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来源www.amazon.com/dp/B072HHT2PR/?tag=guide-gallery-01-20责编| Danny排版| 王子铭
经历了一个多世纪的发展,现代脑科学已经成为世界关注的焦点之一。媒体上的各种健脑产品广告、茶余饭后关于小儿补脑益智的侃侃而谈,无不彰显现代脑科学概念的“普及”。然而,或许众所不知的是在这之前的19世纪,脑科学的“前身”——如今公认为伪科学的颅相学(phrenology)曾风靡一时,并被作为正儿八经的“相人读心”的科学渗透到各行业领域。
早在人类文明早期,人们就已经意识到头颅里面的大脑是思维发生的场所。自然,对于头颅的“研究”和观点更是源源不断地出现。古希腊学者亚里士多德在《动物志》(History of Animals)中提及:
“人之前额大者,缓于行动;小者浮躁;额宽者可能思虑太多而入于烦乱;额圆而突出着果敢。”
而在我国古代,一个人有反骨(即突出的枕骨)则代表其性格叛逆、不忠不义;突出的、宽阔的额骨则通常代表着性格较好。宋朝麻衣道者所著的《麻衣相法》中详细描述了头部骨相,尤其是额骨、眉骨的性格隐射,对后世面相学及面相观念影响深远。或许也是出于对骨相的理解,让婴儿睡扁头的习俗在我国相当普遍。
可见,古时候人们已经对面部骨相有一定的概念,但这与真正的颅相学还是大相径庭。颅相学是否受到这种早期“颅相”的启发就不得而知了。
18世纪末,德国神经解剖学家弗朗兹·约瑟夫·加尔(Franz Joseph Gall)正式提出了颅相学的概念,认为颅骨的凹凸起伏受到大脑发育和活动的影响,因此与性格有着密切的关系。他认为,大脑有严格的功能分区,因此对应的颅骨也可以被划分为不同区域,进一步反映个体的各种情感、倾向、感知等。
加尔提出颅相学的概念之后受到“腹背夹击”:罗马天主教会认为他的分区理论是反宗教的,而科学界许多专家则指责颅相学的科学证据不充分、不严谨。奥地利政府恐于加尔的颅相学和唯物主义思想,对加尔百般施压,逼迫他辞去了讲师一职并离开奥地利,辗转德国,后定居法国巴黎。加尔本以为当时法国大革命宣扬科学的风气能让他的理论广为流传,然而不久,拿破仑一世和法兰西学会就介入,阻止他讲学并把颅相学定为了伪科学。没有功成名就的他干回了他的老本行——医生,并为生理学和解剖学作出了不少贡献。(via en.wikipedia.org/wiki/Franz_Joseph_Gall)
加尔在传播颅相学的路上饱受波折,而他的合作者,共同建立颅相学概念的生理学家约翰·施普尔次海姆(Johann Spurzheim)则恰恰相反。施普尔次海姆不仅改良了颅骨分区,引入了面相中更加“玄幻”的概念,还据此提出“因材施教”——根据不同的颅相特征施以相应不同的教育方式。
施普尔次海姆在法国和加尔分道扬镳之后便游历欧洲各国,将颅相学成功传入英国,只是这其中不光是施普尔次海姆个人的功劳,还不乏政治、阶级意识形态的因素。19世纪初,在受到法国大革命冲击的英国,上层阶级需要这种看似科学的方法来证明自己“高人一等”。同时,施普尔次海姆的学生、苏格兰律师乔治·库姆(George Combe)建立了一个并没有多少生理学家和医生的“爱丁堡颅相学学会”,并出版了《人的构造》(The Constitution of Man),销量达20万册,是同时期的《物种起源》四倍。 库姆成功的将颅相学传入其他欧洲国家,就连马克思也曾在他给恩格斯的信件中用颅相学观点评价过他的拜访者。
颅相学传到美国后,施普尔次海姆便到美国布道,在纽约、纽黑文、波士顿等地的学院受到广大教授、作家、教育家和好奇群众的热烈欢迎,可谓是当时美国的“网红”,名利双收。他后来也为了在美国传播颅相学、教育学和神经解剖学积劳成疾去世了。
讲解中的施普尔次海姆(左)和其改良后的颅相分区,也是后面颅相学的基础(右)(via blog.lib.uiowa.edu<左>; www.historyofphrenology.org.uk<右>)
颅相学在19世纪中叶的美国已经火起来了,出现了诸多有名的颅相学家,譬如福勒(Fowler)兄弟。在当时美国利商的氛围下,颅相学成为了一个高收益的行业。福勒兄弟和其他几人在纽约建立了福勒和威尔斯公司( Fowlers & Wells)。后来,弟弟洛伦佐·尼尔斯·福勒(Lorenzo Niles Fowler)则在英格兰建立了洛伦佐尼尔斯福勒公司(L. N. Fowlers & Co.),开有多家连锁店。这两个公司研究颅骨形状、制作精致的头部模型、特制卡尺,并提供颅骨测量和评估服务。客户可以选择高端服务,让颅相学家亲自用手和工具给客户进行评估;也可以选择低价服务,只提供照片给颅相学家进行评估。一个合格的颅相学家不仅会了解到最前沿的颅相学发现,还需要自己总结,并且在从颅相得出结论后,进一步进行分析、提供建议。
