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稿格莱美日:我们请赛人雪风开寅聊聊音乐
每次酒局上,除了侃电影,枪稿编辑部成员以及作者们聊得最多的,就是音乐。
雪风偏爱古典乐,赛人钟爱老电影插曲,开寅则是电影音乐CD收藏达人。
适逢被誉为音乐界奥斯卡的格莱美奖今晨揭晓最终结果,枪稿便在这个音乐氛围浓厚的日子里,将上述几位与电影音乐的往事汇编在一起——有感受,有故事,有见解,还有金曲分享。
收藏电影原声唱片的生涯
文 |开寅
作者简介:笔名九只苍蝇撞墙,朋友们都叫他九苍老师,但为了不与苍老师搞混,所以,开老师在这用真名了,真的,这就是他的本名。他曾在法国学电影,一不留神拿了个索邦大学的电影学博士证书在家摆着看。曾是九十年代传奇的《戏剧电影报:环球综艺》的创始人之一。
我对电影配乐第一次产生强烈的印象是上高中的时候在北京红楼电影院看吕克·贝松的《女囚尼基塔》。九十年代初期我们能从银幕上听到的外国电影音乐大部分都还是主题曲式的,只有这个片的音乐带着强烈的疯克意味,电子味浓郁。许多年后我读了该片的作曲Eric Serra的访谈,他谈到如何深刻受到美国传奇的疯克/爵士乐队Weather Report的影响,我才意识到在那看似简单的配乐背后,隐藏着怎样的蓝调爵士、迪斯科风和新浪潮电子乐的元素。
不过当时的我还意识不到这一点,只是坐在影院硬邦邦的木椅上听电影音乐如醉如痴。为了反复听它的配乐,我在红楼看了五次这个电影。几年以后我大学毕业得到了一次去法国出差的机会,站在位于巴黎市中心广场Les Halles的大型唱片连锁店FNAC里,弯腰在二手唱片柜台前淘了一整天,终于找到一张《女囚尼基塔》的电影原声CD。这便是我的第一张电影音乐唱片。
《女囚尼基塔》的配乐和它的影调极为契合。
那一次我还买了其他几张法国电影配乐唱片,Gabriel Yared作曲的《巴黎野玫瑰》,传奇的英国乐队Tindersticks为法国女导演克莱尔·德尼的影片《兄兄妹妹》所写的音乐,以及爵士大师Miles Davis为路易·马勒的处女作《通往绞刑架的电梯》所做的爵士化音乐演绎,这些后来都成为我电影配乐唱片收藏中的精华。
Miles Davis《通往绞刑架的电梯》原声封套。
九十年代末有一阵我常在北京新街口的蓝线唱片店混。那时月收入只有两千不到,却落下了每周至少买一张正版唱片的毛病。一张往往价格一百四五十,一个月下来,一小半工资没了。
在上海上大学的最后一年我挤在一个师弟家(现在他成了上海滩著名的外文电影书籍翻译家)看了《燕尾蝶》,随后便成了这片和岩井俊二的粉丝。我问唱片店老板是否可以弄到这个电影的音乐——我大概知道他那时的唱片都是从香港的独立发行商订购,或者干脆从香港的独立唱片店淘来的。大概过了几个月的时间,忽然有一天老板给我打电话说货到了,我诧异了一阵,才想起有可能是《燕尾蝶》。
小林武史《燕尾蝶》原声封面。
拿到唱片挺激动,因为它的封面特别好看:蓝天背景下荒野上的风车——电影中带着苍凉意味的秀丽远景剧照。它出人意料地舍弃了影片中所有的人声歌曲(甚至Chara的歌声也没包含在内),而是由小林武史作曲和改编的十三首管弦音乐。让人钦佩的是,整张唱片气势宏大不断重复的主题旋律居然是取自小腔小调的《南海姑娘》的一个乐句。很长时间里,这一直是我最喜欢的一张原声唱片,和电影一样,它的曲调包含了一种强烈而无畏让人动容的理想主义色彩。
我后来也逐渐发现所有岩井俊二电影的音乐都做的很出色,而且大部分都是他自己匿名作曲的。我在上海图书进出口公司的柜台惊喜地发现了《情书》和《四月物语》的电影原声,在北京西四北大街的打口店里从一个日本姑娘手里“抢”来了《关于莉莉周的一切》。在追逐岩井俊二电影音乐的过程中,我意识到自己很喜欢日本电影配乐的风格:它往往更注重烘托氛围和情绪,而不是简单地谱写一段动人的旋律。相比起实用性和表意性极强的好莱坞电影配乐,日本人走到了细腻情感化的另一个方向。
