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普通的军官◎红蓝铅笔（2018年山东济宁军转干部）军旅文苑
（图片来自网络）我的参谋长是2009年参加一次战役演习时牺牲的，34岁英年早逝。时任首批应急机动作战师某炮团参谋长，已履职4年。参谋长走了11年了，我时常怀念他，我的战友们也时常怀念他。参谋长身高1米83，身材魁梧、挺拔，浓眉、丹凤眼，说话声音犹若洪钟，相貌堂堂。军容一贯严整，一看就是一员猛将，天生当军人的料。参谋长卒伍出身，侦察兵军区比武第一名立了二等功，连长越级提拔为营长，在师团作训部门、军区作战部履过职，后任参谋长。参加过多次、多兵种、多样式的军事演习演练，是抓训练谋作战的好把式，在我们师、我们集团军、我们军区作战训练口子上颇有名声。参谋长在时，上战备教育课，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国家虽安，忘战必危”。他也是这样做的，最是谋训思战，常常为了抓部队训练和提高遂行作战能力，费尽心思。2008年刚过完春节，我们团干部调整面比较大，机关新调整了近一半以上的科股长和参谋，对机关作战、训练能力有了影响。为较快提高机关的指挥谋略水平，参谋长提出了“三个三分之一”训练思路，机关三分之一人员参加作战值班、完成平时业务工作，三分之一的人员督导训练管理保持部队正常训练战备状态，三分之一集中脱岗轮训。报一号、二号后，最后参加集中脱岗轮训人员第一批过机关总人数的一半以上了。按计划第一批参干助们就到离部队驻地30公里外，贺兰山脚下戈壁滩青铜峡战术训练基地南场区进行集中封闭训练。
春暖还寒，戈壁滩上的天气变化比较大，晴天时天气较好，阳光明媚、空气清新，是训练的好时机，阴天吹风或有沙尘暴时，天气就让人吃不消了。不是训练旺季，基地只有几个人驻守，用水、用电、后勤给养等保障条件有限，比较艰苦。训练教室、宿舍没有暖气，晚上不是很好过。我们自己带了训练教材教具器材、部分武器装备，联接了训练网络，制定了训练计划，还带了后勤保障要素，就这样半野战条件下开始强化封闭训练了。
集训方案、计划，教案、课件及相应的保障等，参谋长是一一审定修改的。集训的前一个星期，主要是基本技能课目。早上体能和军事理论背记穿插训练，白天主要训操作技能，晚上进行手工（计算机）标图、作战计算等课目的训练。后半段安排编写想定、拟制作战命令、制定作战保障计划等指挥谋略的训练。记得是一个周六的中午到的基地，收拾完教室、宿舍，搭设完训练平台，参谋长带着作训股长和政治处副主任验收完之后，开了个简要的训练动员会，提了相关要求后，就开始训练了。第二天，安排的是军事地形课。对于，军事工作人员，特别是炮兵军官，军事地形学是必修课，是最基础的课目，是走好军事职业生涯的敲门砖。参谋长对军事地形学的理论知识进行串讲，开始识图的训练。识图就是量坐标、查高程、测坡度、算通行率、判定方位角，直角坐标换算地理坐标等，主要是在1：5万战术用图上进行作业，这些课目都是基础训练课目，平时大家都能掌握。比如，在量取坐标时，他给的点位在地图的左下角，不完整的“井字格”里，要进行换算，时间很紧张，优秀时间内完成的不多。他还给我们讲识图、读地图就是在读历史，是对历史的考证。比如，在地图上有房子地物符号，在现实中就可能找不到。随着经济的发展，盖了新的厂房、架了高压电线，地图上可能就没有。还有的地图上有水库，但实际呢因为降水的原因，河里没有水，水库也多年失修废弃不用，当地百姓穷，有的还被挖了砖去盖自家的房子等。还给讲了一些现实中的例子，收获很大。他给我们讲，在地图上完成作战方案的拟定后必须要进行现地勘察。读地图就是读历史，这是我跟着参谋长学到的一个方法也是一个理念，第一次听到这个理论对我影响很大，也可见参谋长的历史文化和军事知识的底蕴。第二天，我们进行现地作业确定站立点、目标点的训练，这是发现目标、确定目标、摧毁目标的基本功。我们出了两台车，一台老旧机要车后面能做四五个人，一台康明斯把车棚布卸下来便于观察地表地物。吃完早饭就出发了，训练比较顺利，开始5分、4分的少，3分、2分的多，渐渐的4分、5分的就多了起来。