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这么骂自己的大导演,也只有他了
枪稿今天的推送摘自岩井俊二导演的文集。
该文写于1996年,《燕尾蝶》日本公映前夕。岩井俊二在文中向读者们推荐了两部让他在影院里笑到脸抽筋的电影。有多好笑呢?用他自己的话说,看完片一周后,他还沉浸在那份喜感中,不时会笑出来。
更有意思的是,他还在文末模仿影评人的笔法,写了篇影评,也能让人笑得脸抽筋。
《燕尾蝶》的导演很肤浅
文|岩井俊二
作者简介:日本著名导演,一代文艺男神。代表作:《关于莉莉周的一切》《燕尾蝶》《花与爱丽丝》。
《燕尾蝶》终于完成了,如今我每天过着轻松的日子。
电视剧只要拍完后按时交货就万事大吉了。可电影还有发布会,采访等,这些都得打起精神兢兢业业去完成。那时会有许多来访者。电视与电影之间存在着电波和演出这种决定性差异。电影不是电波,而是演出。如今这时代,名声大的,不就是相扑和电影吗?
“这部电影中,导演最想表达的是什么?”
采访时记者询问频率最高的问题就是这个。老实说,这是最难回答的。特别是电影拍摄完毕举行试映会时,正值剪辑工作刚刚完成,头脑中满满的都是相关技术问题,只在意胶片冲印的情况、配乐混音的平衡问题。这时有人过来问我“这部电影中导演最想表达的是什么”,我简直就像得了梦游症,所有的事情都记不清了。对我来说,关心的问题是今天就算要下雨,就算没带伞,也要把第一百二十五号镜头的画面弄得明亮些,让绿色更鲜亮。
“必须缩小一半光圈,去除青绿色。”
我的脑海中只有这些。一半光圈,是指光圈4和5.6中间的数值;青绿色就是微微带蓝的绿色。无论如何,这类采访是一定没有的。第20号镜头中chara的面部色调是否略微深了些?这样的提问也是没有的。
结果我关心的问题对访问者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都是所谓的不见光的部分,而电影就是由这些不见光的工作累积而成。
大家想想东京电视台的多米诺甲子园节目。排列漫长的蜿蜒开去的多米诺骨牌需要相当的忍耐力,得花许多天,而推倒骨牌却是一瞬间。拍摄电影需要花费超过一年的时间,上映却至多两小时,只要观众能在那两个小时中享受我们的电影,就是我们无尚的喜悦了。花费一年多的时间,贡献我们的身心,仅仅只为了短短的两小时,这么说来,电影也是一场多米诺骨牌游戏。
拼多米诺骨牌需要很久,倒下只需一瞬间。
“您最喜欢的电影是什么?"
这个问题提出的频率也很高,也不太容易回答。每当听到这个问题,都让人微妙地毕恭毕敬起来。最后给出个优等生般的答案,这回答自然就形形色色了,结果好像没有最喜欢的电影。
因此,每次采访都让我很为难,如今依旧一筹莫展。但偶尔也有将问题稍加调整,回答得出乎意料地简单的时候。例如这样的问题:
“你最想推荐大家看的电影是什么?”
嗯,那就是《异形魔怪》。
就是这部!还不快去看!
知道这部电影的人想必不是很多。我也是在身为怪演员的朋友内山zeeko介绍下,才知道的,不然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它。
那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zeeko是个狂热的电影迷,他说有一部"很好笑"的电影叫《异形魔怪》。只是因为好笑就跑去电影院总有点儿不合适,但我还是去了日比谷的影院。
电影确实让我大笑了,感动、悲伤统统没有,只是好笑。
笑的我肚子疼,就像午饭后跑了很长一段距离般的绞痛,似乎连内脏都在痉挛一般。但是看的人感觉各不相同,有人觉得和《异形》《苍蝇人》没什么两样,也有人看到最后都没有笑过一次。这就是《异形魔怪》。
实际上,我离开电影院上了电车还依旧笑个不停,自律神经无法控制笑意。这种症状持续了将近一个星期。现在回想起来,好像还会痉挛似的。
从那以后,我多次向朋友介绍《异形魔怪》,可是,狂笑得要打滚的,经常是我一个人,朋友总是“嗯,哈哈”一下就没了声音。这“哈哈”不过是对我拼命解说的慰问。
“那部电影不亲眼看看是不会明白的,一定要看。”
最后,我只好这么说。因此最想推荐给大家看的电影就成了《异形魔怪》。
让人有这种想推荐的冲动的电影,还有一些。
那是我看《异形魔怪》的数年前,一天,我正在涉谷街头晃悠,一位中年妇女凑近我,把一张电影票让给了我。
“电影票多了一张,要不要看?”
