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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点醒第九讲:《诗经·卫风·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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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解读:流沙河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1.一对饮食男女的悲剧故事


    《国风·卫风·氓》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今天我们要讲的这首诗,是《诗经·十三国风》里面卫国的一首。

    所谓卫国,就是从前的商朝的首都,也就是朝歌城。今天的河南东北部有一个县名叫淇(j)县,三点水,一个其他的其,应读“j”,今天的名字叫淇县。三千年前叫朝歌,那里是商朝的首都。商朝亡了以后,周朝把他的一个王子封到朝歌这个地方,就是后来的卫。

    这个国家,这一个小小的诸侯国,和其他那些国非常不同,它的文化水准最高,是因为商朝在那里经营了三百多年。三百多年以前商朝的首都是在今天的河南西南部的商丘,后来盘庚的时候迁到黄河北岸,朝歌迁到这里商朝还延续了近三百年,直到商朝的最后纣王,就亡了国。

    因为商朝的文化水准比周朝的高得多。这很容易理解,因为周民族是走西北那边来的,而商民族是真正的中原之地,商朝的文字比周朝的精细得多,你就知道他文化程度高些。手工业水平、青铜冶炼远远胜过周朝,所以它的首都这个地方的文化背景高得多,就注定了它这里的诗歌也和其他地方不同。

    这首诗不是他们说的是真正的什么民歌,这首诗写得非常好,当然那个时候没有专业诗人,这首诗讲的是一个故事,想来这一个故事在当时一定用音乐的形式,有演出团体到处唱,就唱一个普通的卫国女子的不幸。

    整个这首诗没有什么太大的戏剧情节,都是日常生活,没有什么特别坏的人,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人,也没有英雄,也没有美女,就是一个日常生活男女的一个很平凡的悲剧。类似沙俄作家安东·契诃夫写的那些小说,没有发生任何大不了的事,但是读完了使人觉得非常失落,就觉得这些可怜男女他们落到这样子也很痛苦,但是又没有太强烈的情节。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这个“氓”有几种写法,这是一种写法,还有一种写法左边是田地的“田”,右边是声符“亡”——“亡国”那个“亡”,“亡”的古音读成“máng”,作为声符。所以这个“氓”本来的意思是指耕田的农夫,所以它左边原来是写的“田”,右边一个“亡”是声符。换一个写法也是这样,那么它的右边是“民”,就是普通老百姓,只是这个“民”音不读“民”,要读“氓”,左边那个“亡”只是声符,起到标音的作用,叫“氓”。氓就是这一个字根,可以说从欧洲到亚洲都读一个音,男人就叫“man”,《圣经》上面说的女人叫“woman”,“woman”的来源于“of man”,属于男人,所以这个“man”就是普通的男子汉。

    但是由于旧社会对农民的歧视,于是这个“氓”的意思那就多了。我们说这个人处于萌昧状态,就说萌、无知的状态,“萌”就是“氓”。这个“氓”到我们现在居然符合了:看到这些年轻人他们写的文章用这个字,有回有个年轻人跟我说,说流沙河先生你很“萌”,我不知道什么叫“萌”,后来写出来是萌芽的萌,我再一问,是说那个老几有点闷,闷这个口语我们早就有,比如说这个人很闷。闷就是氓,闷从消极角度,如果积极表扬他,就是该同志为人质朴,我们成都人就说的憨痴痴,对了“蚩蚩”两个字就有了。

    “氓之蚩蚩”,本身就是个萌,他还萌蚩蚩的,我们说的憨痴痴的那个样子。所以这首诗一开头,它就用这个做了标题,这个是精心结构。你以为它写的是个瓜娃,结果后来发觉不是,是这个女子本身有点瓜,她自己不晓得。成都人说的“瓜兮兮”,那“兮兮”可能和“蚩蚩”也差不多。这些字不能求其义,只能求其音,因为这个“蚩”字如果按照《说文解字》的说法,“蚩”是一种虫,音要读成“痴”,是说这种虫很瓜,很笨,所以他把这个拿来形容。这个“氓”已经都很萌了,还有说“氓蚩蚩”,所以这个口语和今天都合得起的,川东人叫“哈戳戳”的,成都人叫“瓜兮兮”的,都是这一个意思。

    “抱布贸丝”,字面意义讲,他抱着布来买丝,这个怎样抱这个布?因为过去的货币,最值钱的是鹿皮,鹿子的皮拿来制了,那个要值很多钱,一张鹿皮币相当于我们现在一万块钱的样子,最值钱的。其次一等,专门用丝的丝织品的币,丝织品的币也叫布,因为这个布不是我们今天只指的棉布、纱布,从前的丝、帛,用其他植物纤维的都可以叫布。那么这一个布就是布币,还有没有其他的理解呢?还有。你们看有一种铜钱,像一个穿的一条裤子形的,上面有个空的铜,叫空首布,头头是空的,它是一种古代的农具,那个上面能够插个棍子,拿脚一踩,一撬,这也是一种货币。

