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文汇•感悟】俺答汗的青海仰华寺之行与蒙古汗统之变

作者：张泰尊  现任青海省委统战部宗教工作二处副处长

2014年选调生、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

俺答汗的青海仰华寺之行与蒙古汗统之变

明万历六年（1578年）五月十五日，年逾古稀的蒙古霸主俺答汗与拉萨哲蚌寺格鲁派高僧索南嘉措在青海仰华寺会晤，举办十万人法会。俺答汗尊索南嘉措为“圣识一切瓦齐尔达赖喇嘛”，索南嘉措赠给俺答汗“转千金法轮咱克喇瓦尔迪彻辰汗”称号。1平地一声雷。伴随着二人互赠尊号，藏传佛教领域正式诞生了以“达赖喇嘛”为名的大活佛转世系统，而蒙古的汗统也随之发生巨变，对其后整个中国的政治走向也产生了巨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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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答汗的心愿

俺答汗（也译作阿勒坦汗），生于明正德二年十一月三十日（1508年1月2日）2，蒙古大汗达延汗之孙，济农（副汗，掌鞑靼3右翼三万户4）巴尔斯博罗特次子，鞑靼右翼土默特万户领主。俺答汗纵横捭阖，一生戎马，其兄衮必里克济农死后，代之统帅鞑靼右翼三万户，他北灭兀良哈万户5，东驱察哈尔万户6，南入甘、青，西征瓦剌，成为元亡后第三位（也是最后一位）统一漠南漠北草原的蒙古族领袖。
俺答汗有一个心病。那就是，尽管他统一了漠南漠北，傲视群雄，但他不是大汗。按照蒙古族的传统，大汗必须从忽必烈的后代即所谓“黄金家族”中产生，而自达延汗以后，大汗还必须由察哈尔万户的领主兼任。由于传统惯性和保守力量的强大，元亡以来企图染指大汗之位的汗室小宗鬼力赤（元太宗窝阔台之后）和瓦剌首领也先（元亡后统一漠南漠北的第一位蒙古族领袖）先后被杀，7俺答汗之父巴尔斯博罗特济农虽一度趁其侄察哈尔领主卜赤年幼，依仗济农名义和右翼强大势力可以暂行汗权，但最终不得不在两年后即归政于正统大汗卜赤，可能是受了精神打击，归政当年就去世了。8尽管俺答汗通过征伐兀良哈万户、青海，武功赫赫，威望甚隆，先后得到大汗卜赤授予的“索多汗”“土谢图彻辰汗”称号，9但那些都是俺答汗从大汗那里讨来的“小汗之号”，10就像蒙古帝国大汗授予四大汗国的汗号一样，不仅并非大汗的称谓，反而只能证明俺答汗确实是大汗的臣属。俺答汗不想做大汗的臣属，他想在名义上也做全蒙古的领袖。但是传统势力实在太强大，连俺答汗的亲弟弟、好助手昆都力哈（永谢布万户喀喇沁部领主）都要“阴持两端，助其主土蛮（蒙古大汗图们，卜赤之孙）为患”，11遑论其他蒙古势力，所以此路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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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答汗的尝试

为了做全蒙古名义上的最高领袖，俺答汗只得另觅它途。他先遇到了白莲教。白莲教首领赵全等人从明朝叛入土默特万户后，面见俺答汗，称其“有天分，当尊为帝”。明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赵全等人“僭称俺答为皇帝，驱我汉人修大板升城，创起长朝殿九重。期五月既望日上梁焚楮，如汉天子礼”，12竟然奉俺答汗为皇帝了。但是白莲教毕竟在蒙古地区没有什么根基和影响力，这个“皇帝”也没有得到普遍认可，只是自娱自乐了一把，就不了了之了。
称帝不成，俺答汗把目光转向了明朝。他向明朝请求封王，并表示：“若天子幸封我王，藉威灵长北方诸酋，谁敢不听？13”尽管明穆宗于隆庆五年（1571）年封其为“顺义王”，14给了俺答汗无上荣光，但是这个“王”仍然没有实现俺答汗“长北方诸酋”的愿望。俺答汗屡败屡战，壮心不已。山重水复疑无路之时，藏传佛教闪亮登场。拉萨哲蚌寺格鲁派高僧阿兴喇嘛（也称阿里克喇嘛、佐格阿升喇嘛）来土默特传教。当时格鲁派在西藏面临着噶玛噶举派和地方政权15的双重打压，形势堪忧，亟需扩大影响，寻求外援。阿兴喇嘛为了在被萨满教统治的蒙古地区顺利传教，完成使命，首先要攻克蒙古霸主俺答汗这一关。阿兴喇嘛看出了俺答汗心里的小九九，尊称俺答汗为“大汗”，并说他之所以成为人间尊贵的大汗，是前世修行的结果，他是忽必烈的转世，只要在今生广兴佛教，普度众生，积累功德，即可如“转轮圣王”般征服四方，名扬天下。由于阿兴喇嘛的话与俺答汗的愿望高度契合，又搬出了其老祖宗忽必烈“打广告”，遂一击之下攻破了俺答汗的心防。俺答汗于是跟着阿兴喇嘛学习了藏传佛教知识，并最终皈依了藏传佛教格鲁派。此时，阿兴喇嘛又不失时机地添柴加火，建议俺答汗效仿忽必烈与八思巴之事，迎请“观世音菩萨的化身”索南嘉措。毫无意外，俺答汗照做了，16于是就有了文章开头的一幕。索南嘉措与俺答汗会晤时充分表达了善意，称：“我等非止今日，曾世世相会。阿勒坦汗，尔为曩者青吉斯汗（即成吉思汗）之孙胡必赉（即忽必烈）彻辰汗之时，我为帕克巴巴喇密特（即萨迦班智达）之侄玛迪都瓦杂帕克巴喇嘛（即八思巴）……”直接表示自己和俺答汗是八思巴和忽必烈的转世。并且，17他仿照忽必烈的“转千金法轮之咱噶喇干迪彻辰汗”称号，18赠给了俺答汗“转千金法轮咱克喇瓦尔迪彻辰汗”的称号。自此之后，蒙古在原有的大汗之外，又增加了另一位由藏传佛教大活佛认定的大汗。俺答汗的“彻辰汗”称号也被其子孙一代代地继承了下去。

