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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你买了伯格曼影展的票,可你真知道他到底有多牛吗?

2018-04-06 黄文杰 枪稿



北京的四月,以大雪迎来伯格曼领衔的北影节,我们终于能在影院一睹真·大师的风华。


伍迪·艾伦曾说:“伯格曼的电影是任何一个电影人都想拍摄的,哪怕只能拍出其中一部。”


这位导演中的导演、欧洲电影“圣三位一体”之首,给我们留下了百年内都难以完全消化的电影遗产,他对现代电影的影响,就像是武林里的达摩祖师,后世各国的电影导演,没有一个不算他的徒子徒孙。


不过,伯格曼其人在被不断神话的同时,那个肉身的长寿老人的真面目,却愈发模糊了。


今天,我们从头细说伯格曼。


高亮:我们将举办第二场观影会《暴裂无声》!请来了忻钰坤与九苍老师对谈,详情请见今天二条推送。



要么自杀,要么妥协 


文|黄文杰


作者简介:曾任复旦大学出版社编辑,现为南昌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著有《愤世嫉俗 : 杨德昌和他的电影》、《陷落的电影江湖》,译作《无人是孤岛:侯孝贤的电影世界》等。


英格玛·伯格曼 1918.7.14-2007.7.30


整整一百年前的7月14日,瑞典中部乌普萨拉市一个路德教牧师家庭诞生了一个新生命。


在这个充满宗教氛围的家庭里,父母冷酷严肃,孩子们则从小被灌输罪恶、忏悔、宽恕、谦恭等观念。如果不循规蹈矩,等待他们的有两种惩罚:鞭笞和关入橱柜。


孩子有时哭闹,想要拥抱和亲吻母亲,她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伍迪·艾伦说,出身于这种环境,要么成为天才,要么沦为疯子。


童年伯格曼


很多年后,那个孩子成了举世闻名的电影导演,他的名字叫英格玛·伯格曼。


在我看来,他既是天才,也像疯子,但归根结底,是一个活生生的、有着世俗欲望与人性弱点的人,一个洞穿生命本质又深具自省精神的睿智而痛苦的灵魂。


童年即地狱


弗洛伊德有句名言:人的一生总是在弥补童年的缺失。伯格曼的人生和创作,完美地诠释了弗氏的精神分析理论。


在外人眼里,伯格曼的父亲是位受人尊敬的牧师,母亲是位贤惠能干的知识女性,他们组建了一个安详平和、幸福美满的家庭。但是,一切只不过是“看上去很美”。


伯格曼在自传《魔灯》中揭开了家庭的“黑暗面”:父亲外强中干,神经质,狂躁易怒。母亲忙里忙外,焦虑不安,严重失眠。


他们在教会宣扬上帝之爱,广受欢迎,但在家里是刻薄、残酷的铁腕家长,从不肯对孩子说出“爱”字。


伯格曼的父母:艾瑞克·伯格曼和卡琳·伯格曼


更不堪的是,他们感情不和,母亲红杏出墙,父亲曾在教堂办公室和“一个美丽而肥胖的女人”偷情。母亲提出离婚,父亲以自杀威胁,他们最终选择继续忍受对方,原因据说是“为了孩子”。


家庭的冷漠和虚伪,导致伯格曼自小多愁善感,缺乏安全感,在他的世界里“爱是不存在的”,他“对任何人或任何事物都感觉不出有爱”。也因为爱的匮乏,他用尽一生在电影中追寻爱。


《伯格曼论电影和生活》中,他笑得很温和


纪录片《伯格曼论电影和生活》中,年迈的伯格曼显得慈祥而温和,他坦言童年其实也有快乐、梦想和音乐,父母都是“好人”,但他还是不忘强调,“他们教养孩子的方式,实在与地狱无异,毫无疑问”。而他所有的电影都是与地狱般的童年对话,“我从没远离过我的童年”。


此言不虚。在伯格曼后来的电影,如《野草莓》《犹在镜中》《秋日奏鸣曲》《芬妮与亚历山大》中,忽视孩子的冷酷严厉的父母形象一再出现,儿时梦魇反复上演。终其一生,伯格曼都是个没有走出童年阴影的胆怯敏感的孩子。


