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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害了我的茶

2017-03-13 道一茶行

    从4世纪起,一个叫雷诺的人告诉欧洲人:在中国,“人们在所有的城市出售这种植物,获得巨额的利润,它被称为茶,叶子比三叶草多,闻起来很芳香,但是有一种苦味。水煮开了以后,人们把它倒在这种植物上。这种饮料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有益的。”(《编年史系列》)

      1600年9月25日,英国海军秘书佩皮斯的日记写道,“我派人去找一杯叫tee的中国饮料,之前我从没喝过。”1648年3月22日,吉·帕坦在他的信里说,人们在巴黎第一次提到茶。那时,正是中国的明朝。

      据欧洲汉学大师亨利·科尔迪埃考证:“茶是以tê这个在中国南部的发音进入西欧的,这是福建的方言,在那里茶的产量很大,而且质量上乘。”(《18世纪法国视野里的中国》)福建茶就是武夷山乌龙茶,17世纪的英国人就喝它,占了中国出口茶叶的五分之一。因这茶色较黑,英国人把红茶叫作了“黑茶”。此外,中国出口的绿茶去美国和北非,茶砖到了俄国。

      “当时钟敲响四下,世上一切瞬间为茶而停了。”民谣唱出了英国全民共饮茶的盛况,但他们不明白茶从何来。一位英国学者甚至认为:绿茶长在绿茶树,红茶出自红茶树。

      吃到18世纪中叶,因大量进口茶叶令白银大量流入中国,英国为扭转贸易逆差做起鸦片生意。1840年(清道光二十年),因中国禁烟爆发鸦片战争;1842年8月29日(清道光二十二年七月二十四日)签订《南京条约》,中国开放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为通商口岸。其中仍脱不了茶的影子,福州和厦门近武夷山,英国人惦记着红茶。

      鸦片战争后,此前从广东移到九江、汉口的中国茶叶出口中心;进而转至上海。到上海吃茶的外国人,越来越多了。

      晚清的茶

      我们在上期的《吃温酒,还是会烧的酒》说到,1862年(清同治元年)6月6日到上海的日本遣清使节团,出席了上海道台吴煦府上的宴席。说是烟酒不分,其实与酒紧密联系的还有茶。

      日比野辉宽是会计总管金子兵吉的陪同,他的《没鼻笔语》)记下宴席上酒前是上茶,“摆上茶碗,曰吃茶。碗下有茶托,且碗盖颇大,取下碗盖,见碗底茶叶多,斜视笑饮”。而且,酒后茶又来。“又上红茶,其味难以形容。又未喝。最后上绿茶,似柳叶,甚绿。”  不但宴席上茶酒相伴,会计根立助七郎的陪同纳富介次郎在上海还发现,“酒店旁必有茶店。人过酒店,或出酒店,必至茶店一立,吃茶。”(《上海杂记》)

      就在日本人作客上海道台家三十六年后,1898年(清光绪二十四年)6月9日,一个星期四下午五点半。德国人、《法兰克福报》记者高德满走进道台私邸,此时的道台是蔡均。住静安寺路63号,在英国乡村俱乐部(今上海电视台)对面。

      蔡道台常举办下午茶,邀请欧洲朋友及他们太太。在高德满上门时,道台正接待一对英国夫妇;他只得排队等候。道台的招待让高记者惊讶的不是抽马尼拉雪茄埃及香烟,也不是喝冒气泡的法国香槟;而是端出加了糖和牛奶的茶,蔡道台对英国贵族的这一发明使得娴熟。  毕竟到上海的外国人,能去道台家喝茶的少,绝大多数还是进上海的茶馆喝茶。1898年6月27日,在蔡道台喝茶的十八天后,记者高德满来到四马路(今福州路)。在这后为外国记者协会第一任主席的笔下,“四马路的茶馆都是大型的娱乐场所。每个茶馆都占据了整个一幢房子,从一楼到四楼,简直就是茶的宫殿”。

      1921年3月到上海的日本著名小说家芥川龙之介,也在三马路(今汉口路)吃过玫瑰茶。在他的《上海游记》里,“我们所到的上海茶馆,瑞记也好,厚德福也好,比起北京的茶馆则要差一些。”

      在他的游记里,几次出现了在上海的日本艺伎,可没去上海人叫“东洋茶楼”的日本茶社的记录。在光绪年初,也就是19世纪70年代,虹口及四马路就有三盛楼、开东楼和玉川品香社等日本茶社。

      胡祥翰的《上海小志》记载,“执役其中者,均为彼邦二八妖姬,高髻盘云,粉装替雪,亦觉别饶丰韵。入其中者,费茶银资二角,春浮螺碧,板拍牙红,索笑调情,了无愠意。故少年寻芳者趋之

      若鹜。”“迨后,彼邦不欲留此污点于上海,始由日领事宫川品君迫其停业回国云。”  法国文人品茶上海

      1974年4月15日,在我开始吃茶四年后的一个礼拜二,罗兰·巴尔特一行5人的法国代表团到了上海。他是个左派,办了个《原样》杂志。在法国以结构主义文学理论家与文化评论家出名,同时被认为是位写散文的名家。在他短短四天上海行的日记里,却有五处关于吃茶的记录。

      首先是在一家造船厂,没记厂名,却记下“上海的茶远不如北京的好,北京的茶呈金黄色,而且有香味”。因为他到中国的第一站是北京,所以就有这样的印象。

      我翻看他两天的北京日记,出现“茶”字眼的有两处:一在机场,写了沏茶的大热水壶。二在中国———罗马尼亚友好公社,记下的是斟茶的女孩及“带有柳条编织外罩的大热水壶”。但却没有品茶的只言片语,因而无法比较

      在上海访问的第二站是番瓜弄,在这本《中国行日记》里被译成“三瓜弄”,看来译者不是阿拉上海人。虽地名有误,但对吃茶的翻译还是细致的:“绿色的茶叶已泡得大大的了。但是,茶色很轻,味道很淡,勉强像一种汤剂,纯粹是热水。”

      茶叶已被泡大,那茶叶是先被泡过的,难怪巴尔特觉得味道很淡。难道他们的头赥茶要出汤,汰汰茶叶?

