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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出好戏 | 梅雪风专栏

梅雪风 枪稿 2019-04-07


每个人都可以是一座孤岛,每座孤岛都可以是一个社会。


黄渤的导演处女作也正好是一座孤岛,一个社会。


作为新人新作,这是部值得表扬的电影,尤其,它还是一个“国产片”。


然而,以更高的标准来衡量,《一出好戏》仍然有着无法忽视的问题。



有关《一出好戏》


文|梅雪风


作者简介:男性。资深媒体人,数码产品发烧友,长跑及太极爱好者。曾任《看电影·午夜场》创刊主编。



1


先说好的一面,整部戏最值得称道的是它对社会组织形态的分析


王宝强所代表的是一种原始共产主义。它采用计划经济的高压集权式的管理体制,它能够迅速地拧成一股绳,让人在人人自危的散沙状态中变成一种同盟状态。


但这种集体状态是以牺牲个人的尊严和自由作为代价的。


这种体制完全仰仗于领导者的道德素养,因此这种绝对的权力一般都会带来绝对腐败,所以说我们很快就会看到王宝强被那个大胸女所俘获。


三人代表了不同的社会组织形态


于和伟的代表的是一种极端的原始资本主义。他在占有了那艘破船上所拥有的极大量物质之后,他就开始相信市场,相信自由交换,唯一的原因就在于他拥有交换的资本。


而且他还拥有发钞权,扑克牌所代表的就是一个粗糙的货币体系,而他最后他藏着的好几副牌,则是中央政府掠夺民间财富一种超级武器, 超发货币引发通货膨胀,这是关于通货膨胀的一个非常浅显而生动的说明,也是这部影片当中最具原创性的情节


而黄渤所构想的是一种混合的社会形态,他既尊重市场,也就是于和伟所发明的自由交换制度,他也尊重王宝强所代表的那种威权制度。这既是中国历史悠久的三国权谋故事,也是一个现代意义上的微缩版的统一联合战线。


2


他相较他的两个前任多了两个东西。


一是他实际上是建立了一种变相的低保制度,也就是他让于和伟同意那些没有钱来进行交换的王宝强集团的人住进了那艘大船。


相较于王宝强集团农业文明气息浓厚的大锅饭制度,以及于和伟那种原教旨主义自由主义的极端贫富差距,他的全民低保制度既有市场的激励作用,又有着人道主义的温情。


二是他为这个微型国家提供了一种愿景,提供了一种希望,就是要找到新大陆,要找到那个能让他们永久活下去的物质充足的新世界。


黄渤主宰的新制度里有希望的凝聚,但却是权力攀登的手段


这也是王宝强集团和于和伟集团所没有想过的。这种效率优先兼顾公平、建设和谐社会的愿景,让整个世界被重新凝聚了起来。


黑色的地方在于他的这种愿景,也并非他真实的想法。而是他在数次权力斗争失败后所总结出的权力伎俩。所有花言巧语的背后,都只是他要报复这个世界,攀上这个世界权力巅峰的一种手段。


3


最终他也获得了他所需的王座。当然这也说明,能够给大家提供温饱和财富,并不是最伟大的领导者,而能够给大家提供理想,才是真正的教主。


而这也是所有的主义或者说是宗教的真谛,它们都提供的是一个从此岸到彼岸的解决方案,他们是解决方案提供商。


在他们的PPT中,此岸充满痛苦无常,彼岸充满幸福喜乐。他们必须要渲染现实的危机,如果危机不存在,那么也就无所谓希望,没有希望,那些宗教或者主义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性。


这冰激凌的假象也充满诱惑


影片中拍得最好的就是王宝强去揭示危机根本不存在的时候。被洗脑的人民可怜地看着他,把他当成疯子。这是所有先知的一个普通命运,这是一个讲真话的人的平庸结局。


他被关起来的那个场景拍的很有意思,颠倒的世界,用颠倒的视觉来拍,充满了荒诞。


更有意思的是,只有黄渤和张艺兴身上的条纹服装是覆盖全身的,条纹服装,实际上就是整体被洗脑的一个隐喻。


他们两个身上从头到尾的包裹表明了他们两个人捍卫那个由谎言所构建的乌托邦的决心。


4


整部影片好的地方就在于它拍出了人类社会运转的某些基本模型,却又不带任何褒贬


坏的地方在于,有些地方的处理太粗糙


影片的一个重大前提是他们都相信世界已经毁灭了。然后他们才会有在岛上扎根长期居住下去的想法,但是,不得不说,这一点影片的说服力是非常低的。


一只北极熊的尸体,搜不到广播信号,加上一个毫无节操的公知学者的不靠谱言论,就会让这些人完全相信整个世界已经毁灭。这显然有点小儿科。


这个东西是整个电影合理性和说服力的基础,没有这个,整部影片的感染力就会大打折扣。


只有金钱的吸引,忽略人性的复杂,人物形象也就显得单薄


因为如果他们没有深深的感受到整个世界的覆灭,那么王宝强不会对他们这么凶悍,而保安也不敢造经理的反。整个现实世界的等级差异和权力结构,也不会因此而覆灭。


另一点是只有黄渤有强烈的回到现实世界的欲望,这是相当不真实的。


当我们最后看到于和伟和其它人为了看手机上的一个有关家人的视频而愿意出大价钱购买时,你就知道亲情的伟力。对找到家人的渴望,绝对不会逊色于6000万的彩票。


但影片在前半段选择性失明,只让黄渤有回到大陆的强烈欲望,显然是对人性复杂性的忽视,自然让影片里的人性状态显得单薄


5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整部影片拍得太温柔


当整个世界覆灭后,其实先带来的是全然的无政府状态暴力会暂时成为主宰,武力掠夺也许会成为一个最基本的常态。


这就像文明社会大城市一旦停电或者是有大灾难的时候,往往会导致大骚乱一样,就是这是对于文明制度的一种反弹,是一种内在的无政府主义的释放。


而这部电影中的人性还是太温顺了,荒岛并没有激发出他们的野性,没有这种野性,也就失去了一个社会内部的张力,没有这种张力,无论是王宝强政府,还是于和伟政府,或者黄渤政府的成立与消亡,都变得过于理所应当了一些


片中为数不多的对峙抢夺与打斗,却也显得力量不足


这种温柔还在于这里面居然没有任何伤亡事件。我们不知道这基于一种什么样的考虑。


没有死亡这么一个催化剂,我们也就无法感知海啸所带来的损害,也无法感知生命的脆弱,无法感知野外生存的艰难,无法感知物质的匮乏,也无法感知这种因生存而起的斗争的惨烈。


所有的人类历史上的所有的政治斗争,本质上都是各个阶层生存权的斗争。


如果不是生存本身受到威胁,或者说有肉体被消灭的危险。那么权力斗争的血腥程度将大打折扣,它内在的残忍,也就不再存在了。


这或许是黄渤这部电影真正让人遗憾的地方,他可以在任何地方保持那种喜剧的调调,但面对暴力,是不能以喜剧的心态去拍的。


因为残忍不应该被消解掉。这是一盘失去了血腥味的人类政治斗争素描,但也许血腥才是真正的重点。


THE END


【本文系网易新闻·网易号“各有态度”特色内容】


(特别感谢铁杆枪粉儿李云娇老温侃电影张利源为枪稿推文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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