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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类学是蓝色的,带着飘雪的声音

2016-11-17 顽童小逗豆 无为而无不为

(photo by 简庆福)

 


学人类学,心应该是野的。这学科诡谲奇幻,神经纠结,伟大可爱。野,既是人类学家的田野,也是想象的狂野,更是生命的野性。

 

可惜,人被日常和历史绑死,野不起来。

 

给研一新生上理论课,每年都深切感受这种绑架。跨专业的学生,那么热爱人类学,曾看到梦境般的世界中人类的多种可能性。理论课让梦境遭遇梦魇:撕扯、迷惑、怀疑、陌生 ... 文本晦涩灰暗,没有美感,缺乏诗意,认识的字冷漠地诉说着不认识的世界,读完跟没读一样。

 

于是,学生认为自己人类学基础不好。确实,根据课上的表现,不是基础不好,是没有基础。

 

更有学生从梦境出来,也失去了梦。接触理论课久了,慢慢发现快乐和惊喜也少了很多。读材料时,都不自觉按老師要求寻找作者意图,他怎么组织材料,理论怎么在民族志中体现 ...然后发现,我不觉得斗鸡有趣了研一时我和室友更多讨论的是刚入田野的尴尬和偶然。希望今后这门课中能有些天真的内容,我们在理论殿堂中找到一些快乐。

 

读着反馈,我很愧疚,却也带点冷漠。一直以来,我都跟学生讲,人类学介于科学与人文之间,温情浪漫和奇异诡谲必然伴随逻辑理性的清明冷酷,达到平衡很难,但至少,每个人都要完整地感受这两面。

 

更多时候,我不想说话。学生似乎希望继续在自己编织的梦境中迷失,不愿面对真实,经历撕扯、怀疑与崩溃,走出自我迷幻。学习一帆风顺,不过在重复已接受的东西。改变来自茫然痛苦之后的明白。理性思考的清明和秩序,会让人迷醉,意识不到一切不过在同一方向上重复。读书,读出感性的错乱和情感的迷茫,才能进入一个新世界。

 

我也是跨专业的,从不担心基础问题。我不爱上课,不喜欢坐教室,在那里,心会死。高中数学老师曾把我赶出教室。我带本书,慢慢爬上苍山,坐树下看一下午,再慢慢摇下山。

 

大学学物理,离开教室,我看见一个宏大的知识体系,精致得让人敬畏。具体计算上,我不时犯点迷糊,也不快。计算机比我做得好,我不急。

 

曾乱入人类学讲座,一个新世界就此打开,我满怀热情,冲了进去。经常,书桌上,物理书边是人类学书,一个清晰明快,一个奇幻诡谲,就像云大校园的雪松林,枝桠触手可及,枝桠之后是蓝天,目所能及,却永远摸不着。物理明白晓畅,人类学不可理喻却有致命诱惑。

 

那时,读书就像这松林蓝天,触手可及之外,心在延伸,野性在滋长。

 

后到北大,赶上学校改建,没宿舍,我们被丢在校外。北京太冷太热,校园没法读书,只有图书馆。人类学老师少,常不在校,三年没上多少课。我很开心,每天读书。

 

冬天,图书馆供暖充足,窗外飘着雪,抬头看看雪,发会呆,继续读,发现理论中也有雪花飘飘的感觉 -- 天空,地面,飘飘荡荡,无处不在,覆盖一切,只剩白色;就像读理论,世界只剩那理论,飘飘荡荡,看得见,摸不着。

 

晚上回住处,踩着厚厚的积雪声,身边一切慢慢隐入无边黑暗。有时,拨开路边石上的积雪,坐下。夜幕沉沉,灯光昏黄,雪花从黑暗中飘入,带点淡淡的金色。我听见雪飘的声音,轻微,带动气流。

 

雪可以听,在冷滞空气的飘荡,若有若无。坐久了,感觉自己就是雪,不再冷。冷是主体感觉,主体变成客体,冷变成了主体属性,不再能感觉到。

 

在北大三年,我读的人类学都带雪飘声,几不可闻,但在心底生根。

 

在广袤的美国中部玉米地,我继续读人类学。喜欢大平原的秋天,天还不那么冷,躺在草地上望天,感觉蓝色慢慢液化,缓缓流下,浸润万物,流进我的身体,染过我的思绪 ... 英文世界中的人类学,在蓝液中发酵。

 

秋蓝是希望,一个月的蓝,渗过半年的白雪。蓝色野性而清澈,清明的凝滞背后跳荡着热情。

 

我的人类学是蓝色的,带着飘雪的声音。学习的每一步,都带着我的感觉,我的情感,我的理性。

 

从物理进入人类学,从不认为科班生基础比我好有什么意义。学科基础可由老师一砖一瓦堆起,但它跟学生没什么关联。我的基础是自己堆的,一砖一瓦构建着我的逻辑和理想,浸润着感觉和情感。老师给我展示了人类学家可能有的梦,我做自己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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