《关于莉莉周的一切》原声碟,作曲依旧是小林武史。
2003年我到巴黎留学,在十三区中国城一家商场的二楼找到一家专门出售日本纪念品的小店。在那家店门口的旋转唱片架上,我买到了很多梦寐以求的日本动漫原声唱片:沟口肇柔情而百转千回的《人狼》,《新世界福音战士》中所有《Fly Me To the Moon》翻唱版本的集合唱片,艺能山城组给《阿基拉》撰写的澎湃电子音乐激情,以及我的偶像川井宪次巅峰时期的电影配乐作品:《机动警察》系列、《攻壳机动队》《阿瓦隆》……
日本作曲家特别善于利用节奏和声响,在旋律淡淡隐去的前提下,将电影化的氛围缓缓托上巅峰。比如《攻壳机动队》中博物馆决斗场景,那段沉静的预言着毁灭的乐曲随着无声的雨水从天而落,在简单的几个音符和鼓声中,刻画了一个已经发展到尽头的世界无法解脱的矛盾。这是川井宪次过人才华和天赋的闪现。
川井宪次为《攻壳机动队》谱写的原声可谓个人巅峰。
2010年以后,CD唱片渐渐成为了历史,不但从商店的货架上消失,也被人们从记忆中淡忘。不过,每次当我翻看自己的电影原声唱片收藏时,总会看到这两张特殊的香港电影原声CD:《垃圾年头》和《香港制造》。
前者是1997年拍摄的一部完全不为人知的独立电影,但它的音乐是由九十年代香港一支传奇地下摇滚乐队HuH!?谱写。在这张唱片里他们显示出了异常冷峻和沉稳的一面。几乎所有的乐曲都是围绕着一个旋律而展开,丝丝扣动的箱琴和由远而近的电琴配上有力的节奏和剧中人物简练的对白,强烈地刻画出都市生活中难以言状的疏离和陌生感。
传奇地下摇滚乐队HuH!?。
而后者则是由本为电影摄影和导演的林华全(以《走火枪》获39届金马奖最佳导演)以几乎即兴的方式创作。直到后来结识了宽厚和蔼又是电影制作多面能手的林导,我才知道《香港制造》电影音乐的来由:影片是在几乎零成本的情况下开拍,拍摄完毕却完全没有音乐制作预算。于是担纲摄影同时又是乐迷的他向导演陈果自告奋勇。他在家研究了几天音乐软件,边学边尝试作曲,居然鼓捣出了一套完整的电影配乐。此后的他对作曲的兴趣一发不可收拾,接连为《去年烟花特别多》《细路祥》《榴莲飘飘》配乐,而且连连获得金马奖和香港电影金像奖的最佳电影配乐奖提名。也是无心插柳却终成正果的一个奇迹。
林华全自学成才,所作的《香港制造》原声。
《香港制造》的配乐唱片原本为朋友所赠,认识林导以后,封面又添上了他的亲笔签名,成为了一张珍贵带有纪念意义的CD唱片。而我收藏电影原声CD的生涯也以这张唱片正式收官。
此时无声胜有声
文 |赛人
作者简介:五岁开始泡影院。中国5000年历史上,比他看片更多的人,不超过十个。而且,每一部看过的电影,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宛如昨日。
某年暑假,甘姑娘的母亲摔伤了,16岁的甘姑娘就替她在某公寓内清理楼道。
某天,住在这儿的辛姑娘也摔伤了。正在墩地的甘姑娘提醒过她,路较滑。辛姑娘还是没留住神,脚狠狠扭了一下,估计髋骨也有些受损。甘姑娘担心除了母亲的汤药费,又会多出一份来。辛姑娘就尽量端直了身子,说无大碍。
这样一来,甘姑娘就不得不怀着歉意,常在辛姑娘家门口劳作。千篇一律的事务,因有了这心事而丰富,而不再枯燥。外加这栋公寓的隔音条件不是很好,她还能听到曲调。甘姑娘先前并没有此等专好,但那几日,耳边是麻酥酥的,心头是暖洋洋的。她很想走进这扇门,看看那些动静是怎么流淌出来的,顺便看看辛姑娘的脚好些了没有。
图 《伊莎贝拉》剧照。
这个愿望很快就实现了,她用尚未康复的母亲,奖励自己的几元钱,买了些水果。她敲开了这扇门,她侦察了好长时间。辛姑娘的父母在这刻一定忙工作去了,而辛姑娘是个乐于待在闺中的独女。
