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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觉者》梁冬对话郦波全集(音频、视频、文字)

请点击关注➤ 古诗词文欣赏 2021-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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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 回到本心,打开内在精神世界


梁冬:我们常常说生命和觉者,但到底什么是觉?觉(jue)和觉(jiao)是否等同呢?去年冬至的那一天,我和郦波老师在深圳相约,在我们喝酒的时候,我深深感受到了郦波老师身上的中国士大夫精神带给我的澎湃的力量。

郦波:我们聊到深夜,当时你说你在做一个睡觉的项目,非常感兴趣。中国人讲这个“睡觉”,非常有意思。我是研究文字学的。《说文解字》讲,睡者,坐寐也。我们现在一想睡觉肯定要有一张床躺下来睡。古人说这个“睡”字的本意,是坐着睡,坐寐。眠,本字是一个“目”加一个“民”,息目也。眼睛要关上。但是解释到“寐”这个字又有意思了。“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一般古诗词里就把它简单地当作“睡觉”,但《说文解字》说:寐者,末也。你看,“睡”就是坐着睡。“寐”就是躺倒睡了。

梁冬:哈哈我们天天睡但是都睡错了。

郦波:它不是错,但是睡眠层次不一样。躺倒睡你看它宝盖头底下有个“片”状的部分,那个“片”其实就是床的本字。但这边有个“未”,“未”既从音,也有意的成分。意的方面解释这个“寐”叫“睡而不眠”。这个就有意思了,“眠”就是合上眼睛。睡是睡而不眠,就是不合上眼睛咯?哪儿有人睁着眼睛睡的?还有一个字,“寝”,废“寝”忘食。寝,是神的睡眠方式。帝王死了以后叫“陵寝”,就是他永远地睡去了、升天了。寐,睡而不眠,是什么状态呢,就是他回来倒在床上立刻就睡了。那个是奴隶的状态。就是他一天劳作过后,非常辛苦,倒头就往床上睡。但他明明是闭着眼睛睡,为什么说他是睡而不眠呢?这就和“睡”有关联。“睡”是这几个字里最关键的。它其实是讲的贵族、有修养的人,坐寐。坐寐,眠要息目,眼睛要关上。这个关上不是简单地闭上眼睛,它是眼睛不对外了。要返过来对内。

梁冬:观自在。

郦波: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因“观”而“照”,这叫“观照”。

梁冬:太精彩了!

郦波:这就漂亮了。它叫“内观之法”。这种睡,对心灵、身体的滋养非常好。睡觉,“觉”是指从沉睡进入醒来的一个状态。你这个叫“觉者”就很有意思了。“觉醒”,这是一个词。但是“觉”和“醒”在训诂里又不一样。沉醉之后神智渐清晰,叫做“醒”;沉睡之后醒来叫做“觉”。区别在哪儿?《说文解字》还引申觉的一种深刻内涵,为什么沉睡之后醒来叫“觉”?沉睡,就不是“寐”之后。奴隶、平民,只能叫“寐”,劳作之后,倒头就睡。而贵族是有闲阶层。他们掌握社会资源,在远古,他们是社会的中流砥柱。他们要修养、修炼。所以他们的“睡”,是坐寐,其实就是静坐。静坐之后觉,这个“觉”是通过感知和体验认识到深刻的真理与规律。佛家有“觉悟”,《说文解字》解释“觉”字叫“觉者,悟也。”就是你不回到自己的本心里去,打开内在精神世界的话,根本不叫“觉”,只是对外在的信息有了解,或者看了一些文章,好像能说个头头是道,但是没有在内心世界里达到“观照”的层次,不能叫“觉者”,因为没有“悟”。你可能有聪明,但是不叫智慧。所以你突然发现,儒释道居然都讲静坐。我们一般以为,禅宗讲禅坐,道家讲打坐。这是因为俗世中我们看的比较多。好多人不知道儒家第一讲静坐。而且儒家早在释、道之前讲静坐。儒家的静坐在《尚书》里就提出来了。它最重要的法门就是《大禹谟》里说的: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梁冬:这个是指静坐的?

