的地方在于，在AH体验中，人不会觉得自己离开了自己原本的躯体；与之相反，观察视角依然是在自己原本的躯体中。Free University of Berlin（作者题外话，不好意思，一般来讲学校都不重要不会提，但柏林免费大学真的好戳笑点……）的Kölmel在1985年的一篇讨论复杂视觉幻觉的文章中提到了一个例子，一个病人突然注意到在他的左侧坐着一个人，“不难认出这个人就是我自己，不过比我自己年轻一些。我的这个复制体正在友善地对着我微笑，就好像是她有话要对我说”。

Heautoscopy（以下简称HAS），离体自窥症，AP的第三大类，可以说是介于以上两个类别中间的一种。和AH一样，HAS病人也会看到自己体外的另一个自己，然而和以上两种幻觉都不同的是，病人自己很难判断自己的视角究竟是在原本的躯体中还是幻觉产生的躯体中。。Blanke和同事在2004年的一个研究中提到一个例子是这样的：“病人觉得她站在自己的身后看着自己，但同时也觉得她正在从位置靠前的躯体看着墙。当被问到她的意识究竟在哪一个躯体里时，病人回答说两个都在。”

在日常交流中其实以上名词会有些混淆。比如“灵魂出窍”有可能是指第一种out-of-body experience, 但也有可能是指这三类的总称自体幻觉。因此作者觉得，在继续下面的讨论之前有必要稍微复习一下这段，然后在下文中为了防止混淆就使用简称了。

• OBE，灵魂出窍，意识在体外，从其他角度看到自己的本体。

• AH，自见幻觉，意识在本体，看到身体外部自己的幻象。

• HAS，离体自窥症，不清楚自己的意识究竟在本体还是在幻象里。

• AP，以上这些“看到自己”的幻觉的总称。

上述三种AP的图例。其中实线小人代表人的本体，虚线小人代表幻象

可能导致灵魂出窍的病理原因

1、颞顶联合区损伤

作为一个认知神经爱好者，作者的第一反应是脑损伤可以解释一切……从AP的角度来讲，颞叶，顶叶，和枕叶的损伤都可能与此相关。其中枕叶皮层是负责视觉的主要部分，而颞叶顶叶，尤其是颞顶联合区（TPJ），在很多研究中都和以上提到的三种AP有关。

在一项相关研究中，研究人员用脑电，核磁共振，以及脑部PET（正电子发射型计算机断层显像）技术对五个有AP经历的病人的大脑做了成像，每个病人发生AP时大脑活跃的区域如图所示，其中最集中的区域便在颞顶联合区。

颞顶联合区是个很神奇的部位，似乎和各种各样的视错觉都有关。其中很经典的一个案例便是视觉空间忽视（visuospatial neglect）。视觉空间忽视，或者单侧忽视（unilateral neglect），阐释了大脑损伤是如何影响人的感官。通常这些病人的眼睛都没有任何问题，但他们所看到的世界只有左半侧或右半侧，并且也会无意识地“认为”世界只有那半边。举例来说，如果让他们在一个圆圈中画出一个钟面，他们画出来的有可能是下图这样

病人依然知道钟面上有十二个数字，但由于他们只能“看到”钟面的右半边，所以他们会把所有十二个数字都挤到自己看得见的部分

一个视觉空间忽视的病人也可能会只吃掉盘子右边的食物，因为他“看不见”盘子的左边（鸳鸯锅表示压力很大）

2、前庭系统受损

学过神经学的小伙伴们应该都记得当年被“一嗅二视三动眼，四滑五叉六外展”统治的恐惧。这个口诀中的第三句“七面八听九舌咽”中的“八听”就是指蜗神经和前庭神经组成的前庭蜗神经（vestibulocochlear nerve）。其中蜗神经传导听觉，前庭神经（vestibular nerve）则是用于传导平衡觉，专门给身体提供平衡感和空间方位的指导。前庭系统一旦出现问题，便有可能导致眩晕或者漂浮感，而这两者都有可能是导致AP体验的部分原因。这就像是一个体重秤。本身它的责任是反馈站在上面的人的体重指标。然而如果秤本身受到外界因素影响，比如被放在了柔软的地毯上，或是被敲打损坏了，那么用它称出来的体重会异常，甚至显示出不可能的数值也是有可能的。