    这个“抱”字在早期的典籍中,《诗经》中没有这个怀抱、拥抱的意思。这个“抱”字在《诗经》中间出现了两次,其中一次就是在有一首诗叫《小星》中间的,叫“抱衾与裯。寔命不犹”。当今的一些研究者,说那个“抱”字在这一个时代,不是拥抱,embrace,不是这个,抱是抛,它的音是读“抛”。“抱(po)布贸丝”,这一个憨痴痴的来收购生丝的商人,把那个布币拿来这么甩,显示很有钱。“抱(po)布贸丝”,等于带了很多钱来cuai在身上,甩甩甩,好多?好多!买了,我就给你买了!这是一种引诱!知道农村女子没有见过那样值钱的青铜币,拿到面前显,这个人家一个普通的农村女子自然就会认为这个收生丝这个贩子很有钱,就容易产生好感,看到这个人又很质朴、老实,似乎瓜兮兮的样子。这个农村女子就看上他了,第一觉得老实可靠,第二他显示出带了很多钱出来,一定是有钱人。

 

2.在古代,自由恋爱就叫“野合”


    《氓》这首诗是用一个农村女子的口气说的。在农村女子眼里看到,这个男子憨痴痴的,带了很多钱,随便抛撒,来买我的丝。因为农村的采桑女、养蚕女、抽丝女都是她一个人,把这些做完了。每一年夏初,丝就出来了,收丝的贩子走很远,从城里面就赶起来了,赶起来收购。所以男和女就能够直接在生丝买卖中间接触,这个女子也很敏感,很快就发现了。

    “匪来贸丝”,不是来买我的丝,那买没有呢?当然买了,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来即我谋”,来打我的主意,“即”,我到你这儿来将就你,“即”就是“就”,我到你面前来就叫“就”,所以说请教都叫“就教”,我来到你这里来,就叫“即”。这个女子说的:他哪里是来买丝嘛?他也买了丝,但是目的他要打我的主意,看到我还有点漂亮,“来即我谋”。

    读古音,“氓之蚩蚩,抱(po)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m)”,“丝”要读成“x”,“氓之蚩蚩,抱布贸丝(x),匪来贸丝(x),来即我谋(m)”,可以推断,那个时候的读音就是是这样读的。两个人一下就好了,你看,中间没有介绍人,没有媒,也没有父母之命,由于你来买丝,我来卖丝,两个人交谈,交谈完了又谈了些其他,就有了好感,女子敏感马上晓得他是来打我的主意,两个人就爱上了。

    我告诉你们,古人骂这个“淫奔”,什么叫“奔”?“奔”就是上海人说的压姘头的那个“姘”,一个女旁一个并,古音就读“奔”,两个人好了就叫“奔”,不是跟到去跑一趟,哪去跑一趟?又不是马拉松跑得那么累,两人只要好了,哪怕坐在那儿的没有动都叫“奔”了,他们两个就碰到一起了。这个“奔”也就是我们今天说的合并的“并”,男女两性的合并就叫“奔”,两个人就恋爱了,这个就叫“奔”,就叫“淫”。所以他们下这些定义,特别是到朱熹这里,他动辄说哪一首诗又是“淫奔”之诗,这就是典型的“淫奔”,凡是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都叫“奔”。而且两个人一讲恋爱就叫“野合”,直接同居就叫“野合”,那我们今天好多人人家不扯结婚证的,那按照朱老夫子说的“哎呀,到处都在野合”。李敖的解释就是说“他们在田坝头就干起来了”,那太胡扯了,他懂都不懂。那个“野”字和“文”(字)两个对起的,凡是超过了周公制的婚姻之礼都叫“野”,“文”和“野”两个(相)对。

    两个人好了,就“送子涉淇”。这个女子的家在朝歌,朝歌城往东面去,不到十里就是一条河,叫“淇水”,这非常之真实。一看这个你甚至可以断定,女子的家住在朝歌城外淇水的西岸,因为她送的方向是往东方送的。怎么会知道呢?后来我们考察地理我们就知道。“送子涉淇”,她就送她这个收购生丝的男朋友渡过了淇河,这个“涉”不一定是拿脚板去踩,古人就是把桥都叫做“涉”,把渡船也叫做“涉”,打起光脚板去踩也叫“涉”,反正就是过了河。这个女子一下就爱上他了,你想从她家中出来至少要送十里,这儿才是淇水,还要送他过河。