      泡好茶当有好水。袁枚说,“欲治好茶,先藏好水。水求中泠、惠泉。人家中何能置驿而办?然天泉水、雪水,力能藏之。水新则味辣,陈则味甘。”而上海市区没这条件,无泉水井水,只有自来水。无好水相助,就是有了好茶叶,也是独木不成林。

      到了黄浦江边多稼路上的市二医院,这所我当教师时的公费定点医院,这位法国人总算对上海吃茶有了好印象———“茶非常好:颜色金黄,散发着茉莉花香味。”

      没想到,好茶不常在。在之后的一大会址吃茶,他说“茶水中无茶叶,有点儿乏味。”后来又到那时叫“上海工业展览馆”的现上海展览中心,端起茶杯一吃,又说“茶水,味很淡,是温茶。”

      在上海的日子里,巴尔特把吃茶记得一清二楚:色泽、香味、水温以及茶叶的多少,喝得好坏的对比标准是前一站的北京,是否色金黄和有香味。假如他先去了杭州,恐怕判定的标杆是会有改变的。

      为什么在他的上海日记里,对吃茶有这样的记录?是否他觉得:在中国这个产茶大国,在这个吃茶历史悠久的地方,在这个国门被迫打开与茶也有干系的国度;在它的每一处,无论是知识分子集中的医院还是工人阶级扎堆的工厂,抑或是阿姨妈妈统领的里弄居委,吃茶都不该一丝粗糙地出现。虽说泡茶的茶叶高低受钱财制约是无法掌控,但放茶叶多少,泡茶的水温掌握等,总该是能够做好的吧。

      茶是生活的一部分。给客人喝什么茶,自然也就成为观察一个人、一个地方、一个单位、一座城市的窗口。

      万里相会湖心亭

      凡来上海玩,少不了要去城隍庙。在那里,有个著名景点湖心亭。人家的湖心亭都亭亭玉立,在水中央。可去这湖心亭不用摇桨划船,只要步上九曲桥,就能进亭。楼前,隔水对着豫园正门;楼后隔水是著名绿波廊饭店。

      在1876年(清光绪二年)出版的《沪游杂记》中,葛元煦写道,“城中庙园茶肆十居其五,惟湖心亭最佳。高阁迎风,疏窗映水,尘俗中未尝无清凉境界也。”

      到湖心亭吃茶的,老外不少。有个叫作阿猗波德·立德的英国人,丈夫在中国经商有点名气;可留下来的却是太太1901年出版的《穿蓝色长袍的国度》。书里对湖心亭如此评价,“上海最好的地方莫过于茶园。茶园远看像英国柳叶图案上的图画,有水,有桥,还有亭子和假山。这些桥曲曲折折的,这一座、那一座,十分精致。”

      “我们在亭子中坐下,喝着最好的茶,佐以葵花籽和花生。”她没说茶的味道如何,倒对葵花籽印象深刻,“葵花籽刚入口时,像虾一样十分好吃”。虽然没立德夫人的品茶感受,但湖心亭的茶在这一带最好是毋庸置疑的。

      这花岗岩底座八角形两层木结构的亭子本非茶楼,由大布商祝韫辉等集资建于1784年(清乾隆四十九年),落成后,顺理成章地做了上海滩青兰布行业的公所,后又为桂圆公所和鲜花业公所。湖心亭“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打出“也是轩”的茶馆招牌,已不是乾隆爷当朝,而是咸丰执政第五年的1855年;这时距建亭已有七十一年了。开茶楼叫过“也是轩”,又叫过“宛在轩”,但不管是否来吃茶,还是叫它“湖心亭”。

      俗话说,一分价钱一分货。当时,湖心亭的茶钿是居城隍庙里众茶楼之首。它不仅茶好茶贵,在经营上也有一套。譬如,在茶价上有时间差,上午便宜只要70文,下午贵一点要100文。不管上午还是下午,茶钱都是这一带最高的。

      艾泽利诺·玛依到湖心亭是1924年11月5日,这个意大利人看见:“茶楼门口有两张桌子,上面摆放着一些奢侈‘古玩’,证明外国游客常常光顾;里面有许多客人围坐在桌子旁边,说明人们常常一起品‘茶’这一中国人最喜欢的饮品。”(《中国之门:上海》)

      1972年初夏,又一个意大利人要透过湖心亭这扇窗口看中国,他是著名电影导演米开朗琪罗·安东尼奥尼。在他长达三个半小时的纪录片《中国》里,就有一段湖心亭,说在那里拍摄了两个小时。

      湖心亭内现在的格局,基本沿袭清末商人刘慎康当初格局。面水临窗是花梨木茶几靠椅,抛空居中的是云石面红木圆桌和蛋圆形凳子。墙挂字画,又添了些江南民乐,古朴之风越发的浓郁了。

      1986年10月15日,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来湖心亭吃茶。女王夸“中国点心不比英式大餐差”。临别时,脱下手套与服务员一一握手,说这是她此行的第一次。

      在女王之前的百多年,有个常来吃茶的老外写道:“在这个古老的茶馆中,我们不难会见一两个有学问有身份的中国人。他们一面喝着香茗,一面神游故国,追念着这古老大国过去的光荣,一面向往着凤凰的再生。”

      厉害了,我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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