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看，别回头”

“往前看，别回头。”王响说。

我和爸埋老四那天，爸说的就是这句。

漫长的季节，漫长的童年。

我坐在高高的爬梯上，观望着生活。

那些年，厂里效益好。

彩虹的命撑着咸阳的命。

一晃将近20年，

厂里的路成了人人可以走的公路，厂里的地成了商品房。

一切都变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和局长的儿子、校长的外甥、老师的闺女、教授的侄子……在一个班。

爸说“你别管了，好好学习就行。”

今天是爸的生日。

妈说“见天的气死人。过啥，别给他过。”

1

上幼儿园的时候，爸妈每次都最后一个来接我。

别的小朋友都走了以后，

我和老师去琴房等着爸妈来接我。

老师弹了一首又一首，爸妈还是没来。

我看着夕阳的光洒在钢琴上，

生出无限的失望。

2

小学，我想学跳舞。

爸说“跳舞能有什么出息？傻不拉几在后面伴舞。中国能出几个杨丽萍？”

于是他给我报了国画班。

爸说“国画好，我就佩服徐悲鸿。”

3

2000年以后，珠心算兴起。

我们学校作为咸阳教育体系的弄潮儿，率先开始了培优。

那时候我的左眼还是弱视，背着书包，背着算盘，戴着遮住一只眼的眼镜，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

有次爸和班组长吵架了，回来看到我的题错了一大堆。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把我的练习册撕了，摔了门就往外走。

我知道他去抽闷烟了。我没说话，就那么坐着。

也不理他。

4

紧接着，奥数兴起。

爸认为奥数没用，小学生把基础数学搞会就行了。

我说“XX（我班主任名字）在课外教奥数，别人都报了，要不咱也报一个算了。”

爸说“我觉得没必要就是没必要，我跟你这么说。就算是开家长会，我也这么说。”

是的，爸真这么说了。

爸总是搞些力排众议的事，造得我在学校难做。

5

终于上了三年级，我换了班主任（教语文），也换了数学老师。

他们像冬天的阳光一样温暖。

每次在楼道路过二年级那个尖嘴猴腮的数学老师，我的鼻孔都要长到头顶上去了。

6

家长总是一种自以为是的生物。

我早就知道哪个老师是关系户塞进来的水货，哪个老师是凭本事考进来的，哪个老师爱往校长室里钻，哪个老师爱打小报告……

也永远可以装作尊敬，配合着家长们虚伪的对答，演得天衣无缝。

数学老师是个绵善的男人，不仅长得很好看，唱歌也好听。

他的脸上有一种未经风霜的平和与顺遂。

每次高兴的时候就叫我“晓晖”，生气的时候就叫我“贾晓晖”。

数学课快结束的时候，他就唱歌给我们听。

那些日子像春天的鸟叫声一样明快。

7

自从刘老师成为了我的班主任，苦日子就来了。

她是从区县考进来的。

她看着我的时候，仿佛有一种超额的关注。

有次上课，我和同桌说小话，她一眼瞥见，气得批评了我一节课。

“贾晓晖就是我见过最争气的孩子，也应该是最争气的。”她说。

于是我就背负了“争气”，再也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怕，怕她犀利的眼神里透出失望的殇。

8

有一次老师念英语成绩，我的同桌考了97分。

老师面色凝重地看了她好几秒，那个眼神我至今没忘。

但她就那么坐着，不看老师，也不吭声。

那时候，全班同学都考99分和满分。

只有她敢考97分，我很佩服她。

她像一个英雄在发光，那是一种无声的反抗。

9

放寒假之前，老师建议同学们春节期间积累一些好的对联。

那时候，咸阳的路灯柱刻着唐诗宋词。

爸说“既然都出来了，就一起抄了。”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别人都在家里炕上坐着看电视，我和爸在大街小巷抄对联。

“下吧，下吧，你快把这沉闷的日子淹没。”

我喜欢下雪。

10

有次爸回老家办事，我想跟他一起去。

临走时，我说“我能在家多待几天吗？我不想这么快回城里。”

爸生气地跳起来，他说“我在城里供你读书不是为了让你回河南！那你就一辈子待在这土里吧！再也别回城里了！”

从平顶山到咸阳的火车上，我和爸没有说过一句话。

看着窗外的田野，流着失望的泪。

后来我因为学籍的事回河南读高中，参加河南的高考。

没有爸妈在身边，日子轻快很多。

但河南人也是疯子。现在的初中生都过上了0点睡觉，5点半起来上学的生活。

为了变成疯子，我在半年内学会了河南话，也学会了用冬天的凉水洗头，享受着头发上梳下来的冰渣子握在手里消融的感觉。

仿佛那消融的不是冰渣，是这该死的生活。

“打个响指吧。”他说

我们打个共鸣的响指，

遥远的事物将被震碎。

面前的人们，

此时尚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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