    “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到了什么地方?送到什么地方?叫“顿丘”,汉代的所有的解释《诗经》的都说“丘一层曰顿丘”,什么叫丘一层?就是我们去看那个山梁子坡坡,如果只有一个台阶,上去只有一层,就是很低的那些丘陵就叫“顿丘”,两层的又不同,三层的又不同。说这个顿丘历来都这样,就说女子送他到了一个小山坡那儿的。但是这个地理考察,距离朝歌向东去百里外有一个地方的古名就叫“顿丘”,所以“顿丘”这个名字不能够根据他们解释说丘一层曰顿丘,人家明明是个地名,淇水就是个地名,确切的,送他送到哪个地方?送到顿丘。为什么人们不接受这个?是因为顿丘在百里之外,渡过了淇水向东走还要一百里才是顿丘,顿丘已经在河南的东北边缘了,再过去就是山东的范县。到了河南的边境了!


3.普通男女落入爱情之网


    历来《诗经》的研究者,包括我们当代已经去世的陈子展教授,他是真有学问的湖南人,老一辈,去世很多年了。他说的有一个古城是顿丘城,但是这个不合适,他说太远了,百里之外不可能送。错了,人家之所以要把这个地名写出来,两个人舍不得分手,送就送到百里以外了,送到顿丘那个地方才分手。所以熟悉这个背景的,一读到“送子涉淇,至于顿丘”,马上就知道两个人已经爱得如何热烈,分不开了。现今没有哪个送到百里,现今把你送到电梯口,再好就送到单元门就要拜拜,人家那个送了一百里,就是普通男女落入爱情之网,实在舍不得走。

    注意,这个百里在路上至少要走两天,硬是走了两天,走了两天都是小路,很荒凉的地方,顿丘那一个古镇可能还有旅馆,因为还远,还没有到,那么那天晚上就住了旅馆,住了旅馆然后这个女子就说的:不是我延期。

    “匪我愆期”,“愆”就是迁、迁移,往后面推,“期”,婚期?在这儿不是。很简单,这个顿丘一定是个古代的一个小的镇,送到宾馆里住下,住下这个男子就要求那个,女子就说的不行,时间还不到。男子就责备她:你拖延什么吗?女子说的:不是我拖延,是“子无良媒”,你看你连一个媒人都没有请来。这个天上无云怎下雨,世间无媒怎成婚?这是《武家坡》里面薛平贵唱的。一定要有媒嘛,你连媒都没有,所以不能够在宾馆里有再超越的事情了。恋爱只能够这样,因为这个女子还要守卫她自己,就跟他解释:不是我拖延着不上床,是实在你连一点手续都不具备。

    然后“将子无怒”,“将”要读“qing”,将者请也,“请子无怒”,请你不要发脾气。因为你可以推测那天晚上在宾馆里男子就大发脾气了,起初看着还憨痴痴的,到了这儿就发脾气了,那个女子说的:哎呀,请先生不要生气。

    你注意,第一段用了三个“子”,“子”是男子尊称,就先生。“送子涉淇”,我送先生过了淇水。“子无良媒”,先生你没有找到好的媒人来。请先生不要发气,“将子无怒”。

    “秋以为期”,我们就把婚期定在今年秋天。你注意收丝是在夏初,那么到秋天至少还有两个月吧,女子就跟他许了,这个叫私定终生,就已经是属于淫奔野合了,按照宋儒朱熹他们说的,这个就太可怕了。如果朱熹还活着,看到今天自由恋爱的男女,按他的话说遍街都在淫奔。

    这是第一段,送走了,送到顿丘这儿的,女子也有所觉察,不能再送了,再送要出事。所以我们可以推测这个男子的家在哪里,因为这样顿丘再一过去,最近的地方就入山东境内的范县那里。收生丝的贩子山东人,山东是古代的齐国,经济、文化最发达,最有钱,那么那个地方的男子自然也奸猾些,那么憨痴痴的只是他表面上装得很萌的样子,就把女子就骗到了。

 

4.恋人关系再亲密点不但称“你”,还可以骂“死人”


    这个女子把男朋友送起走了以后,就在她的村子里天天望啊,望着望着啊。因为从前的村,每个村有个寨子,所谓寨子就是周围筑了土墙,出这个村一定要出这个寨子,有一个门,不是四面八方都是敞开的,因为古代那个社会容易发生各种互相侵犯,每个村它要自保,周围都是筑了院墙,有一个关,夜晚门还可以关,那么进村来一定要进那个关。

