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鹰爪花
无需太多,盛放的鹰爪花,只用一朵就足以引你走向那树丛。空气中流动着它的芬芳,这花香湖畔的花香,甜蜜,微带酒气,而你循着香源抽动着鼻翼,像被隐形的绳索牵扯着的牛,略作寻觅,就端端定定站在了那花前。
看到了吗,找一朵盛放的鹰爪花一点儿不难,但要发现那待开的一朵朵就有点考眼神,不是它们藏得好,它们就挂在最醒目的枝端,只是它们的颜色和形状都不像花,像攒着的叶丛,是造物已制作成却尚未注入生命气息的花偶,已具花形,却无花魂,没有灵魂的花,是称不上盛开的。
所以如果我们说一朵鹰爪花在盛开,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它已由绿转黄的花色,二是它那掸不开的无可逃避的馥郁,那是鹰爪花无声的语言,是它再也藏不起来的秘密,它的美好与成熟,于兹走漏了风声。那被两轮3+3的条状花瓣嵌合成的花被如今是《西厢记》里的普救寺,住着一墙相隔的莺莺与张生,只等一位红娘来撮合,成就那花好月圆。
红娘是一类甲虫,这让人意外,但看看鹰爪花的结构,似乎又不意外。魔爪花的花瓣二轮,内轮花瓣紧扣着花蕊,形成一个封闭的花室,这不肯敞开的大门堵住了蜂蝶们的长喙。但这花朵并非无懈可击,当花蕊成熟时,外层的花瓣会微微张开,在两轮花瓣之间,一个类似于外花被腋下内花被肩部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开口,恰可供小型的甲虫出入。
鹰爪花花两性,雌雄异熟,雌先雄后,在雌蕊成熟期,花中是莺莺在等着红娘带来的张生,在雄蕊成熟期,是张生躲藏在红娘的棋盘下出走向莺莺。从一朵花到另一朵花,角儿们转着场,植物便在这反复上演的剧情中完成了异花授粉。
瞧,好一个“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香邀甲虫动,渡得玉人来。“
那带着酒意的甜香是甲虫们喜欢的味型,也是人类喜欢的味道,故《中国植物志》说鹰爪花:“鲜花含芳香油0.75-1.0%左右,可提制鹰爪花浸膏,用于高级香水化装品和皂用的香精原料,亦供熏茶用。”
鹰爪花成熟的果实套路相同,成熟时转黄,散香,却不知在要约谁。
花气之外,我对鹰爪花有另一种偏爱,便是它总花梗的曲线。那曲线有一种魔力,总引得我站在花前一遍遍地移动手指,跟随那花梗的走向勾画。我不明白植物为何能设计出那样的造型,如云纹,似如意,也像极了红山玉龙--那古老而神秘的华夏图腾,我更不懂那曲线的用意,只疑心它是个艺术家,像某些蜾蠃为育婴室修建的过于精美的巢室,超出了实用的意义。后来我才明白,那是鹰爪花伸出的爪子,也是它得名的由来,那不是艺术,而是它的野心,是它要攀升到更高的欲望。
它的欲望在早年便已体现,假使你愿意俯身,查看一株壮年的鹰爪花,你会发现这丛生的灌木褐色的老枝底部密生着茎刺,粗壮而尖锐,如欲攀附的云梯,你也会发现它翠绿的新枝总是特别细特别长,招招摇摇,且底部有刺顶部有钩。
很显然,它攀援的欲望已被唤醒,它已不再满足于做一丛灌木。
那些挂名攀援灌木的植物梦想其实都相似,虽然它们早期保有灌木的低丛,却最终都会伸出那欲望的枝条,比如鹰爪花的一个亲戚——同属番荔枝科的假鹰爪,有着与鹰爪花相似但大而松散的花朵,结着并不相似的串珠状的果,在深圳郊野,你常能看见它们攀附于其它植物上的细长枝条,但它们的欲望是隐藏的,因为它们没有“爪”。
我们知道植物命名中多以“假”表示相似,而非“真”的反面,但在假鹰爪与鹰爪的关系上,竟然可以两全。
这是汉字的另一种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