郦波:这是静坐的最高状态,当然也是人生的最高状态。今天我们重新提这个就特别有意思,这句话对当下太有意义了。人心惟危,从训诂上来讲,甲骨文里的“危”是什么意思?“人立危崖之上”,崖为什么叫“危崖”呢?这个是因为环境所迫,人的心绪、情感不由自主奔腾万状。

梁冬:就像这两天我看见股票暴跌之前,就像站在危崖之上,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还要跳悬崖,这其实是一个让我们了解无常和悟道的过程。

郦波:你举的股市只是其中一个。马克思当年提出了第一个异化物,就是金钱。今天第二个典型的异化物出现。搜索引擎创作之初,它的技术原点叫超文本链接。它希望你点开一个链接,迅速不停地导入下一个链接。虽然获取信息很方便,了解世界很方便,但是这种模式一定导致你养成一种习惯,碎片化的获取方式、阅读方式,因此产生碎片化的习性、碎片化的情绪表达,最后最可怕的——碎片化的思维习惯。

梁冬:人格分裂者的春天已经来临。

郦波:而且全民如此的话,还会导致我们的理性思维、能力、素质都在下降。很可笑的就是,现在中国的家庭教育。所有父母都有这个感慨,孩子上学之前,所有妈妈都是淑女,孩子一上学,特别是三四年级之后,淑女就开始变魔女了。那个妈妈在那儿辅导孩子做作业,这个急呀,又叫又跳。爸爸实在忍不住了:“能不能好一点?”结果妈妈有一天生病了,换爸爸来。妈妈在屋里头听到外面一声暴喝,扑哧一声,赶快冲出来,以为女儿被打伤了。爸爸舍不得打女儿,又急又气,五加三等于多少?五十三。最后一掌拍下去,打在桌子上,把手给拍骨折了。前两天热搜新闻报的嘛。所以你看,为什么会是这样?教育方式有问题。

我们讲到书院文化,这又回到我们的主题儒家。它的主要上课方式是两种:讲会制、会讲制。它非常像现在我们的学术会议,其实就是思想碰撞。当然它是一个群体式的。辩论得非常激烈。第一天辩论,朱熹脸色都变了,都是为了求真知。到最后陆九渊和朱熹谁都说服不了谁,辩了三天不欢而散。过了两年,陆九渊到庐山白鹿洞书院,陆贺死了,他爹死了,请朱熹给他爹写墓志铭。然后朱熹就对学生说:难得陆九渊来啊,这是大师啊,请陆九渊讲一课。陆九渊当仁不上,讲了一课“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讲得好多人现场就痛哭流涕啊。朱熹起身拜渊执弟子礼呀:“熹与诸生不忘先生今日之言。”后来把它刻下来,就是白鹿洞讲义嘛,非常有名。你看那时候文人的胸怀、他们的情怀。这个里头充满的是什么?理性的精神。



第二集 年轻一代的最大的危机是内在的精神世界日渐萎缩


郦波:当下这个危机真的叫“人心惟危”的时候。

梁冬:对,那个“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是跟“觉”和打坐有紧密关系的。

郦波:道心惟微,微者,隐行也,知行合一的行。它是隐行,你看不到。你睁开眼睛看不到,除非怎么样?睁开心眼能看到。你怎么睁开心眼呢?静坐。为什么叫静坐?《说文解字》中说,静者,审也。自审,向内看,所以叫自省嘛。儒家讲的“审”是向内的,内视。

“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是儒家静坐的关键所在。朱熹解释“精”,精而不杂,纯而不杂,对应人心惟危的“危”的。现实生活中,我们信息何其多也。信息社会,不要说垃圾信息了,就是你觉得有用的信息,都是铺天盖地,这个就不是“精”,“精”一定是纯而不杂。
“一”就有意思了,什么叫“一”?朱熹解释为正而不离。那条主线,一定得清楚在哪儿。“允执厥中”,很多人注意“中”,中正之道,但“允”是很重要的。《说文解字》说,允者,信也。允者,诚也。信诚是什么?与天地大道合一。你在那一刻,你内心的世界就是天地自然。“允”其实就是儒家讲的天人合一的境界。

