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殳：又又又！这些偶像小哥哥小姐姐要教坏小孩了？
时至今日，我们的代表、委员们，仍然在指责某某错误引导青少年、某某是电子鸦片云云。
正是基于同一种逻辑，就在不远的过去，港台流行乐、武侠小说、科幻文学、任天堂红白机……通通都是该禁的该查的。
《偶像练习生》《创造101》正在示范如何批量生产娱乐偶像，卫道士们又要大摇其头，感叹“人心不古”了。
可是，“教坏小孩子”到底是谁？
要不是吴奇隆，
我险些变成个快乐的朝鲜人
文|杨殳
作者简介：杨殳[shū]，一个神经衰弱的大叔，看书，看片，吃药丸，三位一体。穿马甲写作为生，兴奋的时候一日千里，丧逼的时候一泻千里，最擅长的写法是离题万里，最大的爱好是收集古今中外药物说明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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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枪稿的作者里，我是个不太搭界的存在，不写影评、不聊产业、明星八卦也不太熟。主编徐老师每次微信上约我，一般是冷不丁撂出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比如去年年底，他问我：有人花钱给偶像的片子锁场，还有人为偶像割腕，你怎么看？
我就写了篇文章，说这是一场畸恋啊，粉丝造就偶像，又为偶像狂热。
前天晚上，他又问我：好多人都说小鲜肉偶像什么的流行，非常教坏小孩子，让他们错误认识了世界、错误树立了三观云云，你怎么看？而且，你看最近男团女团选秀又特别火了，小朋友真的都要去当偶像了怎么办？
徐老师说的是正在热播的「创造101」和「偶像练习生」，都是养成类选秀节目，前者选女团，后者选男团。
大型男团养成 vs. 大型女团养成
我想说——徐大人，您这是要让我打自己脸？
我在《畸恋》一文中吐槽说，中国年轻人从小被灌输严整的榜样教育，但缺乏独立人格的培养，因此很容易沉迷偶像崇拜。这种事情我最爱怼。
但面对徐大人这次的提问，我的回答是：这种造星追星的选秀可能很难看，节目运作可能有商业黑幕，观众席里可能有职业星托，但不用担心它们会教坏小孩。
相反，在这个问题上，我还要感谢娱乐产业，以及那些沉迷过的偶像。
2
“教坏小孩”这种洪水猛兽逻辑，从1970年代到2010年代，代代都有，我和徐老师（注意了：他比我老）都经历过。
我十几岁时看车田正美、鸟山明和高桥留美子的漫画，我妈统一斥之为“小孩子打架的画书”——幸亏她从没仔细翻看过，否则就会发现里头还画着光屁股的女孩，那问题性质就变了，说明我已经学坏。
蛤蟆镜喇叭裤牛仔裤，会教坏小孩。小虎队唱谈恋爱的歌，会教坏小孩。
古惑仔纹身砍人把妹，会教坏小孩。武侠言情漫画瞎胡扯，会教坏小孩。
快男选手穿女装演出，会教坏小孩。说唱歌手歌词写得俗，会教坏小孩。
……
再往下还能列出至少十条。
这在老家长眼中就是典型的带“坏”别人的典型
“教坏小孩”是口万能锅，在需要指责任何新鲜潮流的时候甩出来，一般都不会有毛病。
从心理学上讲，人有偶像是必然的。不同年龄喜欢不同偶像，不同地域喜欢的人有差异，有钱没钱追的星也可能有差异。
往大了讲，不同的社会文化就是在不断地模仿和传播中形成的。社会的价值观念、生活方式，都是模仿沉淀来的。
每个小孩都是新一代社会价值观形成的因子。因此，在洪水猛兽逻辑中，大众流行文化总会带着某种“危险”的信号。
《蓝色骨头》记录了“旋律”下的反叛与抗争
因为娱乐明星是对另一种“榜样”的威胁。刘胡兰和AKB48，谁对青少年影响力大？前者靠教育灌输和立法保护，后者基本上靠市场规则。
