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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电影拿了9项奥斯卡,也收下了中国最毒舌影评人的膝盖 | 赛人

2017-10-22 赛人 枪稿


三十年前,1987年10月底,《末代皇帝》问世,并于第60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一举夺得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摄影在内的九项大奖。


我们的赛人老师那时还是个青涩少年,看完该片后,他产生了幻觉,并第一次决定尝试写影评。


对于如今基本只给电影打2、3分(满分10分)的赛人来说,《末代皇帝》就是他心中不二的标准。前些天,他又将片子拎出来重新膜拜了一遍,写下了该文。看完后,我们都意犹未尽,下回和他喝酒时,必须再好好聊聊,顺道欣赏一下向来严苛的他产生幻觉的样子。




重看《末代皇帝》


文 | 赛人


作者简介:五岁开始泡影院。中国5000年历史上,比他看片更多的人,不超过十个。而且,每一部看过的电影,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宛如昨日。

 


我第一次尝试着写影评,就是因为《末代皇帝》。具体写的什么我忘了,好像试着就视听层面在说三道四,写着写着,就对自己产生极大的不满,直到现在,我也很少对电影技术去评头论足。具体到看电影的情形倒记忆犹新,那是家厂矿办的影院,离我家有好几里地,我和最好的哥们是走着去走着回的。路上,我们没有更多的交流,一致认同这是部难得的好电影之后,话题就到另一边去了。


当天晚上,那昏黄的影调就一直在脑海里转个不停,导致我望着白色的墙壁发呆时,还会出现幻觉,仿佛有一个巨大的帷蔓,被风轻轻鼓荡着。我的那些至今尚未命名的知觉被唤醒,被一种毫无力气的丝线所拉扯,专属内心的得意与惶恐轮番上场,我应该为这写些什么,于是我从床上爬起来,拧亮了台灯,披上衣服,在日记本上,郑重其事地写下了我对这部电影的感激之情。

《末代皇帝》剧照,影调昏黄。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有个叫贝纳尔多·贝托鲁奇的意大利共产党人,要来中国拍这部电影。我在杂志见过他在长城上的留影,也顺便知道这是迄今惟一一部在故宫实景拍摄的影片。在此之前,李翰祥的《火烧圆明园》也是在这取景,但拍到了太和殿的戏份,还是没有得到顺利的通行。而在这部多国合拍的电影里,是全面开放的。李翰祥也很想拍这个题材,他还和贝托鲁奇打了个莫名其妙的官司,李翰祥最后是输了,但他还是输气不输人地执导了《火龙》,老实说,成色不佳。

李翰祥执导的《火龙》剧照。


再到后来,就传来《末代皇帝》在第60届奥斯卡上所谛造的奇迹,九项提名,无一漏网。格利高里·派克和奥黛丽·赫本双双出席,并一道颁发了最佳改编剧本奖。正处事业上升期的梅尔·吉布森颁的是最佳摄影奖,授予了贝托鲁奇的御用,光影大师维多里奥·斯托拉罗,他上一次领奖是因为《现代启示录》。我曾经这样评价过斯托拉罗:故宫在他的眼里,才真正“与光同尘”。我在为我的影评集怎样取名时,一度抓耳挠腮,但一想到《末代皇帝》,就跃出了这四个字。

赛人的影评集名字原来受《末代皇帝》启发。


当时,大多数的国人还是为《末代皇帝》在西方世界所遭遇的热捧而倍感自豪。一部讲述中国人的电影,能引来注目,对于刚刚打开门户的中国而言,怎么说也是件好事。但也有有识之士,指出影片歪曲了近代一个甲子的历史,总之西方人打死也不会明白我们葫芦里到底能卖些什么药,怎么看都是西方人意淫的产物。好比溥仪跟一后一妃同床,却对一箭双雕的美事浑然不觉。又好比婉容皇后与著名女谍川岛芳子大玩蕾丝边(这一幕我当年看时,心惊肉跳),均是老外们一厢情愿的想当然。