门铃响了好长时间,甘姑娘正在错怪自己的小聪明,正转身时,门开了。两个年龄相若的女孩都很紧张。辛姑娘到底大方一些,收下了礼物,作为回报,她把甘姑娘请进客厅。
甘姑娘嗫嚅了半天,也说不清来意,她哼起了一首歌,是李泰祥的《欢颜》。她说自己就是在门外学会了这首歌。两个女孩后来就在那台老式唱机里,一遍遍让齐豫的歌声,回荡在天花板、茶几、小玄关之间。
图 亨利·马蒂斯。
后来,甘姑娘成了辛姑娘家的常客。母亲换了份更轻松的活计,甘姑娘还会呆在那个有着洗发水、洗衣粉、花露水的香气均匀散布的房间里。比这更香的是音乐,她们有时不太理会那些婉转、悠扬的旋律是谁书写,是谁引亢。但她们也知道给《简爱》作曲的也写过《星球大战》、为《尼罗河上的惨案》谱曲的也是《教父》的曲作者。
一开始,甘姑娘会背着辛姑娘的父母,辛姑娘就故意让她的父母早早回来一趟。她确定她喜欢的人,父母也会喜欢,事实也是如此。父母奇怪的是这丫头一来,自己的女儿就会编排各种理由,让二老上他们自己的房间,好让客厅空下来。而女儿的其他朋友,则会被女儿请进闺房。
辛姑娘家的客厅是够大的,比甘姑娘的家还要大上许多。声音可以环绕开来,仔细听,还能听到页谱翻动的声响。她们听的时候,会吃点东西,会捧着杯饮料。但她们沉默的时刻更久一些,直到听得人骨头都软了,要到外面重新伸展一下时,她们的话才多起来。聊些什么,她们都记不太清了。
图 《花与爱丽丝》剧照。
记得有一年,喜多郎要来中国巡演。两个女孩都很迷这个日本人,神通广大的辛姑娘就动用父母的关系四处张罗开来。她向甘姑娘许诺,她们两人都能坐在音乐厅里看到这个满头长发的人在指挥,两个已经工作的女孩子还特意买了新裙子,只等演奏会的当天再穿在身上。演奏会是在她们十分想去但一直未去的城市里。票是订好了,托的人很为难,实在过于紧俏,只有一张。这让辛姑娘着实犹豫了好一阵子,就在辛姑娘决意金兰为先时,甘姑娘说她单位里有了紧急任务,她要错过这次大饱耳福的机会了,她也为不能在现场听到梅艳芳低吟《似水流年》而遗撼。
辛姑娘不能也不敢确定甘姑娘所言的真假,她自己都如此,又怎么要求别人呢?她们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谈,或者也不怕静默无止境的蔓涎。辛姑娘不愿意这样。
甘姑娘执意要送辛姑娘前往月台,这是她们相处这么长时间,第一次即将面临不在同一个城市,权当是纪念。火车快开的时候,两个人的手还牵在一起,辛姑娘先哭了起来,甘姑娘跟着流泪。最后一声汽笛响了,辛姑娘一使劲,好像也没使多大的劲,甘姑娘就顺势跃上了列车。
图 《七月与安生》剧照。
她们抱在了一起,还亲吻了对方的脸颊,这引来不少人的侧目。
辛姑娘告诉甘姑娘,她会把票退掉。
甘姑娘说,我在外面等你。
她们哭够了,整个车厢才安静下来。隔了很久,放起了《橄榄树》。
辛姑娘说,这也是《欢颜》里的插曲。
甘姑娘说,我知道。
你听,就能听见
文 |梅雪风
作者简介:男性。资深媒体人。《看电影·午夜场》创刊主编。迷恋米饭、长跑和老港片。
其实相对于文字、影像,我更信任音乐。因为文字与影像,与理性的关联更强烈,它们建立在某种文化和知识结构之上,需要理解与消化。而音乐似乎跨越了这种鸿沟,直接作用于肉体,一瞬间就能让你洞悉天机。它是这个世界律动与你肉体之间的共振与和鸣,它的美不需要阐释。
图 雷内·马格利特。
所以关于听音乐, 我有一个极悲观也是极乐观的看法,就是它完全无法学习,你能听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我经常看到一些古典音乐的教材,总是沥沥拉拉一大堆时代背景及创作者背景的介绍,关于主题和动机的阐释。这其实只是一种无可奈何而为之的做法,甚至是一种刻舟求剑的做法,因为它最动人的地方,与上述东西无关。所有的这种东西,只是为了增加谈资。