上帝已死,或在沉默


二十岁那年与父亲拳脚相向叛出家门后,伯格曼投入了戏剧的怀抱,凭借出众的才华很快脱颖而出,获得了拍摄电影的机会。


40年代他编剧、导演了一批深受法国诗意现实主义和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影响的影片。罗杰·伊伯特认为这些早期作品“平庸陈腐”,但实际上它们已经显露了伯格曼成熟期的诸多元素,比如代际冲突、两性关系与永恒的孤独。


《开往印度之船》中渴望逃离的爱侣


在《开往印度之船》《爱欲之港》等片中,年轻的爱侣总是迫不及待地要逃离家庭和旧有的环境,也往往能冲破种种阻扰搭上轮船或火车奔向新生,从中可见伯格曼对爱的信心甚至是批判社会的意气。这时的伯格曼恰如他自己所言,处于“对生活充满幻想”的时期。


《小丑之夜》中遭受妻离子散、情人背叛的主人公


但是好景不长,进入50年代,生命的苦难、情感的背叛旋即成了他表现的重点。


《喜悦》的剧痛,《小丑之夜》的羞辱,《不良少女莫妮卡》《恋爱课程》《夏夜的微笑》的不忠,无不标示着伯格曼的态度转向。


自此,生存是沉重痛苦的,成了伯格曼一成不变的主题。用他自己的话说,“不要要求我讲别的东西,我做不到”。


《处女泉》的荒蛮


《第七封印》,末日般的世界瘟疫横行,死神无可逃避;《处女泉》,人类如野兽般自相残杀;《犹在镜中》,女主角精神分裂;《冬日之光》,牧师因至爱离世信仰毁灭;《沉默》,姐妹失和,横死异乡……


孤独、空虚、疾病、死亡和恐惧,始终与人物纠缠不休,而在他们备受摧残的时候,上帝从未现身施以援手。


伯格曼说过,“人在追求上帝的过程中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将遭遇死神”。既然上帝并不存在(如果存在也是个心胸狭隘的“恶劣的神”),只有死亡是明确的注定的宿命,而这个世界又如斯特林堡所说“是个粪坑”,人生焉能不苦?


拍完“沉默三部曲”,伯格曼与上帝彻底决裂,他“不再问诸如‘上帝啊,为什么?’或‘妈妈,为什么?’这样的问题”。他认识到:“人必须在自杀和妥协中作出选择,要么毁灭,要么接受生活。我选择接受它。”


《呼喊与细语》中身处一室却彼此隔绝的姐妹们


随后他拍出了令人惊艳的晦涩深奥的《假面》,描绘姐妹关系的《呼喊与细语》,刻画夫妻关系的《婚姻生活》,反映母女关系的《秋日奏鸣曲》。


上帝退场,人类依然麻烦不断。在这些公认的大师级作品中,亲密关系变成了疏离和隔阂,人物靠得再近也感受不到彼此的温暖,他们渴望理解与拥抱,却总是事与愿违地互相揭短、攻击、撕咬。伯格曼一再试图以爱与交流来重建信仰,却屡屡一败涂地。


老黄牛?老司机?


艺术来源于生活。伯格曼的电影,大多是他自身经验的写照。波德维尔的说法是,“他的私人世界成为公共财富”。


当人们人们惊叹于他对情感关系深刻犀利、微妙精确的解剖时,其实不难想象,现实中的伯格曼,活得一点也不比他镜头下的人物轻松。


在《伯格曼论电影》中,他自陈:“我私人的生活也备受恶魔折磨、羞辱。玩跳蚤把戏的人,往往爱让跳蚤吸他的血。”


这其中最令人瞩目的,当属他惊世骇俗的婚恋史。


毕比·安德松与伯格曼


他一生结过五次婚,还先后跟他的多个御用女演员,如哈里特·安德森、毕比·安德松、丽芙·乌曼维持过为期不短的同居关系。


他在《魔灯》中提到过一个细节,第二任妻子爱伦曾怀疑他“在外头玩花样”,他则供认:“她的怀疑有时是正确的,我无路可走,拈花惹草便不可避免。”