最让当时的影评界大为光火的是,溥仪心智的开启来自他的英文教师,由彼得·奥图尔扮演的庄士敦。俨然是西方人成为了我们的人生导师,是他们的种种高论,得以让我们认清内心和外部世界的变化,换言之,他们是引领者,我们只有跟着跑的份。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念到这份上,实在是有些猖狂了。当年的《大众电影》上就刊登了两篇针锋相对的影评,内容记不清了,只记得赞的一方,是我国研究美国电影的大家邵牧君。贝托鲁奇自己的解释,是其质感上无论多么考究,多么意欲还原那个最后的封建王朝,但时代所对应的六十余年的白云苍狗,以及地理上的新旧中国之风云激荡,终会被另一种神秘的力量所裹挟、所荡涤。

彼得·奥图尔饰演的庄士敦往那一站,就告诉大家,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更多的电影人还是受其惠荫,宁瀛是中方的执行副导演,因这机缘,她前往意大利学习电影,后成为极其重要的女性导演。陈凯歌也在其中,他的表演处女秀,是扮演一位门官。陈凯歌后来的两部电影,《霸王别姬》和《荆轲刺秦王》都受本片影响极深。还有冯小刚,他后来拍摄的《大腕》,就是满怀艳羡地怀念那个意大利大师在中国所享受的,后来看来是可遇不可求的待遇。贝托鲁奇诚然是在雕刻一个衰落的中国,它在色调上,再昏黄、再冰蓝,仍然有着一种中国导演至今尚未拍出的能吐纳万物,不惧四季流转的大国气象。这应是很多中国导演极为渴求的恢宏气度,那是将形式与内容,如同双手合十般才有的对衬、工整与肃穆。那也是电影工业和电影技术一次不言自明的心领神会、互通有无。是对细节的攀援,而非求索;是对记忆的稀释,而非注解。是一个人的家国梦,更是这个古老国度周而复始的“理想”。

陈凯歌在《末代皇帝》中饰演了门官。


通常关于《末代皇帝》的定义是“人是历史的人质”,影片最重要的空间构置是皇宫和监狱,一富丽一灰暗,既是对人身自由的束缚,更是对人格建制的塑造。纵观全片,溥仪最大的性格特点就是没有性格,这是这部奇片值得一再思量的命门。套用贝托鲁奇的另一名片“《随波逐流的人》”来形容这部电影同样合适。小溥仪登基时,不知威权为何物,这个小皇帝一步步地走下了台阶,这对于皇族礼仪来说,实乃不祥之兆。而溥仪的一生就一直保持着这种滑翔的态势,他注定要由盛及衰,最终落到尘埃里。

年幼登基的、不知所措的溥仪。


太多人演过溥仪,姜文和陈道明都因这坐过两次龙椅的皇帝而带来了表演生涯的转折点。演的最好的还是电视剧《末代皇帝》中老溥仪的扮演者朱旭、他呆滞的目光和倔强的眼神合二为一,他演出了这个养尊处优过长之人所特有的人格障碍。在他精道圆融的表演里,溥仪真成了可怜人。电影《末代皇帝》的扮演者尊龙,是难得能一直呆在好莱坞,还能颇有建树的华人面孔,在迈克尔·西米诺、大卫·柯南伯格的电影里均能担当绝对的主角。他的外型极好,俊美得不可思议,虽正经学过舞台剧,但基本是个靠气质来撑场的演员。他在本片中的表演只能用不过不失来形容。我买过一套《末代皇帝》的明信片,很多张我都送人了,只有尊龙的那一张我保留了很久。就他那副毫无争议的姿颜,李翰祥照样也有意见,说溥仪本人的相貌是偏丑的,找个帅哥来演,就好像轻谩了历史。可见我的大爱李老先生恨屋及乌到了何等地步,他忘了他自己就是香港电影戏说一流的鼻祖,也忘了他的好弟子梁家辉跟溥仪本人的真容一比,那就完全称得上是俊朗了。

尊龙版溥仪。


梁家辉版溥仪。



除尊龙、陈冲、邬君梅、卢燕外。完全的内陆面孔,还有像李纬、陈述和英若诚这样响当当的老戏骨。其中英若诚的戏份最重,官阶也最大,时任文化部的副部长。他作为北京人艺的骨干精英,出演的电影并不多。除《知音》中扮演袁世凯外,他常常出现在合拍片里。像《马可波罗》中的忽必烈、也包括这部电影中,那位不怒而威的监狱长。我最早看他的电影是《白求恩大夫》,他出演白求恩的翻译,倒也符合他本人的身份。英若诚太多才多艺了,他在中国翻译界也是把好手,传说他能讲好几处的英语。翻译完《一个推销员之死》,和作者阿瑟·米勒畅聊时,险些把这位外国友人侃翻在地。

