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傑【835】情書

閱讀往期：陶傑【834】叛逆和新生，小丑之舞

香港女富豪「小甜甜」情人在獄中寫回憶錄，記述此當年華人社會喧噪一時的跨階級情事，若撥開金錢偏見的塵埃，讀來只覺一股真愛的能量，情意如金，從前叫做力透紙背，今日閱讀，都用手提電話，只覺由監獄那一端，燦燦金光，滲流資訊網絡，在蘋果手機的屏幕射散而出，籠成一層金霧，令人震撼。

原來男女雙方，當年俱以「相公」和「娘子」互稱。單此牡丹亭一樣的情調，上接中華文化含蓄婉約而又禮數兼善的儒家傳統，卻同時又有浮生六記之淒怨。

其中文筆，雖出自一位酒吧調酒師出身的香港仔之手，比起今日那種蒼白無人性的，不但流暢，而且真實，不失可列為中學語文課本。

例如：「春節過後，如心的身體明顯一日比一日弱，之前如心總是不肯睡覺，需要振聰哄才能入睡，但現在她總是一直閉眼安靜地睡着，應驗了她之前的話，兩人鬥嘴的情況也愈來愈少。振聰握着如心的手，如心努力地睜開眼皮，輕輕動一下振聰的手，振聰知道她的意思，於是一邊按摩她手臂，一邊說着話，而如心則安靜地聽着，完全不像以往充滿活力，咄咄逼人的樣子，振聰想着以往威武活潑的如心，不禁落淚，如心被感染，眼角也滲出淚水。」

只此一段，行文風格，即一半張愛玲、一半朱自清，深情至誠，濃艷不可方物。

若以為兩人只活在蘇州園林的閨房裏，看官您就錯了，因為筆鋒一轉：

「兩人默默地痛哭了一陣，如心忽然睜開眼，振聰準備俯身問她有甚麼需要，如心用力拍打了他的手臂，然後說：相公，你的RCG怎樣呀？振聰第一個反應還以為甚麼醫學名詞，後來才醒覺是自己的上市公司宏霸數碼，如心說：『沒有甚麼，只是我覺得要再投資在RCG，對你會更好。』振聰坦言，『RCG我沒有親自管理，值不值得你再投資，我有點保留，之前〇四年真的需要你支持，到現在我覺得產品一般，也沒有甚麼科技突破。』」

這一段充滿電影鏡頭剪接的張力，忽將讀者由蔡鍔小鳳仙的場景，猛拉回陸叔講股的數字跳動世界。作者很精明地告訴我們：有情飲水飽是不夠的，而這位垂死的天鵝般的情人，感性與理性同等尖端，絕不是世間凡人。

人世間若得此仙侶足矣。

觀此回憶錄斷章，已知此著將會是華文世界二十一世紀最重要文學作品頭三名之一。作者蒙難，人人皆知，可幸明年刑滿，堪令萬民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