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响指，管你会暴走会毒舌通通不好使 | 杨殳专栏
前脚刚把自己的大电影作品卖出3000万美刀的天价，后脚就被一连串下架整顿。
这个月的暴走漫画，坐上了命运的过山车。
“因言获罪”这一古早味的传统剧目，如今正在勃勃复兴。
民间玩家的生死符
文|杨殳
作者简介：杨殳[shū]，一个神经衰弱的大叔，看书，看片，吃药丸，三位一体。穿马甲写作为生，兴奋的时候一日千里，丧逼的时候一泻千里，最擅长的写法是离题万里，最大的爱好是收集古今中外药物说明书。
01
暴走漫画关停整改，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儿。
2009年春天，我参加一个会，会上有很多新闻网站的一线人员。我不善交际，会上认识的人已经全部忘光，有一个场景却至今难忘。
主持会议的女孩谴责中国网民无聊，说你看人家外国，小动物形象做的多好多可爱，Hello Kitty 什么的。
某网站男编辑朗声应道：咱们也有啊，吉跋猫！
全场笑崩。
吉跋猫，取自秽语谐音，是当年的中国网络十大神兽之一，低俗至极，正是那年年初发起的“全国整治互联网低俗之风专项行动”的核心打击对象。
那是中国互联网首次大规模整风，凡是被认定了属于低俗之风的，轻则删帖子，重则拔网线。
“我不就庸俗点了吗”
在这场整风启动前的一年（2008），中国互联网接连经历了对3.14、大地震、奥运、家乐福、以及种种敏感词事件的风暴。无论是民间舆论的发声者，还是舆论管理者，都前所未有地感受到网络信息传播的“力量”。
据坊间传说，2008年底，某两家网站拒绝删除遭举报的内容。没多久，整治低俗文化的专项行动就开始了。
网络十大神兽的出现，则是这场整风意外怀孕产下的怪胎：一种以无厘头恶搞回应权力的流行文化。
低俗的脏话不能说出口，便取谐音字，比如，法克鱿、菊花蚕、雅蠛蝶和草泥马。
来自神兽的智慧凝视TT
很快，神兽本身也被定义为低俗文化，词条被删除。互联网神兽文化，倏忽而逝，如同一种虚无的力量，气若游丝地在民间流传。
十年过去，只有草泥马和它的实体图腾“羊驼”在中国互联网流行文化中坚挺地存活下来，已然融入几代年轻人的日常语系，成为一种无法抹杀的亚文化。
02
而中国暴走漫画的主角王尼玛，就是诞生于那一年。
暴走漫画，英文原词为Rage Comic，先在国外互联网流行，网友可以在模板程序中，用固定的手绘形象生成四格漫画，发泄自己的情绪，或讨论话题。
Rage Comic一则：
当在教室里想到暴漫然后笑出驴叫的你
Rage 意为愤怒，表达激动的情绪。翻译成中文，成了“暴走”这样一个画面感十足的词，据说源自日本动漫，意为情绪失控诉诸暴力，比Rage还严重。
“尼玛”一词，来源众所周知，和草泥马具有同样的文化基因。手握互联网利器，却压抑生存的环境里，这种简单粗暴的文化，不可能不流行。
因此，王尼玛和暴走漫画，甚至暴走漫画这家创业公司的诞生，看似偶然，实则有其必然，简直是“应运而生”。
过去十年，可以说是互联网草根文化兴起和商业化的十年。
因为网络，“多元”的声音逐渐成为可能，不但各类亚文化和边缘群体得以聚合成型，互联网经济也在打破阶层上升的单一通道，草根创业者有了白手起家的可能。尤其是文化娱乐领域，创造力可以通过产业化赚来真金白银。
暴走漫画从借鉴四格，到视频节目，再到周边和大电影，再到从Netflix赚到3000万美金，就是这种可能性的典型。从某个偶然的兴趣创意，走向必然的市场趋势。
魔幻的是，这种偶然和必然的“玄学”，同样适用于暴走漫画和王尼玛这次遭受关停整顿的暴击。
还是《顽主》：草根创业家的公司被要求停业整顿
王尼玛必然不能料到，四年前的58秒会突然被扣上“顶风作案”的违法帽子。
从“俗”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民间玩家，一个偶然的暴击就给打懵逼了。于是赶紧公开道歉，但竟然不被接受。
——“道歉的时候连自己的真名都不敢提，用的‘王尼玛’这个网名，本身就是有污言秽语的谐音。”
尼玛，又绕回去了。十年前起这个网名的时候，可能就埋下祸根了。这是一种必然。