他在自传、访谈中从不讳言自己的朝秦暮楚,对于感情的不可自控从不掩饰。


但他为此背负了沉重的罪恶感。他坦言,“背叛始终是个阴影,深深刺痛着我的心扉”,“我对婚姻的背叛,也许会遭到上帝的惩罚”。


82岁的伯格曼和老友厄兰·约瑟夫森在纪录片访谈上


八十二岁那年,他曾和老友厄兰·约瑟夫森一起接受纪录片访谈。当记者问起他的情感经历,他开玩笑地说,羡慕厄兰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吸引女性,而他“一直得使出吃奶的劲儿,在生活中成为爱情的老黄牛。”


但他同时也承认:“我是一个骗子,我到处留情,我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伯格曼和儿子丹尼尔一起玩耍


他一生留下了九个孩子,对于他们,他同样充满了愧疚。因为不断结婚、离婚,他不断抛弃孩子,也因为忙于工作(他是个高产的电影和戏剧导演),他几乎没有家庭生活。他记得自己作品的出品年份(这是他标记时间的方式),却不清楚孩子们在哪一年出生。


他成了和自己昔日痛恨的父亲一样的父亲,成了他电影里批判的对象。


他曾对孩子说自己不是个好爸爸,孩子回敬他:“好爸爸?你根本就不是一个爸爸!”


“作为一个人,我感觉自己完全失败。”伯格曼这样总结自己的人生。


逃往法罗岛


有些人批评伯格曼专注于内心世界的探索而不问世事。的确如此,在数十部作品中,除了《羞耻》和《蛇蛋》,他几乎不涉政治。


那是因为他曾受到政治的诱惑和欺骗。少年时他曾前往德国做交换生,“一头栽进了理想主义和英雄崇拜的浪漫漩涡”。他亲眼目睹了希特勒演讲现场的狂热,并且跟着人群“大声嘶叫”。


但是集中营让他的幻想破灭,他为自己当初没有看到政治的“黑暗面”而深感羞耻和自责。在战后一次集会上,看着各色人物粉墨登场,他“勾起了心中的难过和失望”,并告诫自己:“不要再碰政治了!”


对于1968年的学生风潮,他的评价是:“他们至今还不了解他们的行为对我们的文化生活破坏有多大!”


1976年,伯格曼陷入逃税风波,离开瑞典


1976年伯格曼莫名卷入逃税风波遭到审查。他既懊恼于自己不谙俗务,对金钱和数字一窍不通,又深感政府官僚的侵扰是对他的侮辱。面对不胜其扰的指控,伯格曼选择了自我放逐,先是巴黎,然后是慕尼黑。


其实他早就想逃离这个纷扰世界,而且逃到了法罗岛。


《犹在镜中》恬静的法罗岛


1960年为拍摄《犹在镜中》寻找外景,他意外发现了法罗岛。这个美丽的岛屿让他一见钟情。他直觉认定“这是我自己的家”,“我要在这里盖一幢属于我自己的房子”。六年后,他梦想成真。


从此,法罗岛成了他“休憩放松”、“清洁心灵”的避难所。他实在是太爱这个地方了。


在流放巴黎期间,为了避暑他曾前往哥本哈根,途中特意租了一架小飞机飞回法罗岛,和最后一任妻子英格丽坐在台阶上看了一晚上的夜景,待到天亮又飞往哥本哈根。


伯格曼在法罗岛的故居


税务纠纷解除后,伯格曼回到法罗岛度过了他的余生。晚年的他深居简出,杜绝社交。他曾在访谈中称,他在岛上从不感到孤独,即便孤独,他也享受这种孤独。岛上的居民对他很友好,从不向外来的游客透露他的住址。


他也不介意谈及死亡,此时的他已没有了拍摄《第七封印》时的恐惧,只是希望有尊严地死去,不要成为植物人或他人的负担。


制作《色戒》时陷入人生低谷的李安,去法罗岛朝圣了偶像伯格曼之后,才重拾信心拍完电影



令人欣慰的是,他的孩子们每年都会在他的生日那天一起来到岛上看望他。


也许,在法罗岛上,伯格曼焦虑不安的灵魂终于得以安顿。


2007年7月30日,这个世人眼中洞彻人类心灵奥秘的大师,自己口中“无可救药的恶棍”,在法罗岛寿终正寝。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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