梁冬:同频共振。

郦波:闭上眼睛,睁开心眼。而且“眼”这个字就更有意思了。“眼”从“目”,形容一个人向远处看的样子。它的字根是“艮,”这个“艮”很有意思,在八卦里头,艮卦是指三。但是中国是全息对应的学问。它指的时辰很有意思,艮对应的时辰是什么呢?是寅末卯初。寅时是四五点钟的时候,黎明前的黑暗,是一天中最暗的时候。我们经常说“伸手不见五指”,就是那个时间。

梁冬:古人在那个时间就应该起床了对吧?

郦波:其实曾国藩的日课十二条,他就要求应该那个时间起。李鸿章喜欢睡懒觉,睡到六七点,合肥望族嘛,睡懒觉就是睡到六点多,然后就被他的老师曾国藩治嘛,敲打李鸿章,专门治他睡懒觉:少荃,你到我军中,不说睡懒觉的事,便要守得一个字,守不得这个字,你良禽另寻木而栖。守一个字是什么字呢?诚。就是我刚才讲的允执厥中的“允”。好多人不理解诚和睡懒觉有什么关系?就是你到不了那个“允”,到不了那个“诚”,不合天地大道。

梁冬:所以“诚恳”是来自于自己和整个世界的呼应,契约关系。

郦波:你用的这个词蛮好的,其实是一种契约关系。坦诚地相对,这个就是允执厥中的状态。儒释道最终的归宿是什么?打开内在的心灵世界。我们说在《尚书》那个时代,在孔子那个时代,物质生活是极匮乏的。也就是说他们那个“人心惟危”外在的干扰不像我们今天那么大。他们还要“道心惟微”,还要“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呢,更何况我们今天已经危到极处了。如果悬崖上是个平台的话,以前的圣人贤人只不过是站在高处,我们现在已经是站在悬崖边了,一只脚已经出去了,立刻就要掉下去了。

我刚才讲的儒释道的这些东西,说老实话大多数人都已经陌生得很了。包括我刚才讲《说文解字》讲睡眠的层次或者什么,这在古人都是修身之法,在今天宛如天方夜谭。价值断层、文化断层,再加上技术这种强大的碎片化冲击。年轻一代,能力很强,视野非常广阔,格局好像很大,地球都成村了。最大的危机就是内在的精神世界日渐萎缩。

梁冬:而且是崩塌。

郦波:我们不明白古人为什么老讲要立志,要师法先贤。你看《曾国藩》家训里讲一定要少年立大志,就是儒家讲的志向。我在百家讲坛里讲的于谦,十七岁的于谦,看到工人正好在山口煅烧石灰,脱口而出:“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你看他十七岁的气场。王阳明十五岁逃学,跑到于谦庙里,脱口而出:“公自大名垂宇宙,我来何处吊英贤。”千古名联。王勃写“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就十七岁。白居易写“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的时候就十六岁呀。

梁冬:哈哈,我的十六七岁在干嘛啊?

郦波:对呀,我们今天十六七岁的孩子,要么在做奥数,要么在打农药(王者荣耀)。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别?我要说的是什么呢?这个志,它不是一个简单的念头,也不是我要做什么人,它是打开精神空间的一种方式。有人说,我们语文课上都讲过了,让小朋友说说理想啊,我的理想要当科学家,我要当总统,那不叫立志,这叫念头。

梁冬:那差别是什么呢?

郦波:念头,佛法里讲一瞬间有十万八千年你知道吧?一息就有无数念啊。所以好多人晚上睡不着,想我要这样我要那样,明天一定要怎么怎么样,晚上想想千条路,早晨起来走老路。醒来第一件事还是摸手机啊。这些都叫“念头”,不叫“志向”。

梁冬:志向是什么呢?