记得参谋长把车开到一个山坡上，先定站立点，当时我判断这是个高地，在地图上肯定能显示出来，谁知定下来却出了方格，2分。原来，这个等高线是20米的间隔，这个小高地18、19米刚好在地图上显示不出来。大多数同志都没定对。这是判定站立点的特殊情况，在南场区训练了好多特别有代表性的点位，军事教材上的特殊知识点基本都进行了训练。参谋长不亏为侦察专业比武第一名，确实理论、操作功底了得，我们的训练提高了不少。走的太远，中午后勤的战友炖了大烩菜、蒸的馒头送过来吃的，大家狼吞虎咽，吃的干干净净，参谋长吃了4个馒头、一碗菜，送过来的开水，我给他杯里续了龙井茶。下午将结束时，参谋长带我们到了南场区的“四眼井”，讲解了“四眼井”古村落遗址的历史故事，当时水草丰美、位于黄河南岸，是个人员聚集较多的村落集市，属西夏王国版图。现在只剩下一井口了，只有夏天雨水多的时候，泉水才冒出来，会有羊群和飞过的鸟儿来喝水。这个点位上，我都得了5分。回营时，我们沿着土长城边上的小路返回，遇有难行路段进行了绕行，对整个南场的地形都进行了熟悉熟记，一路颠簸，大家都是灰头土脸的，到营地天已经黑了。训练第三天，团里有上级机关来单位检查抽考，参谋长就回团了。我们留下来，由作训股许股长、军务股马股长带领进行训练。2008年，这一年对我们国家、军队都是个多灾多难的年份，雪灾、“3·14”事件、“5·12”汶川大地震，还有首次组织奥运会，部队的任务一直很重，随时要准备遂行多样化军事任务。期间，我回团拉训练物资，在军官训练中心见到了参谋长，看到参谋长嘴唇干裂起皮，头发也有了白发。听留下的王参谋讲，这些天司令部的大多都在山上集训，活多，参谋长都是在办公室吃睡，每天都要加班到晚上12点以后才能休息。我当时是司令部的内勤，知道部里大大小小的事不少，就给参谋长说，要不我们部里回来一两个人，好协助处理一些工作。参谋长没有同意，说是把机关干部集中强化训练不容易，能坚持就坚持，山上的同志好好训练，山下的同志多干点活也没啥，部队要随时做好执行任务的准备，没有强的首脑机关是不行的。我们在山上坚持训练了三个多星期，后来有任务，结业考核后返回了营区。那一年，我们在师的编成内执行了很多急难险重任务，都高标准的完成。参谋长平时就是爱好看书，喜喝龙井茶，抽烟多，不怎么喝酒，酒量也不行。我们“老野”经常组织打靶，机关打靶就更多一些。每次打靶都是紧张而又愉快的。紧张，是因为实弹射击无小事，要把握最基本的安全，而且还要统计训练成绩，如果打不好完成不了训练任务不是“光彩”的事。愉快，是可以聚餐。机关手枪射击，是半身靶，记发数，不计环数，一般每次5发弹。组织训练时，管理股赵股长就按照“老规矩”，脱弹1发扣5块钱。打上几个回会下来，就能凑上几百块钱，部里同志可以一起聚个餐。如果大家成绩都很好，再没有多余的弹，就提高标准10元一发。聚餐都是周五晚上或周六进行。有几次赵股长给参谋长请示说打靶又有“经费”了要组织聚餐请参谋长也参加。参谋长说我不喝酒，除了留下作战值班人员外部里其他同志都去吧，有我在咱们司令部就在，别喝多误事就行。每次我们聚餐回来，参谋长四楼的办公室都还亮着灯。赵股长打电话或到办公室报告完，我们就都回去休息了。参谋长还要看一会书，有时又都到半夜了。参谋长看起来很“威武”，对训练抓的很严，抓战备管理一丝不苟，官兵都很怕他，但他平时是个很随和的人。又一次，我陪着参谋长去训练场检查指导训练，我们到几个营检查了训练管理，抽考了部队训练课目，各单位按计划抓训练还不错，各几个营连主官交换了训练情况后，我们就到训练库房转了一去。转时，参谋长和我聊一些他是怎样当参谋，完成哪项训练演练任务，在军区作战部工作的期间是怎样勘察边防作战地域等情况，不觉已到午饭的时间了，小灶打电话提醒参谋长过去吃饭。我们单位有个传统，团里的常委周一至周五早上、中午饭在小灶吃，一边吃饭一连协调安排工作事项，不因几个部门工作不一致影响部队训练管理秩序，打乱仗，其他时间都到营连吃碰饭。