我定神一看,原来晃到了电影院门前。开始放映的铃声正好响起,我也没什么事要做,于是冲了进去。看了看剪过的电影票,上面写着“股东优惠券”。呀,还有这样的票啊,看来那位夫人是个有钱人。我想东想西的,其实这些都无关紧要。
《肉体之门》,片濑梨乃主演的“东映”电影,描绘了战后的离乱时代一群艰辛度日、顽强生活的女子的故事,属于《极道之妻》这类的电影。
一天,忽然有架B-29轰炸机扔下一颗巨大的炸弹,却未爆炸,而是悬在了女人们居住的棚屋的屋顶上。电影的高潮就是片濑梨乃和恋人渡濑恒彦被这枚炸弹炸得粉碎的惨烈场面。他们的朋友西川峰子和一位年轻女演员(名字不记得了)站在棚屋外面,但冲击波还是殃及了她们。虽然没有将人抛开,但风压相当大。拍摄的时候自然不能使用真正的炸弹制造冲击波,这种时候一般利用大型电风扇。工作人员应该是拿大型电风扇冲着西川峰子他们吹的。
照说这些镜头不过是微调一下就完成了,但不知为什么,疾风吹进了西川峰子他们的嘴巴,在口腔中回旋,穿过嘴唇和牙齿的缝隙,左右乱窜,人的脸颊都变形了。结果,这两人的脸上能打卷的地方全都打卷,能飞舞的全都飞舞,根本就分辨不出究竟是男是女,是人还是纸袋。
这镜头让人狂笑不止,理应悲伤到极点的观众一起陷入了狂笑的漩涡,恐怕制作方也没有这种打算,但这样的镜头不可能不让人笑,我觉得这些镜头非常非常好笑。坐在回家的电车上还笑得痉挛。
随后我就像是《肉体之门》的宣传人员,疯狂地宣传这部电影,但业绩不理想。
电影的内容和形式非常丰富。珍品就是珍品,值得敬重,有着独特的欣赏方式。啊,追求电影这种独特的欣赏方式就是这本《垃圾筐电影院》的旨趣。虽说是旨趣,但小气的评论家们却绝对不会这样介绍电影。
《肉体之门》剧照,艰辛度日的女人们为了生存不得不对着美军搔首弄姿。
我想肯定不会有评论家如此评论《肉体之门》:能让人笑到最后,值得观看一次。难得它的结尾如此棒,也只会让评论家写什么“结尾有不合理之处”。
很少有人愿意观看结尾不合理的电影。这么一想,从电影从业人员角度来说,说坏话的电影评论家就是障碍。世间的人是没有功夫去看什么“结局令人遗憾”、“主题薄弱”的电影的,因此看到这样的评论,一般人自然会断定“什么?这么无聊的故事”,因此就算我再怎么叫嚷“看过之后必有分晓”,观众们还是早早跑去看《侏罗纪公园》了。
《侏罗纪公园》剧照。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宣传人员还特意请这种评论家去观看电影。被人狠狠地评论为“遗憾遗憾”,可仍要对评论家说什么“哎呀,某某先生依旧不改辛辣本色啊”,因此日本电影没有观众就很正常了。
这种评论家的笔下应该有所主张吧。如果随便写些不严谨的东西,不会有工作,也养活不了妻子儿女。他们如此辛辣地批判,观众就更得看日本电影。最近的电影很无聊很无聊——这样的评论趋势越来越烈,出版社也不断将它们报道为一针见血、言辞辛辣的评论家。虽然这样的评论家的家庭很重要,可成百上千的电影人和我们的家庭也得生活。大家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搭建的多米诺骨牌,不能因为旁人横加指责就彻底倒塌。关于《情书》,他们就写了许多,想必《燕尾蝶》也会被口诛笔伐。想到这里,我就觉得仿佛是冬季来临。
50 30060 50 15290 0 0 3576 0 0:00:08 0:00:04 0:00:04 3576反正会被他们说三道四,倒不如我自己先写出来:
我看了《燕尾蝶》。这部影片令人遗憾。表面上是日本电影,但通篇是中文和英文的对白,会给观众造成麻烦。虽然有字幕,但只能说这是一部想追求时髦的电影确实有好莱坞风格,但导演很肤浅。电影以圆都为舞台,但其设定陈腐,让人难以理解。另外那些移民被称为圆盗,圆都、圆盗,容易让人混淆。如果懂点导演理论,想必应该不会犯这种幼稚的错误。出场人物众多,根本分不清谁是谁。高潮部分的动作镜头虽让人愉快,但最后的归纳方式还是有些可惜。主演三上博史也不如《宫泽贤治》里出彩。剪辑冗长乏味,不连贯。剧本肤浅,没有主题。毕竟电影导演的工作对那些在电视剧圈里成长的年轻导演而言还是太沉重了,应该禁止他们拍摄电影。日本电影的低迷状况仍将持续。
电影评论家 岩井田俊二郎
.......为什么我自己试着写了些,都会生气呢?
(原刊于《达·芬奇》杂志1996年12月号)
本文摘自《垃圾筐电影院》,岩井俊二 著,张苓 译
南海出版社2011年6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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