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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树斌死后7890天翻案,律师说今天该下场大雪

2016-12-02 精英品读


聂树斌(资料图)

每日人物(ID:meirirenwu) 文 / 朱柳笛,编辑 / 青蓝


2016年12月2日上午10点,聂树斌故意杀人、强奸妇女案再审合议庭在最高人民法院第二巡回法庭第一审判室开庭,公开宣判,宣告撤销原审判决,改判聂树斌无罪。


从1995年4月27日聂树斌被执行枪决到今天,已过去7890天,此前已有无数人被卷进案件的漩涡里。


我们选取其中的聂母张焕枝、律师李树亭、前记者马云龙、嫌疑人王书金等人的故事片段,来观察他们在聂案最后一段时间里的相信、坚持、推动和等待。


李树亭:坚持


站在最高人民法院第二巡回法庭第一审判室,听到判决结果的那一刻,李树亭的第一个想法是:今天是不是该下场雪,好应了“平反昭雪”这四个字。


没想过“平反昭雪”要花这么久。开庭前一天晚他特意计算了下,从2005年3月15日,聂树斌母亲张焕枝委托他代理聂树斌案申诉再审,到今天为止,过去11年8个月零16天。


最后的180天里,他一想到案件,还是觉得煎熬。但昨天白天他匆忙在石家庄下聂庄村接了张焕枝到火车站,两人乘坐高铁一同前往沈阳时,已经怀有一种乐观的心情了。


这种心情跟一周前发生的事情有关:11月25日,最高人民法院第二巡回法庭第一法庭的人赶到石家庄,借用了河北高法的办公室,听取了张焕枝和李树亭的意见,整个会面长达三小时。在二人离开时,对方嘱咐说,最近不要出差,不要离开石家庄,手机保持畅通——这意味着案件宣判近在眼前。


更重要的是,再往前的6月6日,最高法决定依法提审原审被告人聂树斌故意杀人、强奸妇女一案,按照审判监督程序重新审判。从宣布重审到这次会面,已经过去5个多月,法律程序上的时间所剩不多,总该有结果了。


2015年3月17日,在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聂树斌案件代理律师李树亭(左)在查阅相关材料。


此前,李树亭已经向合议庭提交了一份《关于聂树斌故意杀人、强奸妇女案再审关键问题的重点说明》,长达3万余字,指出其中供述、作案时间、作案工具、被害人死因等方面的疑问。


从半年前聂案宣布重新审判后,长久停留在聂家小院的一群人里,留着光头的李树亭看起来十分显眼。他爱穿白衣,表述冷静,对媒体始终保持着一份客气和疏离,除了谈论案件,极少表达内心感受。


李树亭自称是一个从新闻记者半路转行执业律师的人,因某种机缘介入聂树斌案,成为申诉、复查、再审的代理人。曾经的调查记者经历,恰巧也成为首度报道聂案的前记者马云龙选择他作为聂家代理律师的原因之一。尽管中途曾因一些原因离开,又因为熟悉案情、推动力大,被聂家重新找了回来。


李树亭的判断没错,12月1日,最高法第二巡回法庭通知他和张焕枝前往沈阳。这一次,他是带着一丝急迫和信心前去的。


张焕枝:相信


和李树亭情绪不同的是张焕枝,坐在急驰的高铁上,73岁的她觉得心里忐忑,不踏实。之前与第二巡回法庭法官的两次见面,并没能给她传达多少有效信息。


这让她想起聂案宣布复查后的4次延期审查,始终悬在哪里,似乎怎么推都推不动。


聂树斌母亲张焕枝


但最后翻案的前一夜,她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就想着最后的判决结果。其余什么也没想。”


之前坐在下聂庄的小院子里,看起来敦实坚韧的张焕枝常跟记者们讲她的各种梦境,其中一个是:聂树斌敲着窗子,小声说:“妈,我回来了。开下门吧,我忘了带钥匙。”


从1995年4月27日,聂树斌被执行枪决后,张焕枝就开始不停地做着各种和儿子有关的梦,梦里的聂树斌也一直停留在他离开的年纪,不到21岁。


她坚信聂树斌没犯案,因为儿子“每个骨头缝儿的细节”她都知道。


在长达十多年为聂树斌翻案的过程里,张焕枝已经被“训练”得极少因为讲述悲伤的梦境而掉眼泪。相反,她会因为案子的一点进展“喜极而泣”。


其中一次是去年12月12日,最高法指令聂案转山东高院异地复查。第二天早上,张焕枝就跑到聂树斌坟上“报喜”:“你放心……最高法肯定不会再拖9年。”为记者们回忆这一段时,她双手合拢掩面,遮住了眼泪。


第二次是2016年6月6日最高法宣布聂案重新审判,两天后,山东省高院向张焕枝送达再审决定书时,她先是静默了好几秒,接着又开始流泪。


聂树斌案再审决定书


除了眼泪,为聂树斌案奔走10年,把张焕枝从一位农校肄业的农村老太太,磨成了熟悉法律术语的申诉人。和记者们打交道,她有一套适配的话语,不忘提到法治、公平这些词语,但偶尔也会流露出朴素的情态。


比如聂案宣布重审后,还是在同样的小院子里,她接受记者采访,说只要能翻案,追责和赔偿,可以不计较。


一旁的马云龙听到后问她:“为什么不追责?为什么不要赔偿?作为母亲,你说了最不该说的两句话。必须追责,也必须要赔偿,因为这不是一般意义的钱,是你儿子20岁的生命换来的,是你十多年的血泪换来的。”


她呆在原地,想了一会儿,随后坚定地跟马云龙说:“我要追责,要赔偿,以后再不说那样的话了。”


马云龙:推动


几天前,远在海口的马云龙接到一个电话,郑成月的声音听起来有掩藏不住的笑意:“老马,看来我们喝酒的时间就要到了!”


