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帜鲜明，反对996
996的讨论甚嚣尘上，却没有人说它涉嫌违反了劳动法。
一部恰逢其时新上线的日剧，高呼“我，到点下班”。
倒像是替“一衣带水”对岸的社畜们喊出了敢怒而不敢言的心声。
当我们热议“996”时，这部日剧新番高呼“到点下班”
文|伊文西
【本文经授权转载自“吃电影”】
01
“996”无疑是当下国内最热门的社会话题之一，程序员们的“996ICU”自救，互联网大佬们高调表态，网民们立场各异的舆论攻伐，热闹非凡。
“不能拼不是兄弟”“996是修来的福报”“不愿意一起迎接挑战的人我们不姑息”，就像当年大佬们觉得自己妻子不漂亮，有钱不幸福一样，满是虚伪又自以为是的样子，捏着雇员的嘴，给他们猛灌鸡汤。
与此同时，曾经的“社畜”之国，以加班文化和职场高压而著称的日本，却拍出了一部旗帜鲜明反对加班的剧集——《我，到点下班》。
开篇的主题已经很明确，一众黑色职业装打扮却面目模糊的背影如潮水滚滚向前，女主角却身着明亮服装，逆着人流站定，目光坚定——旁边浮出剧名字幕：
“我，到点下班”。
绝对不要加班！这是日本新时代的职场人发出的宣言。
女主角东山结衣就职于业内非常大的一家网页制作公司（姑且也算互联网企业），并担任总监（等同于项目经理）。
当一个重要项目顺利结束后，她不需要马上复盘，或趁热打铁拉着员工出去吃饭、团建，而是直接按时下班。
为什么不加班？因为工作做完了
到点下班就完了！
掐着表争分夺秒地离开公司，一路小跑，却只是为了去一家小中餐馆，赶限时的特价啤酒。
下班后来一杯啤酒，再吃几个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自己坚持“不加班”，对待下属和同事也一视同仁，毫无意义的加班，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坚决不做。
带薪假期一定要用得干干净净，公私一定要分开，决不让工作介入生活。
但如果以此给东山扣上“消极懒散不思进取”的帽子，又是完全错误的。
在正常工作时间里，东山效率非常之高，办事条理清晰，一事一结，与团队沟通也十分顺畅。
下班及以后才是工作效率最高的时间
而很多喜欢加班的老油条，上班时间浑水摸鱼，到了下班点才开始慢慢进入工作状态。因为反正也不着急下班，事情可以慢慢做。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同为项目经理的三谷，看造型便知道是个毫无自我压抑情感的加班狂人。
她的职场生存之道，就是通过高强度的工作，带领团队加班加点推进项目，事无巨细地对团队进行管理，小到美甲这样的私事，她也要进行批判和管束。
她对女主角的职场哲学，相当嗤之以鼻。
三谷是从“社畜”文化中成长起来的，对于加班有着近乎天然的忠诚度。因为缺乏独特技能，在原公司成为笑柄，只有依靠无休止的加班来自我武装和凸显价值。
特长：加班时间特长
但这恰恰证明了三谷在管理方面的心虚与无能。因为缺乏有效沟通，直接导致了团队士气低落，下属离职。甚至自己电脑的密码都被下属修改，威胁到了项目，狼狈无比。
被逼入绝境的三谷，在困难面前彻底束手无策，进而精神崩溃。所有冠冕堂皇的说辞都没用，三谷直接打退堂鼓，在家里躲了起来。
最后还要女主角来救场，并且点化这个齐刘海短发眼线过重的迷途羔羊。当然，也是非常标准的玛丽苏救世界情节了。
02
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日本经济开始恢复并迅速腾飞，日本逐渐走入泡沫经济时代。投机热兴起，股市暴涨，地价与房价飙升，东京区的地价总和甚至可以买下美国全部国土。
账面财富的增加又刺激了人们的消费欲，从而促进内需，经济得以进一步增长。当时，1.2亿人口的日本喊出了“一亿总中流”的口号，即有一亿国民成为中产阶级，他们富裕而幸福，是国家的中流砥柱。
日本国民也被这种热潮冲昏了头，除了投资本国房地产，还把目光投向了括海外不动产、艺术品和古董、豪华跑车、海外旅游景点等等。当时这种资金被称为“日本钱（Japan Money）”，受到了世界经济的关注和追捧。（是不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泡沫经济时代意气风发的上班族
每个行业都很景气，钱来得特别轻松，永运都有挣不完的钱。企业推出了“终身雇佣制”和“年功序列制”，“以社为家”文化流行。员工进入公司便开始进入论资排辈的序列，无论升迁或涨薪都靠工龄决定。
这样的雇佣方式解决了员工的后顾之忧，但出于对失去现有的年资和个人能力否定的恐惧，绝大多数上班族即使受到了不公平对待，也不会轻易辞职。
员工为了表现勤奋而不断延长加班的情况，也就逐渐出现，最后蔚然成风。
