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傑【740】人間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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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總理李克強提倡「地攤經濟」，說「地攤經濟是人間煙火」。

此說有形象、有意境，有修辭學，比起「地攤經濟可以促進國民生產總值」，多了一點人性。毛澤東主席講農業生產，也說：「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煙」。李克強總理用「人間煙火」來形容地攤經濟，文化的深度和電影感，都出來了。

何況中國的經濟，除了農業，城鎮歷代都靠地攤。「東京夢華錄」記述的北宋經濟，就是一條地攤大街的長鏡頭：「每日如宅舍宮院前，則有就門賣羊肉、頭肚、腰子、白腸、鶉兔魚蝦、退毛雞鴨、蛤蜊、螃蟹、雜燠、香藥果子，博賣冠梳領抹、頭面衣着、動使銅鐵器、衣箱、磁器之類。亦有撲上件物事者，謂之『勘宅』。其後街或閑空處團轉蓋屋，向背聚居，謂之『院子』，皆小民居止，每日賣蒸梨棗、黃糕麋、宿蒸餅、發牙豆之類。」還有變戲法、雜耍、賣唱，各種民間高手，真一幅繁華長卷。

導演李翰祥年輕時在北平學美術，時時去天橋，來香港拍電影「騙術奇譚」、「花街柳巷」什麼的，就將北平攤販賣布剃頭剪刀匠西洋鏡的一地生氣重現銀幕。北平有天橋，香港有大笪地，南地北天，俱是地攤，就有一種別國所無的生機。

因此李總理雖言語不多，老百姓馬上領略了，不必天天像幹部一樣政治理論學習，完全心靈相通，幾十個城市，真的遍地煙火了。

國人的商業文化，千百年來就是地攤，反而模仿着西洋的商場，就無法真正融入。加拿大城市裏的商場，走廊很空闊，還放上兩張公園長椅子，供人休憩。

國人的商場，店舖非要將過多的貨物堆放在走廊邊不可，而不知道商場有商場的秩序和美觀，還有防火條例。即使進了商場，還是當做地攤擺放，由地面疊到天花板，用盡每一寸空間。所以西洋的商場不合國情，還是地攤好。

這就涉及所謂的現代化問題。現代化不是叫你樣樣都照搬。有許多事情，真的模仿不來。地攤是你自己的文化，老老實實做回你自己。反之，在商場走廊長椅上，或老漢赤足躺下午睡，或大媽搔腳搧扇子聊天，更為有礙觀瞻，有什麼形象可言？

洋人百年前來北平就是喜歡看天橋、逛大柵欄、看駱駝和牛車由泥路走過正陽門，這就是真實的中國。駝鈴聲、叫賣聲、由北平燈市口到南京夫子廟，五百年就在那片淚眼笑聲的煙火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