参谋长一看表都12点多了，他说我到小灶吃还有饭，你到机关灶吃饭恐怕连汤都没有了，不如我们一起到镇上吃个牛肉面吧。我们就到部队门口的镇上去吃牛肉面，到了牛肉面馆门口，我正准备进去拉门帘，参谋长说我们去吃麻辣烫吧。我们就又走了六七十米，到一家门面很小的麻辣烫小店。参谋长点了一大碗，要了两个饼，我也点了一大碗，要了两饼。热火朝天的吃完，我给老板娘付帐，身上只有百元的。老板娘说，你们没有零钱啊。参谋长说我有，一碗7元，一个饼1元，参谋长付了18块钱。我是07年刚外训时，借调司令部。当时参谋长带着部分分队赴格尔木参加高原适应性训练去了，人手不足，李副参谋长给团长政委报告后，抽调的我。参谋长从高原上下来后，到外训检查指导训练，我就常跟着。07年年底，军区对我团进行作战能力评估，那阵子是真忙，大家也都很辛苦。战术作业考核是在军官训练中心一楼进行的，作为新参谋我负责场地设置、沙盘堆制、队标制作摆放、情况显示等工作，中间可没少加班，没少动脑筋，也没少挨了批评，甚至在作业时当着全机关和所有领导的面，站着沙盘里，因点位堆的不准确，参谋长拿着指挥棒批评我。还好军区评估时，我堆制的12*8米预定作战地域的沙盘和制作的队号队标得到了军区首长的高度肯定，作业完当时任团政委还要求把这个沙盘拍成视频留下来。作战能力评估，考核组把我们拉到了戈壁滩上进行综合演练，出了很多战术情况，作战指挥方舱上就剩下参谋长、我，还有自动化陈站长和司机小杨了，打乱了预定的一切计划，最后参谋长指挥若定的完成了团长、政委和参谋长议定的各类命令指示的下达和部队的调动，演练取得圆满的效果。一次研究完训练问题后，参谋长说，今年大家辛苦了，军区考核完，大家轮着休假，大家看有急事的先休吧。司令部的新参谋，一般不会让先休假的。军区评估完，我们团整体成绩优秀，成绩名列前茅。我就批了休假报告表准备休假了。休假走时，内勤黄参谋打电话给我说，参谋长准备了1000元红包给股长，让股长给你，为你结婚备的礼。参谋长不仅自我要求严格，对部里的同志们要求也很很严格。他要求我们要养成事不过夜，案无积卷的工作习惯，要有“快、准、严、细、实”的作风，要多学习多看书，他还经常手把手的教新参谋写稿子，和同志们一起研究训练问题。记得，有一次收拾训练库房，把废铜烂铁处理了一部分，卖了有三千多块钱，请示参谋长怎么处理。当时我们股长建议说聚个餐吧，最后参谋长说买书吧，让司令部的同志都能充充电。
我们司令部那几年走出去不少人才精英，有的去了师、集团军机关任参谋，还有到军区、驻港部队一些大机关任参谋的。参谋长从军这么多年，没有多少积蓄。09年年初嫂子说是为了孩子上学，要在银川买房子，看好了一个二手房，可是没有多少存款，定金还都是嫂子筹的。参谋长在部队是个很重要的职位，权力不小，比如套改士官等，参谋长就有很大的话语权，但是参谋长在慎重用权上从来没有任何问题，这也是他在全团官兵“口碑好”“威严高”，批评谁大家都很服气的一个原因。我在他身边干过两年的内勤，情况比较了解。有一年套改士官，他任连长时团指挥连的一个战士找到家里想二期套改三期，并装了三万块钱的信封。参谋长说我知道了你放下吧，回去好好训练。就把信封带到办公室，放在密码柜里锁了起来。根据调查的情况，这名士官表现不错，连队也想留，自己也有意愿，就顺理成章的留了下来。完成套改后，参谋长就让我打电话把这名士官叫到办公室，把这个信封还给了他。
事后，我说参谋长当时为啥不直接不要，参谋长说不让他留下他会找其他人，这样会影响团队的风气也会影响部队的战斗力。参谋长生活比较简朴。有一次，周六晚上来了一个急件，我就去呈。正好参谋长在办公室，迷彩上衣挂在椅子后，穿了个制式毛衣配戴着军衔，我立着旁边等参谋长签阅文件。我看到他穿的秋衣的袖口边磨坏了，正好他戴的炮兵专用的电子纯黑色手表，比较明显。我就说，参谋长你的秋衣边磨坏了，要不我到军需仓库预领一套去。他说，不用家里还有，这一身就是袖口边磨损了，让你嫂子缝缝还能穿一阵子。参谋长平时生活也不甚讲究，爱好龙井茶，上街100块钱买回来就能喝一大段时间。09年大概刚过完春节，参谋长家属嫂子突然晕到了，到旁边镇上的医院检查说是血液上有问题，让转到解放军第五医院，后又转到宁夏医科大学总医院确诊为再生性障碍性贫血，这是个非常难治的病。