经济前进了，劳动力数量却未得到明显提升，为了追求经济发展，大部分劳动者必须在法定劳动时间外继续工作，下班逐渐被形式化，加班成为工作的一种特殊但非常常见的状态。
等进入90年代，日本经济泡沫破碎，终身雇佣制随之崩溃，大量企业抛弃誓言，开始裁员。不景气的经济刺激着职员为了保住饭碗，更加卖命付出，使劲加班。
行色匆匆的上班族
除了社会背景，日本“加班”的盛行，也与文化传统有关。日本人潜意识中的“从众心理”，崇尚集体主义，认为只要不比其他人慢就是最好的状态。一个人过于自我，也会招致他人反感。这和中国的“树大招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异曲同工。
所以在上司、同事都加班的情况下，即使自己工作已经完成了，也无法一个人先下班，只能陪上司、同事一起加班。如果拒绝加班，则意味着你是个“异类”，会遭到整个群体的孤立和排挤。
长此以往，形成恶性循环。普通雇员的平均劳动时间越来越长，加班越来越多，休息时间越来越少。
疲惫成了常态，更有人因此患上抑郁，甚至出现过劳致死（karoshi）现象。明明是资本对劳动者的剥削与压迫，却在不知不觉中改头换面成为了“奋斗、勤劳、自我价值实现”的代言，职场气氛压抑、逼仄，以致这种文化开始浸入民族骨髓，积重难返。
来自wiki
于是日本的网络才会发明出“社畜”这样的词汇，意思是在企业中顺从地工作，丧失了人格，被当作牲畜一样压榨的员工。
国内也有类似的自嘲词汇——“加班狗”，听起来好像苦难感稍微轻一些，但讽刺意味差不多。
剧中的女主角东山结衣刚好站在了“社畜”们的对立面，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不加班主义者”。
在“不加班”这件事上，女主角理直气壮，金句频出。
比如在小餐馆里，老一辈上班族感慨自己当年加班的强度，
得到的却是直击死穴的反击：
大叔们被怼得哑口无言
东山也不是一入社会就如此刚毅坚强的，她曾经也是个拼命加班，看不清前路的人。每个月加班100小时以上，完全没有休息。
直到一次意外受伤，医生下了病危通知，才让她忽然停下来，反思自己工作的意义。
而她思考的结果，就是遵循一个原则：到点下班。
剧中还是营造出了一个相当舒适开明的职场氛围。从目前看，无论公司大老板，还是部门领导，对于女主角不加班的要求，都给予了相当的包容。
东木的超强主角光环，也让她不用加班就可以应对各种职场问题。
这在现实中基本是难以想象的，简直如同童话一般。
接下来，女主角还可能会遇到很多的职场挑战，目前这些貌似和蔼的领导，还存在着不为人知的可怖一面。
下一集，还会探讨职业女性在家庭与职场间周旋的困境。
当然，女主角能够理直气壮地喊出“不加班”，并且不惧旁人的目光和非议在企业中安然自得地生存下去，也是因为她有特殊之处。
办事有条理，效率高，亲和力强，组织和管理能力突出，当上司把一件企划交给她的时候，可以滴水不漏地完成。
虽然有原则，但不当刺头，对待领导进退有据，不会挑战领导权威。
下班！
最重要的一点，因为项目需要而不得不加班时，她也并不是完全不能妥协。所有的处置，都是效率导向。
她反抗的仅仅只是毫无意义的低效率加班，以及鼓励加班的文化而已。
03
事实证明，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劳动时间不是完全衡量生产力的指标。企业的发展不是冲刺跑，而更像一场马拉松。比的不是谁更拼命，而是谁能更加科学周密地规划，分配体力和保持节奏，才能在角逐中争取胜利。
一城一池的得失固然重要，但打赢整个战役，才是最后赢家。
也有研究证明，当加班超过一定程度时，并不会增加生产效率，反而会一定程度上影响劳动效率。日本的劳动生产效率，在OECD（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的35个成员国家中排名第22位，是主要7个成员国家中最低的。
日本的加班文化，并没有给其经济带来必然的领先。
改变的不仅是剧中的女主角，在剧外，是日本社会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以加班闻名的日本社会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现实，开始从政策导向上纠正这种文化偏差。
2017年2月，日本政府发起了名为“优质星期五(Premium Friday)”的倡议，即每月末的周五，员工不但不用加班，还可以下午三点提早下班。
一些企业也出台了配套制度，比如日本办公室清洁和安保公司大成计划推出可以“唱歌”的无人机，播放音乐催促加班员工回家；丰田汽车实施“不加班也付加班费”的新劳动制度，将工资与时间脱钩；日本公关公司SUNNY SIDE UP，为了让员工早下班，还专门给员工发放奖金。