前庭神经位于内耳，眩晕是前庭神经受损所引起的最常见症状，但同时方向感和空间知觉受影响的例子也很普遍。

统计数据也证明了这一点。就在上个月（2018年7月），Cortex杂志刊登了一篇由Christophe Lopez和Maya Elzière合写的文章。在文章中他们介绍了他们用210个前庭障碍病人所做的研究中，发现在这些病人中有14%都发生过OBE症状，远高于健康人的5%。

3、和身体部分相关的错觉

不仅是视觉方面，人对于自身肢体的错觉或幻觉也有可能是AP的成因。不要以为你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哟，人对自体的感觉很多时候往往是不可靠的。

1999年的一项研究显示，一些病人在被麻醉后感觉他们的肢体比原来的大了60~70%。 (Gandevia & Phegan, 1999)

这样的不可靠在进食障碍患者人群中尤为明显。Keizer和同事在2011年的一项研究显示，神经性厌食症患者对自身躯体的感知有偏差。在他们的一个“距离估量”的实验中，实验人员把游标卡尺的两个脚放在被试的小臂或者腹部，接着让被试估计游标卡尺两个脚之间的距离。数据显示，神经性厌食症患者明显比健康的对照组估计的距离要大。也就是说很多时候这些病人并不是像旁人以为的“这么瘦了还觉得自己胖一定是矫情”，而是他们真的从心底里认为自己是真的胖。而这样对于自己身体部分的错觉也可能是导致AP体验的一个因素。

感觉还没说啥字数就已经超了的结论

就像Lopez和Elzière两人在他们的文章中所说，AP的幻觉很可能是由多种因素综合产生的。前文中所说的颞顶联合区损伤导致的视错觉，前庭障碍引起的知觉紊乱，人格解体或现实感丧失等心理因素，偏头痛等神经因素。而这些林林总总的成因又都有各自的源头，比如人格解体可能来自于解离症（即我们通常所说的“人格分裂”），现实感丧失可能来自于抑郁症或焦虑症，偏头痛可能是由于脑瘤或脑梗，等等。这也就是为什么AP通常会在有心理疾病的人群中更加常见，但究其真正原因可能每个人都不一样，并不能一概而论。简单来说，如果遇上了，或者身边的人遇上了，不要慌，去看医生，现代科学和医学可以解释的事情比很多人想象的要多很多。

参考文献：

Blanke, O., Landis, T., Spinelli, L., & Seeck, M. (2004). Out‐of‐body experience and autoscopy of neurological origin. Brain, 127(2), 243-258.

Blanke, O., & Mohr, C. (2005). Out-of-body experience, heautoscopy, and autoscopic hallucination of neurological origin: Implications for neurocognitive mechanisms of corporeal awareness and self-consciousness. Brain Research Reviews, 50(1), 184-199. 

Brugger, P., Regard, M., & Landis, T. (1997). Illusory reduplication of one's own body: phenomenology and classification of autoscopic phenomena. Cognitive Neuropsychiatry, 2(1), 19-38. 

Churchill, J. D., Muja, N., Myers, W. A., Besheer, J., & Garraghty, P. E. (1998). Somatotopic consolidation: a third phase of reorganization after peripheral nerve injury in adult squirrel monkeys. Experimental brain research, 118(2), 189-196. 

Gandevia, S. C., & Phegan, C. M. L. (1999). Perceptual distortions of the human body image produced by local anaesthesia, pain and cutaneous stimulation. The Journal of Physiology, 514(2), 609-616. 

Keizer, A., Smeets, M. A. M., Dijkerman, H. C., Van den Hout, M., Klugkist, I., Van Elburg, A., & Postma, A. (2011). Tactile body image disturbance in anorexia nervosa. Psychiatry Research, 190(1), 115-120. 

Kölmel, H. W. (1985). Complex visual hallucinations in the hemianopic field. Journal of Neurology, Neurosurgery & Psychiatry, 48(1), 29-38. 

Lopez, C., & Elzière, M. (2017). Out-of-body experience in vestibular disorders–A prospective stu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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