    这个女子一天在家中,又不能够出去到处走,父母又不允许,在家中想这个男子,就爬到自己家里那个院墙上的缺口,“乘彼垝垣”,乘者升也,“乘”字的古文字写法是两只脚踏着木头,意思就是爬梯子上去,梯子搭起,爬到自家院墙的那个缺口那儿,有个缺口才好张望,那个女子从梯子上趴在那个缺口那儿,两个手就靠到缺口,就往那头望,望那个复关,望着男子回到村中来。那个关就是栅,她那个村子周围那个寨子有个门,就去看,看那个男朋友回来没有,一天到晚就趴到墙缺口,在那儿看,还是很老实的一个女子,如果画插图的话可以画她的背影,一个院墙的缺口,她两个手趴在上面的,憨痴痴地往远处的那个村的栅子口那儿望。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望着他回来,“复”是返回,“关”是那个村子的寨门。“不见复关,泣涕涟涟”,哎呀,天天望也望不到他回来。眼睛里流出的叫“泣”,鼻子里流出的叫“涕”,这女子哭得好伤心,一个人在墙缺口那儿的,望了半天看到还没有来就哭了,“涟涟”表示泪水流得很多。

    望啊望啊,终有一天望到回来了。“既见复关”,哎呀!对了,这下就看见了。已经看见了,“既”就表示已经了。看到他回来了,赶快就跑去接他。你看“载笑载言”,“载”要读成“j”。“载笑载言“就是又笑又言,载歌载舞,就是又歌又舞,“载”要读成“j”,是一个虚词。这个“载”你别看到有个车,以为一定要拿车装着的,它用到这儿只是取它的音,就是“继”。因为“载”跟“继”的古音通,因此我们在读诗的时候就要读“载(j)笑载(j)言”。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就有说有笑的了两个。他们那个时候恋爱非常自由,在村子里面大庭广众之间都可以载笑载言,不是我们后来想象说那个地方男女授受不亲,说话都不能说,有好多规矩是明清以后才有的,远古的人反而自由得多。你要注意,他们这个婚姻是真正的自由恋爱!

    然后那个男子来就跟她说了,女子就重复说的“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你说你在老家那边已经找算命的用乌龟的甲拿来卜了兆,又用蓍草,有一种草,蓍草来算了命,蓍草是一把,怎样算命?从空中一撒下去,然后看它横的好多,纵的好多,斜的好多,然后就这个就叫兆。就是根据落下去的这些拿来算就叫卦,拿来计算吉凶。你看,用了两种方法,这个男来给她说的,你放心我这回回去又龟卜了,又用蓍草打了卦,什么都弄了。

    “体无咎言”,什么叫“体”,卜,进行卜的那个兆对于龟卜说来,龟甲上面裂的那个口,裂的什么裂纹就叫兆,用蓍草空中撒下去,各种纵、横、斜也叫兆,兆都叫“体”,晓得不,这个是个算命的专业术语,“体无咎言”,就是说得到的兆相没有什么坏话,“咎”就是过失、不吉利,没有说什么不吉利。

    你仔细注意,这个女子的轻信。只是男子来了才给她说:我已经去算过命了。你晓得他算过没有!这个女子看到男子那么老老实实,以为他一定是去算过了,这个中间就留下了问题,很可能那个男子说的谎,说已经算过了,你放心,嫁给我没有错。

    “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你只要把婚车给我拉起来,我就把我的陪奁装到跟我一起给你送上去。这个“贿”叫货,财货、财产就叫“贿”也叫“货”,这个“贿”并不是天生就有原罪的那一个字,因为今天贪官同志们他们大量行贿,结果把这个字也弄得脏了。这个“贿”就是一般的财,要陪嫁,女子嫁的时候人坐起花车,后面还有好多车辆,娘家里办的各种陪嫁用品都要送起去。旧社会的陪嫁用品弄得多,铺盖要好多床,毯子要好多床,四季换洗衣服,还有连红漆马桶全部都要作为陪嫁品送过去。

    你们仔细把第一章和第二章比较,大不同:第一章用了三个“子”尊称先生、先生、先生;第二章就是“尔”了,“尔”就是你,我给你说这个“尔”的古音就是“你”,你我的那个你。你看,我们今天写的那个简化字的“尔”,实际上是繁体字“尔”的草书,草书它就要拄两点,后来把这个草书代替了它的正字,就是“尔”,所以就害得现今演电视的一开口那个就说的“尔等们”,古人没有这样说的,“尔”是南北朝以后才有“尔”那样的音,在那个以前全部读的是“你”,就是“你等”“你们”。第一段都是尊称“子”,先生,第二段都“你我”了,亲密程度大不同。你看,一个尔,两个尔,三个尔。第一段三个“子”,为什么“子”一下就变成“尔”了?两个人亲密了,用不着再去称先生,晓得不,再一亲密点不但“尔”,还可以骂“死人”,这是第二段了。

 

5.枯燥的婚姻生活是悲剧的根源


    就这样,这个女子嫁过去了。你看后来果然任何媒人都没有用,只是男子来给她说:哎呀,算过命,人家说我们两个配得起,什么星座配什么星座,血型配什么血型,没有问题。星座和血型就是古代的卜跟筮,古代的卜跟筮留到今天就是星座跟血型。这是一种很时髦的迷信,很好,不用媒了。

