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忧愁总围绕着我”——一位社交焦虑障碍患者的困惑

撰文丨史康音 （华南师范大学 心理学博士生）

责编丨刘斐雯

排版丨王子铭

1. 社交互动中，为什么别人从来不对我微笑呢？

有个社交焦虑障碍（Social anxiety disorder, SAD）患者说自己已经失眠好几天了，因为几天前在餐厅吃饭的时候他想向服务员要一杯冰水，可当看到服务员向自己走过来时，他觉得特别心慌和恐惧，觉得自己哪里好像做错了。之后服务员问他有什么需要的时候，他也说不出话来，只想赶紧离开。最后还是在朋友的帮助下，拿到了那杯冰水。可是直到离开，他也没有勇气看那杯冰水一眼。他很困惑，他觉得服务员好像生自己的气了，不知道为什么。其实，很多SAD患者在社会互动中都会有这样的困惑，他们总是觉得自己得罪了对方，不知道哪里做的不好；总是觉得自己说的话不合适，给别人造成了麻烦，别人对自己很排斥，这使他们非常恐惧和内疚。可是，事实真的是这个样子吗？下面的内容可能会让你找到答案。

俗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这句话放到SAD患者身上可能并不太合适。请先看下图，你最先注意到哪张图片呢？你的目光最终会停留在哪里呢？一般情况下，我们的眼睛很容易被左侧的微笑面孔所吸引，也会花很长时间来欣赏他们，因为他们好看又让人觉得很舒服。

图片来源：https://www.emotionlab.se/kdef/

可是研究却发现，SAD患者往往更容易注意右侧的悲伤面孔，对这些面孔的注视时间会更长。是因为这些悲伤面孔让他们感到很舒服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他们只是不自觉地被迫做出这样的选择。SAD患者有严重的选择性注意偏差，好像更“愿意”去关注那些让人感觉到有压力的社会性刺激。而且，他们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些压力信息。面对一个愤怒的人，哪怕他们跟对方并不认识，他们的情绪也会异常焦虑和恐惧。除了选择逃跑，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试想一下，如果我们每天出门看到的也都是这些让人不开心的负面信息，我们应该也会很讨厌出门吧。

那，快乐呢？SAD患者生活中难道就没有开心的事情吗？好像还真是这样，那些愉快的信息貌似很难引起他们的兴趣。或许不是因为他们不想有兴趣，而是因为他们不能有兴趣了。因为人的认知资源好比为一个瓶子，这个瓶子的空间是有限的，SAD患者将过多的负面信息塞到了这个瓶子中，那么就很难再去接受积极信息了。就比如最上面的那张图片，SAD患者即使看到了开心面孔，他们也会很快将注意转移到悲伤面孔。所以社交互动中他们总是看不到别人的微笑，接受不到别人的善意。这可能是因为“瓶子”中用来加工积极面孔的空间远远不够，使他们很难维持对积极信息的注意。也就是说，你对一个SAD患者微笑，她/他可能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你的微笑，你的微笑对他们来说只是一闪而过，她/他只会不自觉地为你的皱眉停留。

更糟糕的是，除了过度关注负面信息，容易忽视愉快信息，SAD患者往往还会主动制造与他人有关的负面信息。心理学家曾经让两群人分别观看一张没有任何情绪表情的照片，然后问他们有什么感受，用1分非常不愉快—3没有感受—5非常愉快来表示。大多数健康人的选择是3，没有感受，因为图片没有任何喜怒哀乐的表情；SAD患者的选择则多为2分以下，他们认为这张图片让自己觉得不愉快，将没有任何情绪的面孔看作了厌恶或恐惧面孔。这说明，社交互动中，他们有时候在人为制造矛盾，自己却完全意识不到。就像，一群人聚在一起聊天，仅仅因为你看了他一眼，虽然这个眼神明明没有任何特殊的含义，他们内心的小剧场却无法停下来。他们会不停的想：我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不是很丢人，是不是让他不开心了。然后会变得非常紧张和焦虑，想要飞奔回家。

