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傑【591】哄搶背後

閱讀往期：陶傑【590】超速無罪的美國大媽

遊客在泰國酒店圍哄搶蝦的片段流出，觀者皆嘖嘖稱奇。

正值崛起，全世界都見識過遊客外遊之鯨吞天下，竟然還因為吃蝦引發哄搶，當然令人詫異：許多從英文傳媒得知消息的網民疑問，國人難道沒有吃過蝦？

問這種問題的人，顯然完全不熟悉歷史文化。飲食「文化」，除了國菜之精緻，其實更多表現在對於口腔腸胃之縱容，所謂背脊朝天都能吃，國人為何對於食物尤其放縱，與歷史上屢屢爆發饑荒有關。每一次改朝換代，上自皇帝，下至黎民，都有逃難的經驗。逃難的時候，當然很難保持風度，八國聯軍進京，慈禧太后也不得不喬裝成村婦出逃，吃上幾口窩窩頭，更覺味如珍饈；至於普通百姓一路「牽衣頓足攔道哭」，這種場面，大導演馮小剛的電影《一九四二》拍得極為生動。

饑荒的歷史，難民的記憶，令今天的國人患上創傷後遺症，成為一種集體的精神困擾，一旦場面混亂，就有機會發作。新聞經常報道，一架滿載貨物的汽車拋錨或翻側，貨物倒洩一地，這時候，圍觀的民眾不論男女老少，必然一哄而上，撿走失物，生怕落後於人。哄搶的習慣，除了飢餓的基因作祟，還有更為深層的理由，即缺乏理性協商的傳統。

國人甚麼也不怕，最怕吃虧。廣東話說的，「執輸行頭，慘過敗家。」為甚麼怕吃虧，因為，缺乏公正的制度保障，和理性協商的基礎，有關資源的分配和競爭，只有一條金科玉律，就是恃強凌弱，層層向下壓榨，強者佔盡好處，吃虧的人被排擠到最邊緣，正如村裏最貧弱無力的一個老寡婦，任何資源都輪不到她，這樣的人，結局是沒有活路。

但理性的協商，又稱妥協，是以合理的讓步，來保證雙方的最大利益。妥協過程中或各有犧牲，有人多一點，有人少一點，但總勝於一人全贏，其他人全輸的零和結果。

國式哄搶，必然雜亂無章，窮兇極惡，因為沒有制度保障，吃虧、讓步、放人一馬，最終都不免被出賣、被宰割，從項羽在鴻門宴上放走劉邦開始，是幾千年以來的經驗所得，才有「寧教我負天下人」的格言，同樣道理，搶蝦吃的遊客，最終吃不完盤中餐，搶回來的蝦寧可當垃圾丟掉，也絕不讓別人得益。

在一個制度公正的社會，沒有人會無端吃虧：個人的生命與財產不受侵犯，連國王也不能隨意剝奪，一個社會有這樣的共識，就沒有人怕吃虧。甚至，一時的忍讓和吃虧，保全品格與尊嚴，還得到社會的尊重和嘉獎。

英國的紳士文化內涵一種傲慢：不是權力的傲慢，而是人格的傲慢，來自貴族傳統。貴族擁有其他優越感，也要肩負上陣殺敵，身先士卒的風險。紳士不屑於在小節上與人爭，因為有其他優越感：教養、見識、視野、經驗，都比尋常百姓活得豐富，此所以吃一點小虧，譬如女士優先，還可以引為樂事。

搶蝦、搶鹽、搶奶粉，因為有圖可證，場面震撼。而搶學位、搶產婦牀位、搶在外國置業生子，抬高美加紐澳等城市樓價，雖然無圖，但影響力可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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