09年，我们师担负全军首批跨区基地化训练“跨越·洮南 2009”实兵检验性演习，检验复杂电磁环境、复杂陌生地域、复杂气候条件等部队指挥控制、远程机动、火力打击、整体防护和综合保障5种能力，对于部队来讲是个全新的课题和重大任务。作为参谋长也承受很大的压力，一方面是部队训练任务，一方面是家属的疾病。但参谋长一直和我们司令部同志们奋战在一起，一起和我们团全体官兵奋战在一起，这此不仅我们身边的战友们看的到，团的领导、军师的主要首长们也都了解情况。09年我们师圆满完成“跨越·洮南 2009”实兵检验性演习任务，作为炮兵部队我们发扬“无怨无悔、无坚不摧、无往不胜”的优良作风，实现了“首群覆盖、群群覆盖，首发命中、发发命中”的目标，为胜利完成任务发挥了重要作用。完成演习任务后，部队回撤到驻地，正值10月份，进行武器装备的换季保养和补差训练。我们都知道嫂子身体不好，参谋长自己也有腰间盘突出的毛病正保守治疗，我们都认真工作，努力把工作做好，尽量让参谋长少操心。我到他办公室跑的也勤些多些，看看有什么事需要跑的或者传达的。参谋长有时也给我聊聊天，他说自己93年入伍，没有带过新兵，没有接过新兵，没有送过老兵，一直都处在抓部队作战训练第一线，部队完成跨区基地训练了，想着给团长、政委说一说，能不能送一次老兵到北京，顺便给家属看看病病去，自己的腰间盘也随带查一查，看大医院有没有好的治疗方法。但是年底又来了一个军区组织的对抗演习任务，我们集团军和另外一个集团军进行对抗演习，上级首长钦定了参谋长要参加。参谋长没有先跟着部队上山，给嫂子检查了身体拿了药后来上山的。当时是我带了台指挥车送参谋长进演习场的，刚到帐篷还没卸东西，参谋长就去开作战会议了。11月份，西北的天气已经很冷了，中间我又上了一次山给参谋长送嫂子准备好的保暖衣服和日常用品。那天下午，我上去等了好长时间也没见到参谋长，天晚了我在榴二连吃的晚饭，吃完饭参谋长还没有回来我就回驻地了。2009年10月24日，部队演习完，我们取得了胜局。参谋长安排人员组织收拢部队，准备回撤。他带着152加榴炮二营营长、加五连连长，还有团指挥连的几个战士进行未爆红土地末制导炮弹的排除。当排第二颗时发生意外，参谋长的车还没驶离安全区，就发生了爆炸。参谋长和驾驶员小王都中了弹片，最致命的一个弹片穿过猛士车的车门后从参谋长的右肋处进入身体破坏了内脏从左侧穿出。当时，团里卫生车及时进行抢救，做了止血，后又快速赶到五医院时，参谋长因失血过多，停止了呼吸；驾驶员小王颅腔受伤抢救及时得救。那一天整个部队都死气沉沉，静悄悄的，没有放熄灯号，没有歌声呼号。嫂子还说，受伤了？！我说怎么不接电话呢，没事，少个胳膊，少个腿的，都没事，我养着他伺候他一辈子就是了。可谁曾想是这个结果啊！参谋长走时，老爷子到部队来了。老爷子说是要到他办公室去看看。老爷子边走边说，儿子在部队工作了近十七八年，我这是第一次到部队来，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到部队来了。老爷子是一名老党员，出事到部队后没有掉一滴眼泪，是一个硬汉，心里难过，吃饭时只喝酒不吃饭菜。部队领导问他有什么需要解决的问题，他说我们什么困难都没有，你们尽可能的照顾好他家属和他留下的女儿吧。参谋长追悼会举行完，骨灰安葬在贺兰山脚下的余桥烈士园，离我们部队不远，时任集团军政委参加了追悼会。事后，我们赵股长把老爷子、老娘全程护送到甘肃文县老家。听嫂子说，老爷子回到家后，经常以喝酒为食，也很少吃饭，后来患喉癌去世了。后来部队改革，我们单位进行改制，分到了各个作战旅。18年转业办手续时，我专程绕路看望了嫂子和参谋长女儿。侄女已经很高了，近1米7，客厅的墙上贴的满满都是奖状，眉宇之间特别像老参谋长。前几日，给嫂子打电话问平安。嫂子说，越越今年上高二了，成绩还不错，想要考军校呢！
后记：一点随笔，请大家指正。只是念想一些在部队工作时的老领导，省得时日太久，把经历的事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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