也正是基于这种理念,我听音乐的方式完全是不思进取型的,虽然每天我基本上会听上三个小时左右,但基本上就是随意听,不记作者也不记名字,也抗拒思考。幸好有网易云音乐这类APP,让我能标记我喜欢的东西,让它还有个有形的痕迹。而它们曾给我的超过文字数倍的启发和震撼,我很遗憾无能力与你们分享。
图 雷内·马格利特。
下面简单讲一讲我最近喜欢的十个电影音乐。
BWV639我呼唤你耶稣基督
巴赫 《女性瘾者》
巴赫总是有一种魔力,超脱却又行走在地面上,忧郁的底色里却又有阳光照耀,滥情与他无关,却永远有种冷静的温柔。在《女性瘾者》里,这首BWV639被用在女主想起她最中意的三个性伴的时候,一个臣服于她的脚下,一个控制着她,一个与她有着爱情,银幕上上分隔出这三种不同形式的性爱,伴着这个音乐,让人有一种上帝般的悲悯,让人觉得,这种肉体极乐,也不过对永久性匮乏的永恒补偿。
Rain
坂本龙一 《末代皇帝》
华丽的纠结,挣扎,逃离、追寻,你会爱上某种疼痛,是因为它如此迭宕如此具有戏剧性。
M01 謡I-Making of Cyborg
川井宪次 《攻壳机动队》
荒原,冻土、锈渍、废墟,没有风,但有惨淡的光……最有末世画面感的电影音乐。
Light of the Seven
Ramin Djawadi 《权力的游戏》
安详中乌云慢无声息地聚集,一点隐忧又在时间中消散于无形,平静与爆发、 毁灭与爱,互相拉锯,缠绵,然后一片空寂,尘归尘、土归土。最近听得最有戏剧性的电影原声。
Theme From Schindler's List
John Williams 《辛德勒名单》
何谓如泣如述
Ashes of Time
陈勋奇 《东邪西毒》
即然无从逃避,那就直面这个惨淡人生吧。
Yumeji's Theme
梅林茂 《花样年华》
时间的粘滞感,那些华美的虱子,那些壮阔的鸡毛蒜皮。
Harpsichord Suite No. 4 in D minor HWV437: Sarabande
亨德尔 《 巴里·林登》
悲壮地走向终局,就向充满野心地走向王座一样。一个个体悲剧背后,是一种更大的普遍人性上的宿命。
Il Buono il Brutto il Cattivo
埃尼奥.莫里康内 《好坏怪》
由滑稽到庄严的无缝过渡,一种不拘一格的潇洒,天地孤影任我行。
Waiting For The Miracle
莱昂纳德.科恩 《天生杀人狂》
最后分享一首《天生杀人狂》里的歌,老男人谈纯真,与太监谈做爱,都有一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
麦老师,今天晚上弹琴吗?
文 |丰哲
作者简介:枪稿主编,周杰伦脑残粉。
十年前,我住宿舍楼一层,麦克老狼住六层,最高层。那个夏天,有几个傍晚,楼上会突然响起“嗷”的几声,那是麦克老狼在推弦,一种独属于吉他的演奏技巧,能迅速让演奏者变得亢奋起来。我坐在楼下寝室里,能想象到他推弦时脸上那种像是XX了的表情。
大概这样。
那也是我的上课铃声。我揣上烟,拎着吉他,就上楼去找他。
那把红色木吉他,曾是我的情人,她溜肩膀、水桶腰、脖子半米长。南方潮湿,她的屁股上长了星星点点的霉斑。麦克老狼说,她呢,现在只是尿尿有点发黄,你呢,赶紧给她治一治,别等到她癌症了再瞎着急。去,买两包旺旺雪饼,把里头的干燥剂拿出来,放进琴袋里。
图 亨利·马蒂斯。
说完,他接过我的琴,撩一撩额发,俯身调校,那一连串动作,甚至透出了些许同志的娇憨。
他拇指用力拨了一下弦,余音似乎能延续一晚上,接着迅速捏住琴头左侧的金色旋钮,逆时针转,再逆时针,弦声紧张了起来。气氛也是。麦克老狼直起身子,说,高了一点,一点。他的声音有些疲倦,甚至包含着一丝犹豫,仿佛他并非一个惯于如此敞开心扉的人。高手都是这样。
他又俯下身,用力拨了一下弦,捏着旋钮,顺时针转。夜晚青郁。