这两类偶像的流量之争，是“旋律”之争的持久战，从改革开放初期就开始了。
甚至，早在文革时期，当全国上下合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和《东方红》的时候，林立果——林副主席的儿子——就在空军司令办公室里听着披头士耍起了电吉他。据说，崔健拍的《蓝色骨头》里，就有林立果的影子。
3
我亲身经历的流量之争，发生在小学五年级暑假。我借听英语之便，花五块钱买了两盒盗版磁带，一盒吴奇隆，一盒郑智化。
在那之前，我不听流行歌曲，不看漫画和闲书，一心一意崇拜教室墙上的偶像——刘胡兰、雷锋、黄继光、董存瑞、邱少云。另外，还有电影里小兵张嘎、潘东子和神枪手肖飞（《烈火金刚》）。
这些偶像给了我莫大的鼓舞。比如，打针时怕疼就咬紧牙关想想邱少云，上台演讲紧张就想想狼牙山五壮士。
狼牙山五壮士是一代人的精神偶像
五年级毕业前，我干过两件学习榜样的大事迹。一是捡了很多次钱上交班集体，二是往班里公共存钱罐里存的钱够多，获得了勤俭节约的表彰。
这些钱，都是跟我妈要的——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花大价钱追星，追的是雷锋。
自从听上吴奇隆和郑智化，我的偶像崇拜之路一歪不可收拾。一晃六七年过去，我从港台流行音乐一路听到枪花、柯本和涅槃，还有反光镜、脑浊、69这种名字都分不清的地下小乐队。
郑智化们构成了当年的亚文化
在父母老师眼中，当一个小男孩拿着捡来的五块钱去十字街买磁带，就已经非常危险了。更何况，那些唱歌跳舞的，不是长头发就是秃子，还纹身打耳洞。
能发生这样的变化，全仗着信息传播和市场选择的开放和包容。
因此，我要感谢吴奇隆，黄家驹，感谢牛仔裤，感谢电吉他，感谢金庸，感谢古惑仔，以及所有我喜欢过后来不再喜欢或继续喜欢的偶像——没有你们，我可能还在沉迷其他的偶像，快乐地像个朝鲜人一样。
4
做一个快乐的朝鲜人，只有两种方法。要么屏蔽多元信息，认死了大兄弟编织的神话，做快乐的傻逼。要么阳奉阴违，表面上一套私底下一套，做个快乐的骗子。
打个比方，如果你从小到大只听革命故事，长大后只看抗日神剧，其他一概屏蔽，那你肯定就见不得日本人——都是鬼子，只想虽远必诛。
但你要打小看AKB48，伴随着偶像成长，怎么会觉得日本人都是杀人凶手呢。
I AM CHINESES WITH CHINESE DREAAAAM
只有单一的权威心理灌输，才会引导八九岁的孩子去理解铡刀下的风采，那是血腥、仇恨——说句题外话，难道中小学语文课本不该分级吗？
不一样的流行文化，就是一代代人的娱乐自由。娱乐的自由，就是文化自由的底线。从这点来看，自由比宽容更重要。因为没有自由的前提，就没有宽容的可能。
但现实残酷。偏偏就会有各种禁韩禁日禁纹身禁嘻哈。对于洪水猛兽逻辑持有者，树立假想敌，对多元亚文化围剿，才能放大强化“正义”和“正确”的旋律。
嘘，有人正在看着你
上个月，我给徐老师写了一封公开信，表达了悲观的想法：1984和美丽新世界将同时来临。但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宁愿所有的年轻人在选秀中娱乐至死，也不愿向那些大兄弟指定款的偶像下跪。
法定偶像是死的，只能夸不能骂，已然成神。市场偶像是活的，能养成会变化，还能淘汰。选秀节目难看了，起码我可以不再续费。
从来不怕偶像有多烂，就怕好偶像的标准被统一了。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怕的是不让刮风都不让刮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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