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旭暉【012】三十五歲的太平天國

閱讀往期：沈旭暉【011】華盛頓隨筆

剛畢業回來的時候，年少氣盛，甚麼都不在乎，也甚麼都不憂慮。那時候，告訴自己，三十歲前不妨身無分文，只要建立了自己的事業，有了社會名聲，下半生，自不是問題。

那種輕裝上路的激情，俱往矣。人生是不可能回頭的。

從前讀書時，常不明白，太平天國起兵時，不過老弱殘兵數千，既無軍備，又無作戰經驗，卻席捲半個中國。到了立國封王，有了典章制度，一場會戰就動員數十萬軍隊，卻再也沒有佳作。

人生的三十歲，就像太平天國立國的時候。不少人認為，鞏固了基本，就是時候成家立室，享受人生，安安穩穩，但是，這卻正是太平天國衰敗的開端。

因為你會發現，三十歲後，學習甚麼都極緩慢，不是因為學習能力下降，而是因為三十歲後，集中能力急速下降，憂慮越來越多，擔心工作升遷，擔心子女學業，擔心父母健康，天天計算供樓供車交稅，從前的興趣、衝勁，彷彿斷了線。要再有新猷，近乎天方夜譚。

再到了三十五歲，就像太平天國末年，數字上、「影響因子」上最為強大，其實外強中乾。外人看來，這是一個人的黃金年齡，社會資本最為充裕，潛力也是無限，既能接觸到各行各業的最高層，接近權力核心，又能維持對同代人、新生代的親和力，依然留在潮流之內。

但局中人都明白，一切都是幻影。外間看來的「資本」，反而是一個又一個枷鎖，要做很多無謂的世俗瑣事，去保留那些虛無縹緲的成就感，或不切實際的名利。而其實，它們卻毫無實用價值。

佛家認為，人一生的不快樂，就是源自一剎那的快樂。快樂過後，日後再也不能重拾同一輝煌，庸人就會終生耿耿於懷，於是拼命做這做那，終生迷失，而不自知。到了三十五歲，假如再不明白「捨得」的道理，一生人，就這樣了。

從小到大，都不是那種有大抱負，非要做甚麼不可的人。一直的人生觀，就是到了一個一般人不會質疑自己能力的階段，當一切能夠基本滿足世俗社會的要求，堵住別人的口實，就是時候重拾自己。

是的，「重拾」。

問題是，通常人到了這階段，就有一籃子社會責任，家庭責任，工作責任，宇宙責任。那甚麼時候責任會終結？沒有，或起碼要退休。但難道要到七十歲的時候，才到巴西嘉年華？為甚麼要用五個小時教家裏的孩子做小學功課，用兩個小時對一群大學生授課，而不留給自己三十分鐘學習？

三十五歲的朋友，是時候醒了。否則，回頭已是百年身，你還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