郑成月是河北省邯郸市广平县公安局原副局长,曾任王书金专案组组长,因此与最先报道聂案的前记者马云龙结识。


多年前,马云龙就与郑成月有过约定,等聂案翻案的那天,他们要找个小馆子,狠狠地喝上几盅。


但他没想到,这天会恰好是自己生日。“就当是上天送了份大礼。”他说。


马云龙


原本今晚有几个海口的朋友要为他祝寿,因为聂案宣判,他开心,要求直接改成庆祝聂案翻案,庆祝自己跟进十多年的案子终于有了结果。


马云龙出生于1944年12月2日,今天迈入72岁。他第一次见到比自己大一岁的张焕枝是在2005年,60岁的他当时只是抱着“抓一条大新闻”的想法,开始和同事一起报道聂案,当时并未想象过其后会越来越深入地介入此案,一度成为推动聂案改判的力量里最重要的一股。


从最初的讳莫如深,到现在已经不再否认自身在聂案中的强势,马云龙说:“我等于是聂家幕后的参谋,每到一个重要时刻,他们都来找我。”


他找来了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的李树亭担任聂家代理律师,又想方设法寻找到王书金的一对儿女,以他们的名义委托朱爱民成为王书金的代理律师。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甚至到现在,马云龙被周围朋友和媒体提醒最多的问题就是:参与聂案,这不是你记者该做的事,违法了客观中立,你现在已经完全陷进去了。


他一开始宽慰自己,这是“介入性报道”,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无辜死去还没有一个说法,等到后来离开报社,索性就放开手脚,继续去做了。


马云龙将6月6日山东高院宣布重新审理视作聂案的转折点之一,直到现在他还能准确背出那段内容:“不能排除他人作案的可能性,原审认定聂树斌犯故意杀人罪、强奸妇女罪的证据不确实、不充分。”


他当时就觉得,“不确实”、“不充分”和“不排除”三个词语,已经暗含了聂案的最终走向。


王书金:等待


如果不出意外,王书金将会在磁县看守所的电视新闻上看到聂树斌翻案的消息。


王书金的代理律师朱爱民心情复杂,他觉得,其实王书金一直在等这一只靴子落地。


王书金曾跟他表达过,觉得自己多活了11年。而多出的这11年,都和自己从未谋面的聂树斌有关。



自从2005年1月被河南荥阳警方控制后,王书金曾供诉了制造了6起强奸案,杀害了4人,其中,就包括石家庄西郊玉米地康某被害的那起案件——而10年前,聂树斌已被当作这起案件地凶手,并执行死刑。


原本是等待最高法核准的死刑犯,因为与之紧密相关的聂树斌案迟迟没有结果,关押在看守所里的王书金也陷入长久的等待。


在朱爱民多年的观察中,尽管王书金曾冷血杀人,也经历过情绪的消沉,但在得知聂树斌案后,希望能够帮助其翻案,得到一些人格上的承认。


在聂案宣布复查后,王书金先是着急,数着聂案此后又经历了共4次延期审查,只盼着一切能赶快结束。甚至有次看见张焕枝在电视上出现,他也掉泪了。


直到6月6日重新再审的结果出现,他才不急,模模糊糊有了种意识:要翻案了。


“给他平反了,我的案子也就结了。”6月24日,朱爱民前往看守所探望王书金时,对方神色平静地说。


朱爱民问他,说心里话,你紧张吗?他回答:“这个不紧张。因为啥,咱知道杀人偿命,到时候了,早结束比晚结束强。”


聂案翻案,意味着王书金的案子要重新提上议程,朱爱民却已经开始替他紧张:“最后的那刀啥时候落下来,有不确定性。”


远未结束


12月2日,聂树斌故意杀人、强奸妇女案再审合议庭在最高人民法院第二巡回法庭第一审判室开庭,宣判……


李树亭等来最后的他要的正义,他不觉得是因为什么法学造诣和刑辩经验,只是听凭内心的召唤,借助做调查记者时摸索积累的方法经验,发现问题所在并有针对性地去做调查取证工作,在此基础上形成比较详实的代理意见。


他计划从从即日起,着手整理在代理案件过程中,形成的日记、代理意见,给历史留下一份真实可信的记录,并且,不会再就代理聂树斌案事宜,接受新闻媒体的采访。


“该我做的,我已努力做过;该我说的,也已通过适当方式,发声告知公众;至于我的能力与水平,任由他人评说。”李树亭说。


张焕枝已经于今日启程返回到石家庄下聂庄村,除了第一时间前往聂树斌的坟头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外,她还设想要在近期举办一个答谢会,将曾经报道和推动聂树斌案的媒体记者、律师界人士请到小院子来吃顿便饭,以示感谢。


马云龙觉得还不是抽身的时刻,他会继续担当聂家的“参谋”,指挥聂家聘请熟悉国家赔偿事宜的律师,以及继续追责,不仅要追当年导致聂树斌死亡的错差,还要追责最近12年来阻扰聂案法律进程的人。


朱爱民则会在下周再次赶往磁县看守所,探望王书金。聂树斌案一旦有了最后结论,王书金一案迟早也会被提上日程。


这意味着,围绕聂树斌案的一切,远还没有结束。


2014年,聂树斌母亲给儿子上完坟后,默立许久。 郭现中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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