    我告诉你,这个原因是由于他们这里是商朝,商朝的妇女都有地位的,商朝的祭祀祖先包括女性祖先,商朝的将军有女将军,不像周民族,周民族历来男女分得非常严格的,商民族没有这些,都是你们后人看见他们这儿说:哎呀!淫奔!淫奔!他们在当时人家风俗就是这样的,就是真正的自由恋爱,连媒人都不要。

    嫁过去了以后,结果两个都是普通男女,不是特别好,也不坏,也没有做什么过恶事,但悲剧还是来了。

    嫁过去以后,人很快容颜变老,因为女性比男性更容易显出老来,结婚三年女子的样子就变了。现在这个社会,有可能结婚三年以后妇女更好看了,古代不一定,因为那些妇女嫁过去又很苦,还要操劳,三年以后可能就是颜色就是大大变了,就是他们说的颜值贬低了。

    女子不好直接说,就换一个很诗意的比较,叫“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什么叫“落”?不要去看字面意义,就是老,桑叶还没有老,就叫“桑之未落”,“落”和“老”两个完全是口语,有些地方的方言根本就读的一个音,所以说不一定落下来才叫落。桑树叶子还没有老的时候,“其叶沃若”,“沃若”就是我们今天还在用的一个连绵词,这个不要看它的字义,要以音求之,“沃若”,“若”读成“娜”,“沃若”就是“婀娜”,很好看。就说桑叶还没有老,叶子很漂亮,意思就说的从前我没有嫁过来的时候,就像那个桑叶,每片桑叶非常漂亮。

    说到桑树,这个是农村女子才有的这些生活。“于嗟鸠兮”,“于嗟”就是我们现在读的“哦呀呀”,“哎呀呀”,就是“于嗟”,斑鸠啊斑鸠,是因为他们农村里,每个村不晓得好多斑鸠,一天咕咕咕地叫的那个斑鸠。斑鸠哦,你不要吃桑果——桑树结的那个紫红色的果果。这个女子的口气:斑鸠哦,你不要去吃那个桑果哦。为什么不要吃呢?古人早就发现,“鸠食桑葚则醉”,书上有这个,是因为桑果中间那些液体到了斑鸠的胃里面,一发酵中间要产生酒精成分,斑鸠把桑果吃多了,站在树上一下子就翩翩落下来,拿给人家抓住杀来吃了。所以说她说的“哦呀呀,斑鸠哦斑鸠,你不要吃那个桑果啊”。这个女的现在晓得了:你看嘛,从前我还那么漂亮,一吃了禁果,就像亚当、夏娃眼睛开了一样,这下就这样,最后我就落到这样子,人也老了。

    “于嗟鸠兮”,哎哟哟,女人家们哦,女子们哦,“无与士耽(zhèng)”,你们不要去和男人两个搅在一起,这个就是“耽”(zhèng),本来读“dn”,在这儿的要读“zhèng”。这个“耽”(zhèng)是什么意思?本人是唯一发现的,古今以来解释这个“耽”(zhèng)字都是用“沉湎于酒曰耽(zhèng)”,就是一天到晚喝酒上了瘾。其实这一个“耽”(zhèng)字应该就它的本义讲,这个“耽”(zhèng)就是枕头的“枕”。古人是只用音,如果写来就应该是木旁,就说女士们,不要去跟男子两个枕,是什么意思?睡一个枕头。枕头作为名词读“枕”,睡枕头就叫“耽”(zhèng)。女子们哦,你们不要去和男人家睡一个枕头,“无与士耽(zhèng)”。

    “士之耽(zhèng)兮,尤可说也”,睡了一个枕头,有了关系以后,如果是个男子汉,人家还可以解说:哎呀,别人会原谅他,哎呀,说他们男人家是这样,他就不会有什么。如果女子是这样,人家说:哦,淫妇来了。在那个时候已经有这个问题了。你看,“女之耽(zhèng)兮,不可说也”,就说男子有了这些男女关系还说得清,有时检讨一下也就算了,现今有些男子还有意宣扬自己的性能力,他就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有好多女人他都见过了。所以“士之耽(zhèng)兮,尤可说也”,到现在都还管用这个话,他说得脱,“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你就说不脱。