郦波:志的上面是个之,下面是个心。甲骨文的原意是“心之所之”,就是心要去的那个地方,不是你外在的人要去的那个地方,所以叫“志向”。
我讲的中国的书院,本质上就是西方的大学。它是探讨式学习、项目式学习。所以你看朱熹讲,我们今天请陆九渊来就讲一句话: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就把这一句话说透了。中国古代书院和西方的大学一样都是主张研究式学习的。但是因为我们的科技落后,西学东渐之后我们有强大的自卑感。我们学西方的东西,学了人家的皮毛,精髓丢了。你把人家的精髓丢了,把自己的精髓也丢了,这就悲哀了。然后导致我们今天的教育走进一个死胡同,所有的教育参与者都疲惫不堪。你看我现在作为一个教育者思考这些问题。我本来主要在大学教育,我现在主要精力放在中小学上。我觉得要治其根本。

梁冬:所以您刚才讲的这些,其实是说:我们要用内省的方式、内观的方式,看到这种人心惟危道心惟微的状态之后,发展出自己的定力。



第三集 构建属于自己的高纬度


郦波:我经常讲古代仁人志士,像辛弃疾,左手破阵子,右手西江月。


破阵子就是为达到理想,矢志努力,永远不放弃;西江月的状态就是“明月别枝惊鹊”,它其实讲的是内心清空自我,澄澈万分的状态。随时能回到最清澈的自我,这就是儒家的状态。


 梁冬:您是怎么在日常当中去践行这件事情的?


郦波:这个特别关键。稻盛和夫有一个著名的书《活法》,工作即修行。其实要论源头,就是从王阳明来的。


有一个县令拜王阳明为师,来上王阳明的课,听得眉飞色舞,非常高兴,过后他垂头丧气地对王阳明说:“你讲那些都非常好,我也希望努力去做,但是你不知道作为一个县令,千头万绪,诸事缠身,我在县令这个工作岗位上,没办法像你说的这样修行。”


王阳明立刻一笑说:“我什么时候让你在课上修行了?我说的这些本身就让你生活即修行,工作即修行。你只有在你县令的位置上用到了,才算是真正的修行,才算真正的心学。


做事情叫“心上学,事上练”。做任何事,无论再困难、再麻烦,在做这个事的过程中,你修炼叫事半功倍,这叫“事上练”,


王阳明原来说的那个炼,其实是火字旁的。后来到绞丝旁,练习的“练”,也很对。因为练,绞丝旁,它是染色,就是你一点点浸染在里头,你的层次就上来了。你自己亲近道,让道来染你。


你知“道”没有用,得入乎其中,得到“道”里头去,所有的方法都是这样的。


王国维先生讲《人间词话》的人生三大境界,头两层——“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就是入乎其内,出来叫“出乎其外”,其实还有一层境界——“出乎其上”,不仅出乎其外,还要能驾驭它。到最后,你在驾驭事情,而不是事情在驾驭你。


所有的艺术家、音乐大师,比如他在拉他的那个小提琴的时候,道在他手上,他已经驾驭了一切。


他会不会累?他可能只有一些肢体上的累,但是身心是极愉悦的,超乎其上。我讲课我也很累,但是我在讲课里头我已经获得一种“道”,再累我有一种超越的那种愉悦,这就叫“事上练”。


 梁冬:如何转化为每一秒钟都在练?


郦波:到最后,每一秒钟都在练的就是你的心境。这个心境就是打开了精神世界之后,这个世界需要重新塑造的,这是一个更高的维度层次。


成龙演过一个片子叫《十二生肖》。被那个狗在迷宫里追着出不来,为什么呢?


