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一棵树-水杉（26）

水杉的一年

5月1日周日，一起去采水杉的果子

每次丞放假回家，我都会找个机会，和他一起出门去看看水杉。这个时候，我觉得那一株水杉树上的果子应该比较成型了，上次去采摘的时候，解剖出来的内部太弱了，还看不到什么内容。我们带着高枝剪，一起来到树下，我告诉丞需要采摘的目标在哪里？在这个过程中，我给他讲述了我们观察一棵树的故事，告诉他水杉的故事，和他说被子植物和裸子植物的区别，给他介绍大孢子叶球和小孢子叶球，虽然丞听得有点不耐烦，急于要动手采摘，不过我觉得有很多知识和对生活的体验是在潜移默化中慢慢传导的。

我们看准了目标，只采了一个水杉的枝条，就有四个果子，当我能够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这些果子的时候，我难掩心中的喜悦，小心翼翼地把枝条从高枝剪上拿上来。这些果子非常漂亮，简直像一个工艺品，近四棱状球形或矩圆状球形，像一个小手雷，上面有明显的横凹槽。我解剖了一个，这一次，内部结构明晰多了。

三月份的时候，水杉已经进行了它生命中最重要的历程，小孢子叶球散发花粉，大孢子叶球接收到花粉。但是我无法观察到这样的过程，我只能依靠想象。大孢子叶球的中轴伸长，使得幼嫩的苞鳞及珠鳞略微张开。与此同时，小孢子叶球中散发出来的花粉借助风力，来到了大孢子叶球附近，裸子植物的珠孔能分泌液体，形成传粉滴。花粉接触传粉滴时即被粘附，随着传粉滴的逐渐干涸，花粉经珠孔进入胚珠。进入胚珠的花粉先在珠心上方的贮粉室里停留一定的时间后才萌发，形成花粉管伸入胚囊，精子逸出与卵细胞受精。

但是大孢子叶球和小孢子叶球的成熟时间是不一样的，有很多细节还是没有想通，查了土堆儿娘的文章，只能勉强得到答案，第一，大孢子叶球很小时（肉眼不可见）就可以接受花粉；第二，裸子植物的花粉粒存活时间可达三个月；第三，雌雄同株的植物，很多会通过雌雄异熟来避免自花传粉，开花早的那些雄花浪费就比较多，而开花晚的那些雄花，没准就碰到开花早的那些树的雌花了呢。

在水杉的发现与研究这本书上找到这样一段，

先保留下来。

水杉雌球花授粉后,便进入新的发育阶段，至4月下旬,增大成幼果,幼果体积迅速增大,鳞脐横凹所成的鳞脐线凹入更深，珠鳞两侧形成脊状突起,与鳞脐线相接,使球果呈现明显的4棱,珠鳞上端内侧生长快,外侧生长慢,迫使脐刺下弯,以后珠鳞继续生长而脐剌不大,脐刺仅留痕迹:5月下旬,幼果增大到 1.5 厘米左右，珠孔由开而关,珠心内大孢子母细胞发育成为雌配子体，游离核多达1000多个,分布雌配子体周围,花粉管向珠心深人,精原细胞发育为雄配子体;6月上、中旬,球果继续增大,花粉管接近大孢子壁，精子形成,雌配子体进人蜂窝状生长期,细胞壁形成，颈卵器发育成熟;6月下旬,雌雄配子体进一步发育,精细胞进入颈卵器同卵细胞结合，完成受精过程;7~8月间，雌配子体进一步发育,由受精卵发育成为原胚以至还器官的分化,形成具有两片子叶和胚芽、胚根的胚,并充满胚孔，成为具有生命力的种籽,有胚种籽占9%左右;9~10月间,球果种鳞进一步木质化,并定型为4棱状椭圆形,转为黄褐色和紫红色,含水量逐渐减少,胚乳大部被子叶吸收,胚完全成熟为小梭状,包于种皮及其延展的种翅内,种翅也由乳白色肉质变成浅黄色革质;10月下旬,果实成熟,种鳞逐渐开裂，种籽随即飞散。

5月2日周一

我仔细查看了昨天从树上剪下来的这一枝水杉的枝条，这上面着生着很多水杉的小枝，但是这些小枝并不是完全对称的。在水杉的一个枝条上，既有叶，也有枝，可以看出来，小叶是完全对生的，但是枝条上再生长出来的小枝，则并不是对生的。之前在树上看水杉，感觉水杉的那种美，有很大一部分体现在它的对称性上，叶子在枝条上是对称的，小枝在着生的枝条上也是对称的，我们总是喜欢存在于这样一种有规则的秩序中，我们对自然世界的认识也是如此，但其实自然并不完全按照我们总结出来的秩序发展。所以我们对水杉总结的对生特征，其实并不是完全适用于所有的水杉树。