    这个“说”字,闻一多另有解释,解释成“脱”,就说的男子怎样沉醉于爱情里,还可以脱身,女子就脱不了身,他们是这样解释的。其实大可不必,就是按照这个说,就把它读成“说”,一样的能够解释。郑玄在解释这个“说”字只用了一个字叫“解也”,解释的解,就说可以解说,女的就不行。女的弄到就终身背一个不名誉,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有这个。这个时候就结了婚以后,这个女子容颜,觉得自己变老,觉得原来憨痴痴的这个氓结果是非常奸猾,小滑头,就说明农民中间的那一种滑头子,而且嫁过来以后才发现他不是商人,也不是很有钱,因为底下这儿接着来的它就可以证明了,证明还是一个普通的农民。

 

6.女子生起气来,会将天下男子一起骂


    然后,我们读到“桑之落矣”,桑叶老了,“其黄而陨”,老了先就黄,接着就落下来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把这个“落”解释成是老了,而不是“flowdown”,不是这样,如果在这儿都用了“落”,那么“其黄而陨”就没办法翻译了——桑树叶子落了,落了就黄了,黄了又落了,不是不通吗?所以我要换一种解释,不看它的字,以音求字,就是老,桑叶落了,先是黄了,而然后陨落了。

    这个女子她心头还非常灵,还有诗的比喻手法,她不直接说自己眼角起皱纹,眼皮又怎样脬啊,不这样说。用桑树来说,因为她就是一个采桑养蚕女,她熟悉的就是这些,就身边的琐事拿来就叫起兴,直接说桑树,用桑树来给你留下诗意的比喻。

    “自我徂(chù)尔”,“尔”读“nì”,(徂)这个字音读“chù”,“徂”就是我们今天的“去”,读“chù”,就是说自从我去了你那里。“自我徂尔”,自从我到你那里来,“三岁食贫”,一晃三年了,吃得很差,人家普通的女子是有这个要求,原来我看到你拿着钱币抛来抛去,我以为你很有钱,结果嫁过来三年了,过着很苦的日子,还没有我娘家过得好,“三岁食贫”。古代的贫穷从饮食上分,今天的贫穷是看你有没有汽车来区分,这是大不同,所以她用食贫。

    “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子回过头来说,想当初我嫁给你,你把婚车驾到我村里面,我坐着从村里面坐起花车出来,车子还从淇水里面过。注意,这个时候是秋季,淇河淇水不是一条很大的河,秋季在黄河流域这一带有洪水,秋天的洪水来了水就要涨。

    当初我的婚车在渡过淇水的时候,由于这个车子是结婚的,上面有帷,有裳,“裳”就是车子车箱底下有那些彩色绸缎包裹起的,周围是全部围了的,就跟旧社会那个坐花轿,新媳妇儿那个花轿四面都是各种花弄来遮了的,不能够给人看见,叫“帷裳”,那个车子。

    由于洪水涨了,把我的婚车上面的帷裳都打湿过。这是什么意思?女子把这个说出来,说我是坐起婚车,坐起花车嫁到你山东这边来,一两百里嫁过来的,我的婚车曾经走淇水里面渡过,从前的车轴有两尺多高,把车帷都打湿了,那个水就相当深了,两尺多深的。

    就是说淇水可以为我的婚姻作证,它曾经打湿过我的婚车的帷裳,就说我不是随随便便就到你这儿来的,是坐起花车来的,你虽然忘记了,但是淇水还记得它曾经浸湿过我的婚车。“渐”就是“浸”,三点水那个“浸”。由于“浸”是缓缓地浸,所以“渐”就是一步一步的就叫“渐”了,渐之所以有三点水,本意就是浸,慢慢慢慢的浸。“渐车帷裳”,叫天知地知淇水知。

    “女也不爽”,这个“不爽”我们今天就是说她心头不快活,就是你们今天用的,这个“爽”的意思本身是一个人穿起胡椒眼衣服,夏天的,有孔洞的,非常凉快,所以叫凉爽,你看它这个字,都是一个人身上穿的这个纺织品中间隙了很多缝的,是这样的,叫爽,所以叫爽快。既然隙了很多缝的就叫漏洞,所以说“爽”的意思就是有所疏失,就说我没有什么过失啊,所以爽就是过失,引申成:我没有过失啊。

    是男人,“士贰其行”,“行”是行为,他改变了她的行为,那么这些就把它当做贰来讲,“士贰其行”。清朝的一个大学问家高邮的王引之著过一部书叫《经义述闻》,他是训诂学大师,他说的这个“贰”这个字一定错了,他说的应该是“dái”,“ dái”字怎么写呢?就是你看见这个“贰”,只要把中间贝壳这个“贝”的上面两横去掉就读“dái”,“ dái”是变心、变化。王引之说的应该是“士dái其行”,就说是女方没有什么过错,男方变了心,改变了他的行为,要读“行”,“行”本身是道路,他原来说好的走那条道路,现在不走了,他把道路改变了,叫“士贰(dái)其行”。