因为那个草丛比他高,所以他没法走出迷宫,他看不到迷宫。后来降落伞把他拎出来,他往下一看就明白了,因为这时候他具有长、宽、高,而迷宫只有长和宽,多了一个维度。


所以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要么你让问题减少一维度,要么你自己的水平增高一个维度。


所以打开精神空间是什么?其实就是为你自己提升一个维度,所以你生活中无时无刻要保持这种心境,就是你要构建一个属于你的高维度出来。


你看所有的帝王到最后有一个特点,就是他什么都有了之后,他唯一的追求就是长生不老。秦始皇、汉武大帝都是这样。生物界也是这样;自然界也是这样;植物也是这样,物种就往下延续。说明有一种意志不是人类的意志,而是宇宙的意志,突破时间的局限——不朽。


 梁冬:我有个猜想,为什么中国这些大德们都对于静坐、禅坐、睡觉这么敏感,可能最能够突破时间这种局限感,让时间产生变量的,就是在“觉”的状态里面。


郦波:这个状态里最容易产生。


理性精神和精神世界息息相关,我们老觉得感性和精神世界息息相关,就是我们觉得做梦都是感性的,都不用控制。


但是人对梦的状态,会反思,会有一种感觉,突破时间和空间感,像梦境到观想之境,再到就是《心经》,你看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菩萨的状态,“观自在菩萨,行深波若波罗蜜多时……”行深就是他深入在般若波罗蜜多的状态里。


那个状态产生的结果——“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说明菩萨的精神世界完全打开,和整个宇宙意识共振。菩萨就是觉者,你说你在做“觉者”,菩萨就是觉者。


而这种状态,儒家其实也有。周公,然后到孔子所说的儒家其实是传续了周公的这些东西,所以为什么佛教到了中国之后产生禅宗?胡适先生讲中国哲学史很明确,禅宗绝对是中国本土化宗教,它其实是和儒、道结合。


 梁冬:我在看《庄子》的时候常常觉得完全跟禅宗是相通的。


郦波:庄子其实也有儒家精神。


《先秦典籍》里,庄子虽然对孔子不客气,但他只是说孔子的法不行于道,不行于世,但是他对孔子是很尊重的。


庄子的心斋之法其实是有层次论的,一层层上来,这就是儒家讲的修身、修心之法。正意诚心的“诚”就是允执厥中的那个状态,不是说我诚实就是诚,这个“诚”——诚者,成也。大成之道的“成”就和天地万物有沟通。而且你融入其中,还能出乎其外,驭乎其上,驾驭的感觉。


人生的状态,其实是由你的精神状态决定的。很多人很有钱,看上去很成功,但是人生状态并不好。什么样的人生状态才是最佳的?


反过来,你看王阳明,他其实是一个晚产儿,而且有哮喘,普遍猜测,他应该死于肺癌,因为他经常咳血。带着咳血的身体,我们看到他在明代留下的画像,颧骨隆起,骨瘦如柴。搁在我们今天应该立刻送医院,卧床修养。


但他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平南赣匪患,平宁王之乱,平广西匪患。然后在正统理学围追堵截之下,开辟心学极大境界,“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


他最后放下官印,准备回故乡,结果撑不到回家。换作一般人可能是莫大的悲哀,人生最大的遗憾。眼见着到家了,回不去了。


最后一天早晨醒来,他把学生叫到身边说,我要走了。学生立刻泪如雨下,就差最后三十里水路,老师有什么遗言?留下八个字——“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含笑而逝。


一定是精神状态饱满,才有可能两者统一。如果只是物质状态饱满,危机就大了。因为物质状态饱满之后,人心惟危的“危”就被无限放大;道心惟微的“微”,本身就是隐形,就会缩得更小。


 梁冬:所以在“睡”和“觉”的过程中,我们是有可能发展出一套体系,帮助我们了解我们正处在的“惟危”的状态,然后不断地修正自己,去扩张自己对于世界的边界的了解,获得某种精神的自由?


郦波:其实是儒、释、道已经发展出各自丰富的体系,只是我们断掉了,这个文化传承断掉了,问题在这个地方。


第四集 一个中国知识的典型分子真正的终生价值诉求是什么


 梁冬:前面您讲到:第一,要随时随刻保持觉察;第二个是观想,然后在观想的过程当中,发展出对事情的觉知,并且理性地看待。还有可以跟我们分享的吗?