但从大环境看，倡议施行的结果让人失望。大部分的企业并没有响应，消极应对，真正能下午三点下班的人寥寥无几。
“优质星期五(Premium Friday)”不过雷大雨小
2018年6月，日本制定了工作方式改革相关法案，出台了限制加班并带有处罚措施的规定。其中大企业从2019年4月1日开始，中小企业从2020年4月1日开始执行。而本剧播放的时机，正好与大企业改革实施的时间碰在了一起。
变化的背后，除了日本劳动者权利意识的觉醒，“过劳死”作为社会问题日益严峻，还有一个政府和企业不得不面对的严峻客观事实，那就是随着出生率的大幅降低，“少子化”现象日益严重，日本的劳动力供求关系正在发生逆转，年轻人对职业选择以及工作时间的要求越发挑剔。
日本的劳动人口，在近二十年时间里，减少了近900万人，未来还将继续扩大，现有的雇佣制度或许已经到了奔溃边缘，劳动关系不得不改革。
剧中的年轻员工完全不畏惧上司。骂我?老子明天不上班
所以剧中被加班狂三谷训斥的下属，完全没有畏惧三谷的压迫，反而是与上司针锋相对，最后一语不合就离职。而部门领导反而劝三谷要注意沟通，因为现在年轻员工很容易离职，对部门影响不好。这也算是反映了当前日本社会的另一层现实。
有趣的是，剧集中的一些日本社会现象，很容易与国内的现实对应。比如鼓吹“付出和奉献”的加班文化，与“996”同根同源。而从社会发展看，我国当前的人口红利拐点与90年代初的日本非常相似，15-64岁的劳动人口占比在2012年触碰到74%的峰值以后，开始迅速下降，我们也将面临少子化、老龄化的问题。
这些问题日后会成为社会关系的一个重要变量。可以说，遵循着日本经济发展的一些足迹，我们很容易与自己当下的生活形成对照，并且进行深入思考。
近几年过劳死的比例大幅度上升
如果年轻人因就业压力被迫接受广泛而持久的加班文化，则可能会出现类似日韩年轻人不婚不育的现象，整个社会丧失活力与创新冲动，老龄化问题加重。
当然，作为一部轻喜剧风格的日剧，《我，到点下班》还没有残忍到把社畜们的伤口血淋淋地扒给观众看的地步，女主角目前还是以非常平和的姿态坚持着自己的抗争。
她还需要面对前任和现任意料之中的爱情争夺，在玛丽苏的道路上狂奔不止战无不胜。
日本近年来关于“社畜”题材的电视剧层出不穷，《我们无法成为野兽》《我想一周休四天》《不干了，我开除了黑心公司》《我在一家黑公司上班，已经快撑不下去了》，名字一个比一个怨念，而到了《我，到点下班》，制作者一反过往的控诉姿态，喊出了更加明确的主张与口号。
一个悲观的现状时，即便制度出现了松动与变化，但无论日本也好，国内也好，加班文化依然会是个长期存在的现象。特别是国内经济发展逐渐由高速增长向“新常态”转变时，所有经济主体都会承受很大的竞争压力，裁员和加班可能会是持久的现象。
无论加班与否，“加班”应该是劳动者的一种可选项，而非必选项，更不能成为一种固式文化，强加于每个人的头上。上进者有上进者冲刺的轨道，但那些愿意与世无争，做好本职工作满足温饱三餐的平凡人，也该有自己的庇护所。
每个人追求的价值都不一样，所以整齐划一的人生观只能是虚伪空洞的人生观，它可以用来洗脑，但终有一日会被人戳破。
我们无法选择时代，但是我们可以选择自己应对时代的态度，所谓强者，不一定是职场上混得风生水起的大赢家，也可能就是那个面对粗茶淡饭怡然自得的小职员。你的强度并不完全取决于收入或社会地位，而取决于你的能力与心中欲望之间鸿沟的大小。
最关键的是，一个人一定得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以及自己为了这种欲望，愿意付出到什么地步？
周星驰说，人没有梦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但我认为，普通人也应该有梦想成为一条咸鱼的权力。
不要单纯听那些发迹的大佬们闲云野鹤地给你熬鸡精浓汤宝。毕竟他们的事业是他们自己的，而你的事业，归根结底也是他们的。
《国际歌》唱得多好，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这歌值得每个加班狗在上下班的路上唱一遍。
所以高冷如东京大学，也会在开学典礼上对学生说，这是个努力也未必成功的社会，认清本质，弄清自己的意愿，比没头没脑地打鸡血冲刺，有意义得多。
国内元祖MC本山老师曾说过：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
这虽是句非常粗俗的话，但真的蕴含着人生的大道理，想明白了这件事，很多职场或人生的困扰都可以迎刃而解。难怪文艺如王家卫，也要用它。
这条裤衩，与每个加班人共勉。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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