    你看最早称他是“子”,是先生,后来两个人相好了称他就是“尔”了,现在他们这个发生冲突了,婚姻破了,就称“女人”、“男人”,这样称了,“士”就变成男人了,就说女人没有什么错,男人自己改变了行为。你要知道这是泛指,不光是指她的丈夫,说天下男人都是这样,对不对他们就变了。这个女的也很气,女方有好多,气到了一骂,本来骂自己丈夫,后来就连天下男子一起骂。

    我原来认识有一位老大姐,她人已经都不在了,原来她和她丈夫处不好,她丈夫对她不好,有一回她就指到我说“就是你们这些男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就晓得了,古人就这样的,她骂自家男人,会将男的全部骂了。

 

7.3000年前的家庭妇女是如何被日常生活折磨的


    我们再往下看这首诗:

    “士也罔极”,“罔”是无,“极”是终点,没有一个终止,任何东西有个极嘛,一条线走到端叫极端嘛,唯有男人们,你不知道他们的极点究竟在什么地方,叫“士也罔极”,就不可测,其心不可测。“不可”读快了就是“叵”,就是“其心叵测”,男人们都是其心叵测。

    “二三其德”,所以这个女子气慌了,男人全部骂。“二三其德”就是说他变来变去的嘛,没有个定准。“罔极”,“极”是终点,终止的那个,凡事嘛人家要有个终止,男人们,你不晓得究竟最后他要怎样,“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汤”要读“shng”,在《尚书》里面是“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读“shng”。“淇水汤汤,渐车帷裳”,那是秋天涨了水,它还看到我的婚车从河里面渡过,打湿了婚车的帷裳,我没有什么过失,男人们自己变来变去,男人们是其心叵测。“二三其德”,他们的德行一会儿是二,一会儿又变成三,你晓得他们究竟是二还是三。这些写得好好啊。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这个“极”要读“jié”,我们家乡金堂县的土音,读这个“极”就是读的“jié”,“积极分子”我们都喊“积极(jié)分子”,读到“jié”恰好押到韵的。“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然后这个女子就开始诉苦了,“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嫁到你这儿来三年了,女子变成妇人,没有家中劳务了,什么叫没有家中劳务?家中劳务拿给我一个人包完了。这一个男人虽然穷,但是也是老爷们,从不做家务劳动,所以“靡室劳矣”,没有家务劳动了,是说男人你一样都没做,拿给我包干了。

    “夙兴夜寐”,“夙”是天亮前,“夜”是黄昏后,所以我是起早睡晚,“靡有朝矣”,不是一朝一夕,我三年都是这样起早睡晚。这个“靡”就是我们现在说的没有那个“没”。“三岁为妇,靡室劳矣”,你看这个“矣”在这儿有好深的感叹哦,“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多半用到“矣”这里都是有气无力的感叹,所以“矣”这个声调都是往下面沉的。

    “言既遂矣,至于暴矣”,“言”就是“俺”,就是“焉”,就是“我”,“遂”是顺从,最初我还有些不顺从,觉得男女应该平等嘛,哎呀,后来遇到你这个这么穷还是个老爷们,我没有办法了,我顺从了你了。唉!顺从了你,你还致以暴言,原来我还要跟你两个吵几句,你还不敢动手强暴打人,现在我晓得跟你两个争一阵惘然,我顺着你了反而你还打我。

    “兄弟不知,咥其笑矣”,我去给谁告啊?我去告,只有回到娘家去跟我的哥哥弟弟们说,就说你们那个姐夫哥欺负我。但是那些兄弟些,(咥)这个字本来是读“ti”,这儿读“x”,“咥其笑矣”,脸上笑嘻嘻的,为什么呢?因为她这些兄弟跟他丈夫一样都是普通的农民,都是老爷们,都是要把女人马到的,听了他这个姐姐回来诉这个笑一下,意思就说:哎呀,我们都是这样,这个有什么可告的,你何必来说?

    “静言思之”,“言”在这儿就是虚词了,我冷静下来一想,“静言思之,躬自悼矣”,“躬”自身,自称自己自身,我只有自己悲哀,找不到人说,去跟我最亲密的兄弟说,说了他们当做耳边风只嘻嘻笑了一下,意思就是说:哎呀,这算什么嘛,争争吵吵,男人家是这个样子嘛。找不到地方说了。

    你注意:她这个丈夫没有二奶,也没有外遇,如果有那些,你还有个解释,说有其他的人进来把家中夫妻关系破坏了。没有!为什么说是最日常、最普通的生活折磨了人,从古到今从来都没有断过的?这一种不为人所注意的悲剧,人性中间的弱点,日久生厌。起初讲恋爱的时候狂热得那个样子,最初来见面的时候装得瓜兮兮的,样子很老实。