郦波:你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是你在做事,还是事在做你?很多时候其实不是你在做事,而是事在做你。


所以,我们要看到自己的终极归宿。如果看不到,现实的磨难可能就不是“三座大山”,而是无数座大山。


为什么很多人动不动就情绪化?让他做个事动不动就感觉好难?因为他只是“就事做事”,这个事情和他整体人生没有多大关系,他是在帮你做,他看不到原点和归宿。


阳明心学的三大智慧:


1、心外无物是原点——构建我的精神世界空间;


2、致良知是归宿——人类的文明,不论是道德、伦理、自觉、灵性,沉淀下来的成果。我如果能在这个成果上添一砖加一瓦,我都可以因此而获得不朽,这叫“致良知”。


3、出发点你知道在哪儿,归宿也知道,那么路上只需要一样东西——“知行合一”,事上练。为什么叫“事上练”,因为你知道原点,你知道归宿,所有的事,你都可以坦坦荡荡地做。


其实真正的修炼,就是你在做每件事的时候,既能入乎其内,全心全意地做,又能知道做这件事的价值,同时还能随时清空自我,抽离出来。


我的工作排得很满,以前我也想找个地方休息几天。我后来想想,不对,随做随休息。


我在路上看每一处风景,都能愉悦。你走在路上的时候,别老想着“哎呀,这工作我怎么完成”“这个任务怎么样”,随时清空自我,看看一花一草一木,一叶一云,感觉就来了。


辛弃疾写《西江月》——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到最后,“路转溪桥忽见”。我经常讲这首词里有个重大的奥秘,大家没看到。他以为自己看见的那个茅店他住过,在夏夜的夜晚,如老朋友一样相逢,所以最后很愉悦。


其实我考证了一下,他这首《西江月》有个副题——“夜行黄沙道中”。这个黄沙道就在上饶城西黄沙岭,在宋代这是官道,也就是辛弃疾经常要走的一条道


就比如你从家走到上班的地方,路上的风景你都很熟悉,你还会因为一栋房子,一棵树欣喜吗?不会,因为太熟悉了以至于麻木了。人最悲哀的状态就是麻木不仁,因为人的那种鲜活性就没了。


辛弃疾在那条他走了无数次的官道上,见到旧时茅店,还有如老友重逢,说明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时候,他的心境是开阔的,心灵是澄澈的,他有一颗“赤子之心”。


就像李后主、李清照、纳兰容若,他们的人生经历虽然不同,但他们的境界最后都是一样相同,这就是“赤子之心”。


 梁冬:如何做到“赤子之心”呢?


郦波:“赤子之心”其实就是精神世界里面一种澄澈状态,和你精神世界的构造息息相关。如果你根本构造不出精神世界来,谈何赤子之心。赤子之心是内在的。


我的书《唐诗简史》,最后选了杜甫的《登岳阳楼》。因为前面选的李白也是登楼,崔颢也是登楼。


杜甫的《登岳阳楼》这是在他临终前,他的人生境界的一种体现。杜甫在人生最后的时光,听说中原收复了,于是他准备回家。结果走到半路又有兵变,当时杜甫的左臂已经残废,肺也有病,一只眼睛已经瞎了。沿湘江逆流而上,最后病死在湘江上。


杜甫晚年真是凄惨无比,但是你看他登上岳阳楼时的心境——“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平静。然后第二句——“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这句他说的是整个神州的动荡。然后第三联——“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我也惨啊。


但是最关键的是尾联,这就是杜甫为杜甫的原因——“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我登上了岳阳楼,热泪盈眶不是因为自己命运悲惨,而是为天下流。


突厥奇兵入寇,长安示警。华夏满目疮痍,百姓流离失所,刚刚安定下来,又有战乱,我不甘心。


在他最惨的时候,这种心境、状态,虽然是悲伤的,但和“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层次是一样的。所以杜甫叫诗圣。他的泪水不是为一己命运,是为天下流。


