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傑【91】我看達文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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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羅浮宮出現北非移民扒手集團，專門向暴富的中國遊客下手。

　　一身名牌，說話喧嘩，一進羅浮宮就唏哩嘩啦要闖看蒙羅麗莎像的中國人，送上門屠宰。偷得多了，羅浮宮的工作人員企圖報警干預，北非來的扒手集團，竟然可以威脅保安人員。最近，羅浮宮的保安宣佈罷工，因為不滿員警對多如牛毛的扒竊案袖手旁觀。

　　法國人天生悠閒，巴黎的扒手，基本是合法組識，法國員警管大事，不管打荷包的雞毛蒜皮。扒手也是窮人，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會走上這條路。法國喜歡「均富」，而扒手向大陸客下手，誰曰不宜？

　　中國人遊客去羅浮宮，一窩蜂盲目，人看他也看，拍兩張照回農村炫耀。蒙羅麗莎的微笑代表什麼？其作者達文西又是什麼人？四十年前，日本遊客來羅浮宮時，保持肅靜，衣著端莊，聽導遊講解，恭敬筆記。結果日本戰後迅速成為西方文明國家的支柱。

　　達文西是曠世天才，這一點人人都知道。但為什麼這位天才出現在十五世紀末的義大利？

　　因為義大利經歷了近一千年的中世紀黑暗時代——西方歷史上，所謂中世紀，不像清朝一六四四年入關、亡於一九一一年一樣，並無清楚的年限——到十五世紀末，物極必反，宗教強權開始沒落。在這個時候，義大利半島由於城邦各自為政，作家可以做大官，國王、市長、官吏，對繪畫、音樂、文學，不只愛好，自己也玩一兩手。當時的教王除了熟知聖經，也要對美術鑒賞有一番品味。

　　換言之，那個時代的義大利，風氣漸變，停滯了近一千年，忽然歐洲人醒覺：在這片大陸，有太多的牧師、神父，太少的藝術天才。一有傳言，說某鄉有一位繪畫或雕塑神童，各地的「星探」像新聞記者狗仔隊一樣，即刻下鄉尋訪。天才兒童不限於家庭出身，即使是私生子，一經發掘，就可以去羅馬。

　　達文西時期，宗教開始失去對人的想像力的控制。人長期受到的壓抑，漸得解放。更重要的是，翡冷翠、米蘭、威尼斯，那時各自為政，都是獨立的小城邦。貿易發達，利潤的增加，促使義大利半島上的人，想起一千年前的古羅馬。

　　由於古羅馬的基礎，教廷千年統治，只是一場短暫的日蝕。拉丁民族性好浪漫自由，不愛管束，他們怎能忍受長期處於梵蒂岡的大家長之下？各城邦的人去戲院看戲，去教堂看一場美術展覽，聽歌劇，觀賞雕塑，不是為了趕時髦，而是全民流行欣賞藝術。那時翡冷翠的王公叫默迪西，雖然是獨裁者，但愛好藝術，派達文西為代表，訪問米蘭，聯絡城邦之間的感情。達文西到了米蘭，與對方的領袖一見如故。米蘭的王公請他留下，不要回翡冷翠，就此一住十六年。

　　那時義大利的統治者，各自愛才如命。達文西在米蘭畫了名作「最後晚餐」，然後主建米蘭大教堂，並監督古堡建築、水渠灌溉工程，又開鑿運河。全才的達文西，不但是藝術家，還是工程師，譜制樂曲，編神話故事，自己動手做佈景美工。他也為所謂「富二代」服務，但權貴的子女都是典雅之人。

　　達文西離開米蘭，又應法王佛蘭西一世邀請去巴黎發展，供養在宮廷。今天，他的畫像供奉在羅浮宮，而不是羅馬，亦屬公正。

　　達文西的時代，是義大利半島四分五裂的美好時期，就像中國的春秋戰國。那時並無一個「大一統」的教王，用聖經嚴密控制思想，嚕嚕蘇蘇的，不准這樣，不許那樣，連質疑太陽系的中心到底是不是地球，動不動也會被教廷的思想員警審判，處以火刑。

　　達文西之出現，固然是他幸運，出生的時機好——同時期的中國，處於朱元璋家族王朝的明代，文化創意全面停滯，讀書人受基因改造，成為奴才，在皇帝面前三跪九叩，動不動就梃杖擊殺死。達文西帶動的歐洲，肯定了人的意義，加上一百年後的英國牛頓，更將自由引向全新的科技發明。

　　西方文明就是因達文西重新得到生命的，故名之「文藝復興」。冷眼看遠東的另一個大國，明朝之後，不但停滯，對思想和人性的禁錮，進入廿一世紀，尤惡劣於明清百倍。這種民族，會有什麼夢想，又豈敢奢言「文藝復興」？

　　看到羅浮宮屢遭偷竊的中國消費客，如果你是法國警方，洞知一點通史，為什麼你要賣力為他抓扒手？又豈會不冷笑而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