老戏骨英若诚在《末代皇帝》中饰演监狱长。


说回到外国的演员,其中一位是主创,世界顶级的电影配乐大师坂本龙一。他也是美男子一枚,且比尊龙还要气宇不凡。他在片中出演一位阴鸷的日本特务,眉宇间的阴晴不定,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出演并作曲的另一名作《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末代皇帝》的配乐,我们在很多专题节目、以及T台走秀里都能一再耳闻。它非古非洋,如水一般,倒在任何容具里都能成全这器皿,也就是说,这首曲子,有着超强的适应能力。大历史的感伤、小情怀的颓靡,它都能一并兼顾到,它既是时间的划痕,又是空间的回响。为《末代皇帝》作曲的还有两位即大卫·拜恩和苏聪,苏聪成为第一位获得奥斯卡奖的中国人(不算美籍华裔的摄影师黄宗霑)。

由上至下,《末代皇帝》三帅——坂本龙一、尊龙与彼得·奥图尔。


另一位就是前文提到的彼得·奥图尔,他和尊龙、坂本龙一一样,其相貌也属先声夺人那种,往那一站,就自带光环,长了一张充满故事的脸,他年轻的时候,那张脸就已经能装订成册了。他扮演的庄士敦睿智而细腻,谦和却没有丝毫的奴颜。他高大的身影往那一站,就在告诉溥仪,外面还有一个更精彩或更无奈的世界。他教溥仪骑车,说骑车的秘决在于“向前看”。溥仪是学会了这西式玩意,但他并没有养成向前看的姿态。说到骑车,最关键是得保持平衡,而要让车子不倒,最好的做法是一直蹬下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溥仪并不是一个好的骑车运动员。


看,自行车。


《末代皇帝》的文学基础就是这位叫庄士敦的英国所著的《紫禁城的黄昏》,而非国人所熟悉的溥仪的那位销量极好的自传《我的前半生》。单说溥仪的文笔,假如没人捉刀的话,倒还平实流畅。记得作为战犯的溥仪大赦之后,曾被组织前往紫禁城参观,那是要买门票的。溥仪不由得感慨,我回我自己的家,还得掏钱。这段不冷不热的幽默,只会让我们更深刻的感受到历史以玩笑的姿态在闪闪发光。


《末代皇帝》细琢磨的话,它与所有的历史片或传记片最大的不同是,它没有那么写实,那样依着客观的模样在亦步亦趋。它很多时候,是要与“现实”拉开一段距离。最魔幻之处,是影片的结尾。溥仪来到了空荡荡的太和殿,然后一个少先队员欲制止他进一步的行为。溥仪为了证明他曾经是这里的主人,从龙椅上掏出了一个蛐蛐罐。那里真的有一只经岁月沉浮,仍旧能够鸣响的小昆虫。与其说这一老一小在对话,不如说这是两个孩子在完成各自的炫耀,主要是这个生活不能处理,对谁也负不起责任的孩子,在内心深处去实现对时光的挽留。

故地重游的溥仪坐了最后一回龙椅。


溥仪藏在龙椅后的蛐蛐罐。


想喝奶的时候,被人推上了皇位。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人赶了出去。回老家东北当傀儡当了十几年,一个老婆跟人跑了,另一个老婆跟男人睡完了又跟女人睡。祖坟被人刨了,也只能干嚎几声。再后来,成了战犯,好不容易把头脑洗明白了一点。他又发现,曾经他的那位教育者,戴着高帽正满街窜。在溥仪的眼里,这真是一个谁说了也不算的世界,而他的人生也只能由着他人来指挥、来界定。


注意全片的最后一个镜头,假如就在那只蛐蛐上定格,影片也足够完美了。可镜头一转,应该又过去了好多好多年。一帮游客走进了太和殿(这仍是一个魔幻段落,太和殿是不允许近距离参观的),导游的声音传了过来,她在介绍溥仪的生平,和刚才那三个多小时的人生形成鲜明的反差,这一段的解说词机械、冷静、毫无温度。而大多数人就是通过这样的语速、这样毫无感情色彩的叙述进入一个所谓客观的历史。


还想说的是,皇帝是没有了,但我们的心底仍然为九五之尊保留着一席之地。影片就此也有颇为隐晦的表达。不说了,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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