想象一下你是一个生活在19世纪中产家庭的孩子:一天你的父母带你去见一个专家。进到一个布满头部模型和真头骨的房间坐下之后,这位蜀黍站在你的身旁,指尖游走在你的头顶、枕部和耳后,孰轻孰重,反反复复。经过一番打量,他便呈上一篇十几页的报告,上面都是些难懂的话,但大人们却哄笑起来,室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接受颅相评估的少年(via photos.com/thinkstock)
在当时,除了中产阶级自愿定期进行颅相评估以外,不少人不得不参与评估并取得报告和打分。因为当时,在美国和英国部分地区政治选举、相亲、公司招聘、司法等涉及考核人的性格的社会活动都需要提供颅相学家的报告,从而得到“合适”的岗位、约会对象、处罚等。
颅相评估给人贴上了不同的标签,加深了社会中的区别对待。欧美出现了不少特殊的学校来对付那些评估“不佳”的未成年人,比如费利克斯·瓦臧(Felix Voisin)在法国创办的工读学校,专收判定为学习能力弱、情感障碍、有观念问题、存在某心理疾病风险的未成年人。当然,作为一个教育学家,瓦臧还是讲求因材施教和循循善诱的。但是这种分类入学的模式还是对孩子的人生轨迹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颅相学还成为了种族主义观点的理论支持。医学家查尔斯·考德威尔(Charles Caldwell)便试图从颅相学的角度证明黑人低人一等:他总结出,黑人的头骨体现出一种“驯养性”,需要主人并适合为奴。同时期美国生理学家塞缪尔·莫顿(Samuel Morton)则声称通过研究美洲原住民的头骨他发现美洲原住民反文明、学习力低下,助长了西部开发者在原住民居住地的横行霸道。卢旺达图西族和胡图族的矛盾也因颅相评估而加深,最终酿成种族屠杀的惨祸。歧视也要“讲科学”(via www.splcenter.org)
颅相学的理论不经推敲。面对反例的质疑,颅相学家可能会像施普尔次海姆那样,指出当时的其他理论也无法揭露“深层”的、“真实”的性格,所以不能否定颅相学的科学性。不过,这样的论点存在逻辑谬误,并没有十足的说服性。此外,颅相学理论的更新也存在问题。比如,虽然库姆、福勒、威廉·马蒂厄·威廉姆斯(William Mattieu Williams)的颅相分区都是基于施普尔次海姆的分区,但相同区域的界限不尽相同,这些学者却没有对此作任何解释。
一系列漏洞使得颅相学渐渐过气,但却在少数领域找到了新天地。犯罪学家切萨雷·龙勃罗梭(Cesare Lombroso)将颅相学与犯罪学结合,提出犯罪人类学和天生犯罪人的观点。他对上千名犯人进行尸检,总结出了天生犯罪人的颅相特征,譬如低额头、似猿的头颅、颅骨左右不对称等。此外,还有身体特点,譬如过长的手臂、多乳症。他还根据这些标准区分盗贼、强奸犯等。很明显,导致犯罪的原因究竟是家庭、基因、因为特异形象受到的特殊对待,还是其他因素,难以一一知晓。即使这样,他的著作《犯罪人论(Criminal Man)》依然广为传阅、翻译,并更新五版。19世纪末,不少美国人很是信奉龙勃罗梭的犯罪学论,并倡议对有这些特征的人进行绝育或者收容,以限制其生育自由。不过这一波声音很快被20世纪10年代后智力、性格测试的浪潮盖过去了。龙勃罗梭和他研究的犯人颅骨(via scalar.usc.edu)
后来随着现代心理学、神经科学的兴起,颅相学便少有提及。个别学者尝试复兴颅相学,但也默默无闻,比如心理学者皮特·库珀(Peter Cooper)于1982年建立的伦敦颅相学公司(The London Phrenology Company,现已解体)。到了现在,颅相学仅仅在课堂中一笔带过,或者隐藏在于民间。庆幸的是,当今也鲜有人再拿颅相学作为歧视等陋俗的借口。也希望人们能以颅相学为戒,客观地审视自己的推理,再提出合适、有道理、有根据的观点。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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