    所以我看他们现在那些电视上的征婚节目,那些女子说要找一个老实可靠的。我就笑:天呐,他就老实可靠,“氓之蚩蚩”,你怎么晓得人是怎么变的,面子上人家可以装得很可靠、很老实的样子,结果一结婚三天他就开始打人。

    “躬自悼矣”,这个“躬”字我们现在都不兴这样用了,晓得不,这个“躬”就是我自身,就相当于“myself”,我们中国人现在在“躬”这儿的都用“我”了。我只有自己悲哀,自己悲哀自己,给人家说,连兄弟都听不进。

 

8.恋爱中的人,眼睛都闪着光


    我们再往下看这首诗:

    “总角之宴”,就是出嫁以前,在你结婚以前,讲恋爱时候的那个欢乐都叫“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一边说话一边笑,为什么是“晏晏”呢?因为有一种版本是晏加一个目旁,眼睛那个目旁。这个晏本身是从日安生,指的是天晴就叫晏,所以艳阳天实际上就是这个晏,后人把它写成女子漂亮那个“艳”,不是,是这个“晏”。

    这个“晏”就是太阳光照得很明亮,那么加个目旁“言笑晏晏”,眼睛里面在闪光,讲恋爱的时候男女双方的笑,眼睛里面都在闪光,结了婚吵架以后就没有了,一丝闪光都没有了。所以这个女子还回忆起,当初我们讲恋爱你来收购生丝的那个时候,我们好快活,我送你,在路上送了一百多里,送到顿丘,我们有说不完的话,眼睛里面都在闪光,我看见你的眼睛闪光,你也看见我的眼睛在闪光。

    “信誓旦旦”,“旦旦”要读“tántán”,坦然,就说的我们彼此赌起咒来,发个誓,我一定要跟你好到底,随便怎么都不变心,说得坦坦然可信,就是说没有说谎话,当时说得还是很诚实,但是过了就是处不好。所以是说它是日常生活的悲剧,那个时候你还赌了咒的,说一定要跟我怎样好怎样好怎样好。

    “不思其反”,你都不反省一下,意思就是指:你现在对我这么恶,有时候你还要打我,为什么你不反省一下你自己呢?你从前赌过咒的,当初你宣誓的时候,我看起来你的样子不是欺骗我,你还是坦坦然的呀。没有办法,无解。

    你看,“反是不思”。从前的事情叫“反”,我不再想了,这个女子说的:你不反省你自己,你不想想你从前,我也不想了。所以这个女子还是有点扯!“反是不思”,我也不想了。“亦已焉哉”,历来的解释就说的,最后就无可奈何。不是!你们要注意,是“已”,什么叫“已”?了断!你都能够这样,我也做得到。“已”,终止,我们就结束。为什么要加个“亦已”,你先结束我,我也就跟着来,叫“亦”,所以这个不是说莫可奈何就忍受下去了,而是就这么就分手了。

    结婚没有扯证,离婚有没有办离婚手续,说声散它就散了。所以这个古代的诗经专家他们的解释,朱熹的《诗集传》中间说的,怎样解释这首诗?“此淫妇为人所弃而自叙其事,以道其悔恨之义也。”按照朱熹说法,这个诗是那个女子自己写的,后人不同意。

    确实不是,因为那个时候的诗人,他们有这些工夫,就是模拟女子的口吻,写出来比女子本身的叙事更生动,更真实,所以这是一首创作的诗。像这样的诗确实不是某一个人写的,这个长篇故事拿来唱,一定当时就很流行。

    现在他们说这个诗是讽刺,讽刺卫宣公那个时候,因为总把这个原因推倒,说这个国王,卫宣公是个昏君,所以在他那个底下男女都乱了套。

    天呐,那才不一定,我怀疑这首诗根本就不是周朝的,商朝很可能就有了。像这样的在民间流传某一个女子的诉说她的悲伤事情一定有演出团体拿来唱,可能还有角色画起妆出来一边表演一边唱,表演这一个女子,出来这样唱。那么这首诗的作者不可查,也不是一个人,但肯定不是朱熹说这个淫妇自己在那儿不要脸拿来说。在流传、加工、演出的过程中,不晓得经过了好多修改,所以最后到商朝亡了以后进入周朝,周朝后来到春秋初年搜集诗歌就发现了这首诗,于是把诗歌中间的说这些,他们那个时候的这些儒生些,先秦的都是抱有很深的成见,说这些都是野合淫奔,男女搞得不像话,都是那个国王的不是,卫宣公,不是这个,没有这么简单。

    这样完整的,写得非常好的诗不晓得经过了好多人的手,一代一代的流传下来的。这首诗我觉得最值得拿来说的就是,你看中间没有二奶,没有第三者,一样的悲剧,男女人性上的弱点,只有这样的,一点都不显得编造,而且非常深刻,读完以后你久久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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