图片来自网络

2.我的大脑怎么了？

我们都知道，心理和行为是脑活动功能的体现，那当SAD患者行为上发生这些改变的时候，脑内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呢？

科学家对此进行了许多研究。他们发现，哪怕只是出现与社交相关的词都会引起SAD患者杏仁核、眼窝前额皮层脑区的异常激活。并且和健康人相比，当对情绪面孔进行识别时，患者左侧杏仁核、脑岛激活增强，而左侧梭状回、左侧背外侧前额叶、双侧内顶叶激活减弱。同样，在另一项研究中，当研究者要求被试想象某种社会活动或社交场景（例如“请想象你将在七位同事面前阐述你的观点”）时发现，和健康被试相比，SAD患者的左侧后扣带回、楔前叶、双侧小脑、右侧枕中回、额叶等区域也出现了更弱的激活（见下图）。上面提到的这些激活变弱的脑区在社会认知活动中均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例如，梭状回负责存储和识别面孔，SAD患者很容易误解他人的面部表情可能与其激活变弱有关；额叶负责调控情绪和行为，SAD的患者容易情绪和行为失控可能与额叶功能变弱有关。这都说明SAD患者的大脑可能出现了某种功能上的改变。

左侧为SAD被试，右侧为健康被试，图中右侧红色圆圈表示：在想象某种社交场景时，健康被试有显著激活的脑区，而SAD被试这些区域未见激活。

图片来源：Tomohiro, et al. (2011)

虽然多个脑区的功能变化使SAD患者出现了行为上的异常，但很多研究者认为杏仁核与额顶网络功能的改变可能在其中起着核心作用。

杏仁核对于情绪产生和识别非常重要。它负责识别厌恶和恐惧情绪，一张恐怖的图片、一段恐怖的电影都会引起杏仁核的强烈活动。SAD患者容易将中性信号视为危险信号，可能与杏仁核的异常活跃有关，而且社交焦虑症状越严重，杏仁核的异常激活越明显。Birbaumer等研究者设计实验，要求SAD患者和健康被试观看中性（没有任何情绪）的人类面孔图片。实验发现，与健康被试相比，SAD患者的杏仁核出现了非常显著的激活。这表示杏仁核很有可能参与将没有任何情绪的面孔识别为了恐惧或厌恶面孔的过程。将毫无情感色彩的中性刺激视为不友好信号，可能是因为SAD患者杏仁核的功能被过度增强了，很容易被异常激活，对于可能出现的危险信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而且他们的杏仁核与额顶网络之间的功能性联结也出现了问题。正常情况下，杏仁核接受到外界的厌恶或者恐惧信号后，会将这些信号传递到额叶作进一步处理，如果额叶认为这些信号是无害的，它就会“安抚”杏仁核，使它不必产生过分紧张和恐惧的情绪。而对于SAD患者来说，他们的额叶对杏仁核的调控作用好像减弱了。如，当众演讲，对SAD患者来说是一个非常恐惧和害怕的场景，杏仁核会异常活跃，情绪瞬间占据了主导地位。额顶网络本应该下达命令控制情绪，解决冲突，但由于杏仁核的活动太过强大以至于整个大脑皮层好像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常常说“我的脑子不转了，大脑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以上只是SAD研究的一部分，其发病机制还未被完全探明，我们目前窥探到的或许只是冰山一角，前路依旧漫漫，但要相信终有一天我们能彻底认识清楚。同时如果已经确诊为SAD，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大脑的功能可能已经发生了改变，一定要及时看医生，寻求正规心理咨询和治疗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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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Tomohiro N, Hirokuni S, Takashi Y, et al. Fmri of patients with social anxiety disorder during a social situation task. Neuroscience Research, 2011, 69(1), 67-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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