这些水杉新长出来的枝条是绿色的，上面光滑无毛。我喜欢看这种新叶的颜色，它让人有一种非常放松的感觉，疫情让人们总是神经紧绷，但是我相信，看树是一种疗愈的过程，这一种过程，很大程度来源于这些新生的绿色。

二、三年生枝条就显出一些老态，枝条呈现淡褐灰色或褐灰色，会有一些表皮呈剥落状，可以把它们的这些表皮剥下来。但是水杉的皮孔呢？我一直在寻找水杉的皮孔，冬天的时候，看到别的树皮友们拍的树的皮孔，我就在思考，水杉的皮孔在哪里？后来问了马金双老师，马老师说水杉的皮孔在一年生的小枝上。但是凭借我的肉眼，我至今还没有找到，难道是要借助工具？还是这些枝条，还没有显现出皮孔？又一次印证了，每一次观察树，都是一种解决问题、产生问题的过程。

5月3日周二

今天去了柯桥区王坛镇的丹家村，海拔386米的丹家村，在柯桥区与嵊州市的交界处，群峰环抱，森林葱郁，是王坛镇独具云雾缭绕景致的一个小山村，游客们给它取了个特别有“诗和远方”意韵的名字，叫“云端丹家”。这里，茶园连片，空气清新，是度假休闲的好去处。有很多天幕和帐篷，但是因为有规划，布置地错落有序，倒不象这个假期很多地方那样，随便在山沟里、小溪边烧烤和露营，看上去杂乱无章，只留下大量垃圾，给大自然造成了很多伤害。

自从关注水杉以来，不管到什么地方，在哪个村子，或多或少，总会碰到水杉。但是这个村里没有水杉，让我很失望。倒是种了很多金钱松、美国枫香，这是在别处没有见到的风景，美国枫香的长势很不好，有很多都死了，查看了一下，应该是遭到了虫害。晓珍在旁边给我讲解很多园林上的知识，美国枫香主要是被天牛侵害的，我看到死去的树，树干上有很多被虫子吃过的痕迹。

在村里碰到一株很大的柳杉。 同样也是一种杉，但是柳杉属于柏科柳杉属，我一直在分辨水杉、池杉、落羽杉，杉科全球有10属16种，主要分布在北温带。我国5属7种，引入栽培4属7种；主要分布于长江流域以南温暖地区。我国原生种为杉木、台湾杉木、秃杉、台湾杉、柳杉、水松、水杉；引入种为金松、日本柳杉、落羽杉、墨西哥落羽杉、池杉、巨杉、北美红杉。但是查了一下植物志，水杉柳杉都到了柏科。

水杉和柳杉的区别还是比较大的，不会让人迷惑。柳杉为我国特有树种，产于浙江天目山，之前去天目山的时候，看到路上整排都是高大的柳杉。小枝细长，常下垂，绿色，枝条中部的叶较长，常向两端逐渐变短。叶钻形略向内弯曲，先端内曲，四边有气孔线，长1-1.5厘米，果枝的叶通常较短，有时长不及1厘米，幼树及萌芽枝的叶长达2.4厘米。

5月4日周三

今天是五四青年节，虽然还是五一假期，但是今天得去值班，就只能在办公室翻翻资料看看书。翻看微信聊天记录时，找出了2020年12月26日我的听课笔记。

今天晚上7点半，马金双老师主持的植物系统学家园微信群主题论坛有分享课程，由马金双老师和胡晓江、胡宗刚三位老师分享《胡先骕全集》介绍，我早早地准备好听课了。这个论坛有关植物分类学的课程非常专业，作为没有系统学过植物分类学的业余爱好者来说，听起来有一定难度。但是这节课我比较感兴趣，一是因为马金双老师讲课，二是因为胡先骕在1948年和郑万钧联名发表了“活化石”水杉，我想听一些关于发表水杉的具体细节。

只是，这节课并没有我想要听到的内容，主要是三位老师讲述如何历尽艰辛编写《胡先骕全集》的故事，让我感到意外的事，胡先骕老先生还是翻译《长生殿》第一人，《长生殿》是洪升戏曲创作的代表作，取白居易《长恨歌》中的“七月七日长生殿”诗句作为剧本题目。编辑组找到了当时胡先骕翻译的《长生殿》全文，这可真是不容易，但是我们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认识这位伟大的植物学家。看来我们早期的植物学家并不仅仅是古板的学究，一定也是浪漫的文学家。

