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城事筆觸】夜空下,我與牧民咀嚼寂寞

2017-01-18 匯澳傳媒RECAP853

我與他的相識有點特別:他在放羊途中發現了迷路的我,所以,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而在遇見我之前,生活在這片草原上的巴圖已有一個多月沒有見過一個人、沒有講過一句話了。

草原上「孤獨」的行者,巴圖。

三年前,我和幾位朋友相約到草原自駕遊,當真是一群無所畏懼的年輕人,在沒有任何經驗的情況下,車行了近千公里。第三天,一位朋友仍覺不夠刺激,提議走條小路,尋找不一樣的風景。大家一拍即合順著小道下去,自由穿梭在草原上。走走停停時間很快,到下午返程時已完全忘記先前的行車路線,拿出手機準備導航時發現根本沒有訊號。想要找人問路,環顧四周除了草原就是草原。我們只好硬著頭皮選了一個方向走祈求能夠早點找到公路,到達有訊號的地方。

極易迷失的草原小路。


眼看太陽就要落山,油箱的汽油也只有兩格,依舊沒有找到出路。大家都有些慌了,其中一個朋友還問我:「你說,咱們要是在草原上睡一夜,會不會半夜被狼吃了?」這讓我想起,小時候外婆和我說,她家原來住在牧區,冬天雪大的時候,草原上的狼太餓了,就會下到村子裡面來覓食,每年冬天都會發生狼吃人的事情。我說:「這種事情,冬天可能發生,夏天的話應該還好,狼不是很餓。」可能因為語氣太冷靜了,膽子最小的女生瞬間被嚇哭。哭聲迴盪在車裡的時候,那種飢腸轆轆的絕望感隨之而來,從沒想過那種小說裡面才有的迷失草原的情節,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也不懂為甚麼「中國移動」都可以全球通了,草原上還有沒有訊號的地方。當無所畏懼的後果降臨時,我還是有些承受不住。

為了安慰同行的朋友們,我和他們講,「我們草原上長大的人,輕易不掉眼淚,因為只要身在草原,草原上的神明就一定會保佑我們。咱們現在下車,面朝日落的方向祈禱,一定會有神明出現。」就在我們祈禱完沒多久,遠處傳來了馬蹄聲,那個人就是巴圖。

巴圖是出來找牛羊的,他要在日落前將牠們趕回家,在遠處看到迷路的我們。見油箱只有兩格,無法堅持到最近的加油站,巴圖讓我們到他家將就一晚,明早再想辦法。我們跟著巴圖來到了他「夏天的家」──一個駐紮在草原上的中型蒙古包。自離開家鄉,遷居到城市之後,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到過蒙古包了,偶爾有,也只是景區展示。我一度以為這種傳統的遊牧生活已經消失了,不曾想一次草原迷路的經歷,竟讓我偶遇到一位還在過著遊牧生活的牧民。

巴圖家的兩匹馬。


夜晚,大家都睡了,我看到巴圖一個人在外面吹風,試圖走上前想要和他聊聊。巴圖的漢語不太好,我們蒙古語不太好,我們就這樣一句漢語,一句蒙古語竟也聊了幾個小時。長期在草原上生活的巴圖,皮膚黝黑、身體健壯,我以為他還是一個單身漢,歲月在他的身上並未留下過多的痕跡,一問才知道,他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爸爸了。巴圖說,他只念過小學,沒有甚麼文化,從小就跟著父母放牧,長大後自己成家了,也是繼續遊牧生活。現在,他生活的鎮上,已經沒幾個繼續遊牧的牧民了,年輕人都不願意留在家鄉,尤其是草原,沒有網絡、沒有訊號,只能和牛羊作伴。到城市裡打工,雖掙得不多,但總歸是有些樂趣。先前這片「夏營盤」夏天聚集了很多牧民,夜晚沒事的時候,大家常聚在一起唱唱歌,很熱鬧。現在,就剩巴圖一家了,遠處兩三公里的地方還有零星的幾戶人家。城市對於年輕人的誘惑遠遠超過了草原單調的生活,傳承了幾千年的遊牧傳統不斷走上衰落。文化可以保護,但一種傳統、一個民族的生活習慣,終究是要隨著時代發生改變。越熱鬧、越寂寞。古時候,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維持了幾千年,現代人晝夜顛倒,不斷尋求刺激,娛樂的豐富並未讓都市人擺脫孤獨,卻讓捺不住寂寞的人越來越多。

巴圖也有自己的私心,他覺得自己沒走出去,是因為讀書少,漢語也不大會講,所以他讓妻子留在鎮上照顧孩子們讀書、起居,還把小孩送到了當地的漢文學校,去接受漢語教育。提起孩子,巴圖黝黑的臉上燃起了些許暖意,略帶驕傲地說:「我大兒子學習很好,經常考第一,小兒子才剛上學沒多久,漢語已經講得比蒙古語好了。」會蒙古語的越來越少了,比如我,我也是一個蒙古族,可是自己民族的語言究竟會講多少,說來慚愧。家中的兄弟姊妹、周遭的朋友,大部分城市裡生活的蒙古族已經完全不會講民族語言了。現在生活在小鎮上的蒙古族,也開始進行漢語教育。我的心裡湧起陣陣失落感,好想讓巴圖把小孩送到民族學校,但我又有甚麼資格呢,我自己學的都是漢文。現在,巴圖夏天一個人在草原上放牧,把牛羊養得肥肥的,等到秋天打草的時候,備好了過冬的草料再回到鎮子上去,常年過著遷居兩地的生活。

吃草的牛群。


巴圖告訴我,這樣的遊牧生活,他也曾被迫中斷了八年,因沙漠化問題嚴重,草原上的沙子吹到了北京。2003年,內蒙古開始大範圍地實行禁牧政策,草原上豎起了高高的網圍欄,人畜都嚴禁入內,所有的牛羊都只能圈養吃草料。「其實,這樣的政策是對的,那個時候即便是放牧,牛羊也吃不飽,草原都禿了,因為山羊毛值錢,好多牧民都養山羊,可是山羊啃草根,草根被啃光了,來年就不長了,草原就禿了,沙塵暴就來了。現在你看到的草,是禁牧後,國家用直升飛機撒種重新種的,現在,我們這裡已經不允許放養山羊了。」巴圖說,「我常年過慣了這樣的生活,一時停下來好不習慣,我也試過幾年外出打工,那也是生活所迫。前幾年,放牧政策一放開,我馬上就回來了,終究,我是個草原人,這輩子大概都離不開草原了。 」

我問巴圖,你不會孤獨嗎?「孤獨,會啊,為甚麼去看你們就是因為我想說說話,自上個月回過一次家,我已經一個多月沒見過人了。」這樣的生活,除了習慣於遊牧的草原人,很少有人能受得了吧。很多宅男、宅女可能會一個月不出門,但一個月不講話、不上網,每天只有牛羊、藍天、草原為伴的生活實在無法想像。是對這片土地有多麼熾熱的情感,讓巴圖選擇了這樣的生活,長期生活在浮躁的城市間的我已然無法了解他的心,我只能默默祈禱,巴圖的人生可以維持這樣單純的美好。

第二天一早,巴圖帶著我們到鄰近的一個牧民家裡借了一些汽油,送我們找到公路,便揮手回去照顧自己的牛羊了。直到現在,我都會時常想起巴圖,想起他那黝黑的面容,想他是否還在過著遊牧的生活,想他的兒子們,新一代的草原人是不是離草原已越來越遠。

返程的草原公路。

 

<採編/攝:Nina Zhang >


熱文推薦: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