郦波:儒家就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修完己,我还要修天下。


孔子的理想,一是回到周公,二是用这套东西影响一个社会中坚阶层出来。这个中坚阶层叫士大夫。不是叫士。这个词很关键。


在孔子之前,绝对没有士大夫的叫法。因为贵族的阶层是天子、诸侯、大夫、士。士是给大夫做家臣的,是排在大夫后面的。


孔子称这些人为“士大夫”,说明他培养的士大夫不是贵族阶层,是社会中坚阶层——知识分子,也就是最早能开拓精神世界的人。


知识分子最大的标签是“理性精神”,不是知识,也不是知道。这个知识分子的“知识”和我们今天掌握多少“知识”不是一回事。“知”是知识,“识”是实践,内观,内在的思想。


你看思想的“思”——心上之田也,就是说你要在内在有一个空间,否则你只有外在的空间,比如住多少平米的房子,这和思想一点关系都没有。


从文化文明史的角度来讲,我觉得中国文化的魅力,源远流长,对将来人类文明发展有重要作用。我们看近五百年来,包括“李约瑟之问”,我们的科技史发展确实有很多问题。


今天我们又看到西方的很多大学,包括哈佛,一年级不选专业。剑桥都到二年级才开始选择。为什么?通识课程得加大力度。科学科学就是分科而学,细小门类越精越专,这也导致今天的科学发展出现问题。所以你必须要通识,必须要通盘回来。


得有般若智慧。那个般若的前面有两个字——“摩诃”,“摩诃般若”是大智慧,大的智慧就是观照。所以这个时候东方文化就有一个特点,它具有观照的价值体验。


 梁冬:一个中国的典型知识分子,他真正的终生价值诉求是什么?


郦波:儒释道说法各不相同,但是殊途而同归。这也是为什么中国人讲“外儒内道”,因为他们的精神指归是一致的。佛家进来之后迅速就和儒道同化,儒释道三教合一。所以终极的价值指归,我们叫它“道”,其实就是价值,其实就是致良知的“良知”。其实也就是理学的“理”,心学的“心”,只是换一个词而已,但是终极追求是一样。


人生终极,只要能在这三者里头超越——现实生活中的欲望、情绪、习性,境界就上去,所有困惑都在这三个里头。


儒释道分别解决一个问题,儒家解决习性问题,道家解决欲望问题,佛家解决情绪问题。


所以最后你会发现中国文化是全息对应的,是一本系统论,所以中国文化一定要通识。你看中国古人动不动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易卜阴阳,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你必须多领域了解,才能回到通识的点上。


所以从教育的角度上来讲,我是语文老师,我发现大家忽略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就是因为遗传原因,因为民族的文化基因原因,所以小学阶段每个孩子的语文学习的第一技术目标是获得母语的感知能力,以及母语的思维能力。这是最重要的基础。


现在我觉得大学的问题,根子都在中小学。所以我俯下身来做中小学,希望能尽绵薄之力。


 梁冬:非常非常感谢郦波老师给我们分享了这一堂课,作为一位40多岁的老学生,能够在郦波老师身边倾听了一个下午,感受到自己的无知,然后从无知到致良知的这个过程,非常感谢。


同时我也理解了什么叫“八万四千法门”,郦波老师从训诂、文字开始进入这个法门,和我们一起来分享了“觉”和“醒”,中国教育的看法,中国人在诗词当中所感受的生命共同体的发展……


这些话题看似有很多点,但是当你沉下心来,用一种整合的心去体会的时候,你会理解为什么儒释道终将会合一。因为在郦波老师给我们分享的所有背后,它有一个统一的道统,这个道统就是回归到终极价值本身。


就像巴菲特说的,“投资是一个价值投资”一样,如果你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有一样东西,是在所有的表象背后都会流淌的那个价值锚定的话,你会重新回到你的安心的状态。


无论是“醒”,还是“觉”(jue);无论是“睡”还是“寐”,其实行住坐卧,都不离这个。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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