我想起了胡先骕老先生为水杉写的的《水杉歌》。从1948年发布水杉，到1961年春写成《水杉歌》，这13年间，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深入的思考，才成就了这样一首融诗情、诗美与科学内涵为一炉的科学诗。

水杉歌 并序

胡先骕

序曰：余自戊子与郑君万钧刊布水杉，迄今已十有三载，每欲形之诗歌，以牵涉科学范围颇广，惧敷陈事实，堕入理障，无以彰诗歌咏叹之美。新春多暇，试为长言。典实自琢，尚不刺目，或非人境庐掎摭名物之比耶？

纪追白垩年一亿，莽莽坤维风景丽。

特西斯海亘穷荒，赤道暖流布温煦。

陆无山岳但坡陀，沧海横流沮洳多。

密林丰薮蔽天日，冥云玄雾迷羲和。

兽蹄鸟迹尚无朕，恐龙恶蜥横駊娑。

水杉斯时乃特立，凌霄巨木环北极。

虬枝铁干逾十围，肯与群株计寻尺。

极方季节惟春冬，春日不落万卉荣。

半载昏昏黯长夜，空张极焰光朦胧。

光合无由叶乃落，习性馀留犹似昨。

肃然一幅三纪图，古今冬景同萧疏。

三纪山川生巨变，造化洪炉恣鼓扇。

巍升珠穆朗玛峰，去天尺五天为眩。

冰岩雪壑何庄严，万山朝宗独南面。

冈达弯拿与华夏，二陆通连成一片。

海枯风阻陆渐乾，积雪冱寒今乃见。

大地遂为冰被覆，北球一白无丛绿。

众芳逋走入南荒，万汇沦亡稀剩族。

水杉大国成曹郐，四大部洲绝侪类。

仅馀川鄂千方里，遗孑残留弹丸地。

劫灰初认始三木，胡郑研几继前轨。

亿年远裔今幸存，绝域闻风剧惊异。

群求珍植遍遐疆，地无南北争传扬。

春风广被国五十，到处孙枝郁莽苍。

中原饶富诚天府，物阜民康难比数。

琪花琼草竞芳妍，沾溉万方称鼻祖。

铁蕉银杏旧知名，近有银杉堪继武。

博闻强识吾儒事，笺疏草木虫鱼细。

致知格物久垂训，一物不知真所耻。

西方林奈为魁硕，东方大匠尊东璧。

如今科学益昌明，已见泱泱飘汉帜。

化石龙骸夸禄丰，水杉并世争长雄。

禄丰龙已成陈迹，水杉今日犹葱茏。

如斯绩业岂易得，宁辞皓首经为穷。

琅函宝笈正问世，东风伫看压西风。

这首诗我读过多次，每次读都有不一样的体会。总觉得涵盖的内容实在太广太深，必须要对水杉有怎样深厚的感情，才会写出这样一首立意广阔的诗歌。全诗一共七十句，前40句描写白垩纪时代的世界景象，重点描写水杉生存的地理和气候条件，突出其半年落叶的生物习性，再写第三纪造山运动及对北半球气候、物种的影响，突出水杉几乎绝迹的命运变迁。作者运用了地球物理学、地质学、气候学、古生物学等方面的知识，发挥想象，描写了亿万年间地球的巨变。接下来8句以豪迈的诗情写残存水杉的发现及所产生的世界影响，重点写世界一百七十余地的引种情况。最后22句为一层，礼赞中国植物资源的丰富以及中国现代科学的成就，表现中国科学家超越西方、占领科学高峰的自信。

陈毅元帅读此诗后曾写道：“胡老此诗，介绍我国科学上的新发现，证明中国科学一定能够自立，且有首创精神，并不需要俯仰随人。诗末结以‘东风伫看压西风’，正足以大张吾军。此诗富典实，美歌咏，乃其馀事。值得讽诵。”

网上下来的胡先生与钱钟书的交往书信，不知真假

而我读此《水杉歌》，再听晚上三位老师的分享，更可以感受到胡先骕老先生奔放豪迈的情感、丰富的想象力、精美生动的描写，更有多方面的科学知识的融会贯通，才能够把生涩的科学题材，融化到诗情画意中，让普通人也感受到植物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