注释：01.清·萨囊彻辰《钦定蒙古源流》卷七

02.杨绍猷《俺答汗评传》，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03.元亡后，残余的蒙古族势力主要分为鞑靼、瓦剌（清朝译作卫拉特、厄鲁特）、兀良哈三卫、西北蒙古四大系统。04.蒙古万户系由成吉思汗创制，为一军事政治组织，“万户”之“万”是虚数，每个万户属下的民众随时消长，多少不一。当时鞑靼分左翼三万户和右翼三万户。察哈尔右翼三万户为鄂尔多斯万户、土默特万户、永谢布万户05.兀良哈万户为鞑靼左翼三万户之一，时游牧于外蒙古一带，与当时我国东北地区的兀良哈三卫同出一源06.察哈尔万户为鞑靼左翼三万户之一，系蒙古大汗直属万户。除察哈尔、兀良哈之外，左翼还有一个喀尔喀万户07.《明史·鞑靼列传》《明史·景帝本纪》08.《俺答汗评传》09.《钦定蒙古源流》卷六、《俺答汗评传》10.《钦定蒙古源流》卷六11.《明史·列传卷一百一十》12.明·瞿九思《万历武功录·俺答列传中》13.《明穆宗实录卷五十一，隆庆四年十一月丁丑》14.《明穆宗实录卷五十一，隆庆五年三月己丑》15.即西藏藏巴政权16.《俺答汗评传》17.《钦定蒙古源流》卷七18.《钦定蒙古源流》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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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华寺之会对蒙古汗统的冲击

在俺答汗的巨大影响和索南嘉措等人的不懈奋斗下，藏传佛教特别是格鲁派在蒙古地区广为传播，日渐兴隆，成了草原上一股举足轻重的政治力量，乃至于“外藩蒙古唯喇嘛之言是听”。19俺答汗的“大汗”之名想必也被承认了。但是，辩证法告诉我们，肯定中包含着否定。索南嘉措对俺答汗“大汗”之名的肯定，就是对蒙古大汗正统的否定。俺答汗被藏传佛教大活佛认定为大汗后，各部首领纷纷效尤，各式各样的“汗”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在仰华寺大会上，索南嘉措赠与俺答汗汗号的同时，也赠给了博硕可图济农“哈什汗”的称号。20后来又出现了喀尔喀的“斡齐赖汗”（由索南嘉措授予）、21“却图汗”“马哈撒嘛谛塞臣汗”“札萨克图汗”“土谢图汗”“车臣汗”，甚至连原本完全与汗位八竿子打不着的瓦剌系统也涌现出了“固始汗”“鄂齐尔图车臣汗”“博硕可图汗”（即噶尔丹，其汗号由五世达赖授予）22……，简直是“不知当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了。

汗统的瓦解意味着向心力的消失。元亡后尽管汗权长期不振，但若有大汗英武如达延汗者，尚可以凭借大汗之名凝聚人心，统合诸部，收拾局面。而仰华寺之会的三五十年后，到了“虏中名王，尤称桀骜”23的林丹汗做大汗时，尽管能横扫漠南，但已经是人心难齐、人力难聚，只能接受被后金灭亡的命运了。明朝朽木难雕，蒙古四分五裂，最后只能让清朝做赢家，这或许也是仰华寺之会的一个蝴蝶效应了吧。

注释：19.清·张其勤《清代藏事辑要·顺治九年九月壬申》20.《钦定蒙古源流》卷七21.《俺答汗评传》22.清·温达《圣祖仁皇帝亲征平定朔漠方略》卷一23.《明神宗实录卷五百五十七·万历四十五年五月辛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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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 祁乐廷    刘   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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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编 |  胡桂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