03
为什么？
大部分民间玩家之所以玩得起来，是因为看准了市场逻辑和流行走向，加上个人的天赋与努力，就能加入牌局。
做出的产品有流量，找到投资，组建一个年轻的团队，再开发更多产品。中国民间创业者的起点，几乎都是这样。
然而，几乎每个投资人和创业者——尤其是文娱产业——都知道，除了地震、台风等自然灾难，合同里那条“不可抗拒力”还意味着什么。
去年年中，发迹于社交媒体的 “俗”娱乐影视评论号毒舌电影，在获得三亿估值（据说）没多久，账号被封禁，数百万粉丝瞬间蒸发。
比今天暴走漫画遭遇更离奇的是，毒舌被封的明确原因至今也没有谁能讲得出来。唯一能推测的，可能是被列入了娱乐八卦的“低俗媚俗之风”打击之列。
而且，墙倒众人推，总不乏跟着风头蹭两脚的。但凡有人气旺的账号或公司倒下，必然引来一片“大快人心”、“早该如此”的叫好。这些讨伐之声，总是适时地冒出来。
某条查封暴走漫画的新闻推送精选留言
04
大兄弟灭你，只需一个响指。这是天命，找谁说理去？
我最近在看一本书，讲到某个国内媒体人，说她就像“在巨蟒底下过活”，生存之道是把政府“看待成活生生、会呼吸的有机体，不时揣摩它的情绪、敏感度。”
文化产业创业者何尝不是如此？
相比之下，从上个时代走过来的媒体先天了解那种敏感情绪，能更好地揣摩G点何在，诞生于市场经济和流行文化中的创业者则更加脆弱。
他们遵循市场法则，战战兢兢取得了成绩，却发现敌不过“不可抗拒力”，你想和那股力量斡旋相处，却发现难以掌握其中的潜规则，好不容易咬咬牙要进入潜规则，却发现潜规则里还有潜规则，整个一俄罗斯套娃。
更惊悚的是，这套娃永远保持神秘微笑，不可捉摸。
这微笑让看客们毛骨悚然
昨天她还跟你在床上谈婚论嫁，今天一转脸就告你强奸。今天你还是牌局里的玩家，明天可能就进炮局换号衣了。
当今中国的文化产业不可能脱离全球大潮，商业将融合一切价值取向的文化。娱乐即商业，商业即流量，流量即文化。
在市场经济的商业逻辑里， 流行文化之“ 俗”风必然猛吹，抢占流量。即便权力的触角伸入日常缝隙，也免不了形成两种乃至多种平行话语体系。
人们仿佛在讨论这件事，但实际上他们在讨论其他的。年轻人似乎在为某件事开心，但实际上他们开心的是另一件事。你以为他怕你拍《姐夫，别这样》，其实他怕你去关注另一种现实。你以为他在扫黄，其实他是打非。
就像我在上篇聊选秀和偶像的文章所说，这是一场旋律之争，事关流量、声量、是非和雅俗。
仍是《顽主》：老革命认为3T公司瞎搞
民间玩家就像在种地，必须杞人忧天，因为雨说下就下，天说塌就塌。
就好比老赵开了个赌场，你在里头玩，一直赢，人人都押你。牌桌上有赵家人，一直输。老赵急啊，就立了个新规矩，说谁赢都得让赵家抽成。
你不愿意啊，老赵就说你出老千，招呼打手把你给绑了。
你怎么办？要么守规矩，老赵说啥就是啥。或者，你说，我跟你姓赵算了——可你又跪不下去。
那就一条路，不玩了。
05
2010年，我曾经历某家娱乐网站的关停整顿。刚被拔线的几天，老板极其刚硬，跟我们讲了一些道理，坚持要求按“规定”办事。但问题丝毫得不到解决，最后还是通过“公关”沟通，配合了事，耗时一个多月，损失不菲。
在那次事件之中和之后，公司加强监管部门，严格自我审查，全员出动挖坟三尺，清理“看起来”可能有问题的图文内容。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偶然”在哪里出现，只知道若要生存，必须这么干。
《天龙八部》里有种暗器，叫“生死符”，一旦中招就会遭受永无休止的痛苦，生不如死。唯一的办法，就是听令于天山童姥，定期向童姥讨要解药，才能活下去。
每个民间玩家，大概早就在入局之时，就无形之中服下了不同潜伏期的“生死符”，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毒发，然后低头求药。
不然呢？不但被盖棺定论，死无葬身之地，还会有人唾弃你的坟墓。
《顽主》：民间玩家的命运就像梁天朗诵的诗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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