图 萨尔瓦多·达利。
麦克老狼将琴递还给我,点上烟,用中指和无名指根儿夹着过滤嘴,拎起靠在墙边、琴头缺了一个角的日落色木吉他。麦克老狼叫它烟熏色,他弹起了那把烟熏色木吉他,一首适合在夜晚弹奏的曲子,两段式,C大调转降A大调,再转C大调。明转暗,暗转明,典型的欧式爱情小曲,弹给姑娘的,就叫它小夜曲吧。它旋律简单、节奏清亮,三拍的华尔兹,蹦擦擦。蹦擦擦。麦克老狼弹拨啊弹拨,可似乎弹不出那个暧昧的世界。
如果那首曲子,和弹奏的人一样重要,倒不如说,是小夜曲在弹奏麦克老狼。
烟灰离开烟身,有些落进了圆形的音孔里,不见踪影。有些砸在地上,发出“巨响”。一曲终了,世界安静下来。
图 雷内·马格利特。
他书桌下的立柜,被铜色小锁封着。我知道里头有很多谱子。《黑眼睛》《云》《小调摇摆》《摇摆41》《摇摆48》,这都是吉普赛爵士名曲,有几次突然拜访他时,我在他谱架上看到过这些谱子,之后再没机会见到。
认识麦克老狼前,我只会弹《情非得已》《温柔》《送别》与半首周杰伦的《晴天》,觉得自己已征服了整个世界。后来第一次听到他弹奏那些资本主义靡靡之音时,我的心情,与上初一时突然得知世界上还有负数这种东西时一样,是崩溃的。
麦克老狼只教过我一首曲子,Minor Swing,翻译过来,叫《小调摇摆》,是最著名的吉普赛爵士曲,创作者叫姜戈·莱恩哈特(Django Reinhardt),绰号三指琴魔,我和麦克老狼叫他强哥。关于强哥的传记里说,因房车着火,他的左手无名指与小指被烧伤,真正能用来按弦的,只有食指与中指,但弹得飞快。那是吉普赛二指禅,是法国真功夫。
姜戈·莱恩哈特,“三指琴魔”。
伍迪·艾伦很崇拜强哥,专门拍了部《甜美与卑微》(1999)向他致敬,还想亲自饰演那位吉他手主角,后来考虑到自己干瘪的形象与糟糕的琴技,就去找了戏里戏外都够浪的约翰尼·德普。可惜的是,德普那时没档期,佳片有约,正在《浓情巧克力》(2000)剧组演另一位吉他手,他在片子里琴挑朱丽叶·比诺什,靠的就是那首《小调摇摆》。
德普在《浓情巧克力》中便是靠着一曲《小调摇摆》俘获比诺什芳心。
走廊是我和麦克老狼合奏的天堂,那里视野开阔,路灯拥簇着对面的女生宿舍楼,该亮的,都亮了,像是书的扉页,总得写上点什么,要写上献给某人,不能浪费一次传情的机会。我和麦克老狼把琴的腰身抵在栏杆上,身体微侧。
《小调摇摆》,麦克老狼说。
好的。
我的和弦还没按稳,麦克老狼的旋律已经加了进来。他的琴声温柔,但却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图 威廉·阿道夫·布格罗。
女生宿舍楼的灯一盏一盏熄灭,我俩绷弦子的音量因此逐渐减小,与此同时,麦克老狼的室友,他的宿敌,会打开低音炮,在屋里轰起乡野迪士高,就是歌词里还带黄段子那种迪曲。直到现在,我还是很佩服那位兄弟如此超前的音乐视野,在那个“思念是一种病”、“想念是会呼吸的痛”的年代,他居然已经开始传播喊麦文化了。
总之,我和麦克老狼的琴声,被那歌里怨念的男女声盖了下去。不过,关于这件事,你也可以这么理解:普通青年,用普通的歌曲,干死了两个弹着吉他的小资。
我们悻悻地溜达进幽暗的楼道里,坐在阶梯上,给方才弹了一半的《小调摇摆》收个尾。楼道混响出色,再配上他那炮弹般的音符,简直了,刀光剑影,猫儿偷腥。
图 Terrie Rockwell。
琴音一落,麦克老狼撩了撩额发,说:我跟你讲,强哥老早的时候赌钱出老千,被人砍了左手的两根手指,但他还是弹得快的一比,你想不想这么牛逼啊?
想。
不知为何,十年前,每次听麦克老狼吹牛逼时,我总是露出一脸虔诚。
工作事宜请联络微信:paperbullet
© 版权所有 未经许可 禁止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