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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鸟者手记

小欧 彼德拉河畔
2024-09-05

“蓝歌鸲走了。礼拜一走的。”

“今年不是(蓝歌鸲)大年吗?”

“沿海多吧。”


我去的时候,他们正好在布置环境。一个人在前面调试,那样子也有点像舞台上的布景师。一根带有弧度的树枝斜插在棣棠和黄刺玫组成的密密的灌木丛前,顶端挂着面包虫。其余人在后面围一圈坐看着,有的没的闲聊几句。他们是观众,又不是观众,更像是“捕猎者”,只不过强大的武器是令人叹为观止的镜头(他们自己不也会说去“打鸟”了么,并且不觉得这个词有什么问题)。

“11点来了一次,从早上到现在在这等了5小时了。”有人发语音给没到场的鸟友分享信息。


灌木丛没有动静。有人指着旁边的花丛,“那边是什么花?可以插一朵装饰装饰”。离得近的就起身过去拔了一朵橙红色的萱草,挂在那根斜树枝上。也谈不上谁指挥谁,现在他们是目标一致的共同体。


很快又觉得不好。

“太不自然了”。

“你看这花跟红点颏喉咙的颜色几乎一样,太夺色了”。

“还是要在反差大的底色里拍出来才好看”⋯⋯


渐渐地没话了。灌木丛里出现了一个谨慎的小身影。它不停地地左右张望,摆动尾巴,试探,迟疑,然后又往树丛外的光亮处走几步。等待的时间比我预想的短,我只站在这里十多分钟。

就是这根弯树枝

确信没什么特别大的危险,它放心了一些,大胆从“掩体”里出来了。阳光中,它漂亮的毛色清晰可感,两道白色的眉纹和颧纹、红色的喉部都看得一清二楚。它在空地上来回踱步,然后瞅准时机,扇动翅膀一个飞升,吃了一口树枝上的面包虫,就迅速回到了树丛里。


在这个短暂的过程中,无数个相机快门发出一阵默契的、集体意志般的机械声,这是技术所实现对光线和物体极端迅速、极端灵敏的捕捉声音,如同缝纫机走线般此起彼伏一阵忙碌。或者也可以想象成这是无数只装着薄铁皮翅膀的蜜蜂振翅飞翔的声音。


不过,我想到的却是7月在胡同口看到被关在笼子里的那一只。迁徙、飞行、繁育、食物,这是一只小鸟一年生活的全部内容,而最后一项,对它们来说是无疑是最大的需求。也是以此引诱它们从隐蔽处出来的最好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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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末在胡同口看到的红点颏

随着红点颏的隐去,队伍松弛下来。又来了个匆匆忙忙的人,很活跃,一边架机器一边跟别人搭话。“这里除了红点颏还有什么?没别的了是吗?”“有个说法‘春蓝秋红’,有年春天我看见过一只蓝的,7环,品相好极了,是只老鸟,那年只呆了一天半。有的啊长不到7环就没了。”


后来问了朋友,原来这“环”指的是蓝点颏颏部、喉部、胸部的环状色块。


为了表示我跟他们不同,我始终站在队伍的后面,保持了些距离。可还是被他看着了。


“你是自然之友还是观鸟会的?”他辨识我的依据是我的望远镜。

“我。。是自己看。。”突如其来的发问,我觉得自己脸红了。

“那你看的什么书?哦,自然之友的那本啊,李强编的。”说起来好像熟门熟路。


见我盯着柏树上的柳莺,又问我是哪种柳莺,黄眉黄腰冠纹淡脚以我的目前功力自然也是辨不出来的,他非常理解地点头,“是啊,柳莺不好认”。

前面的人谈论起前两天在奥森的二道沟(?好像是这个名字)看到的鸟,后面一直没说过话的人这时开口了,“老师,奥森有什么?”他没听清,追问了两遍,颇为迫切。也是红点颏。


我在不同的地方观察过他们这样的人好几次,很爱在心里揣摩。


他们认识的鸟类都不算少,拍摄的技术非常棒,我得以巩固、识记见过的鸟,也受益于他们在网上分享的高清图片。


他们毅力和耐力都不凡,为了拍到奇鸟忍受风霜雪雨严寒酷暑,起大早、晒大太阳、吹冷风,比我可勤奋多了。


他们有时甚至比影视公司都期待故事。当看到一群灰椋鸟停在三宝鸟大鸟暂时离开的鸟巢边上,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他们的兴奋,“嘿,这下有它们好看的了!”果然很快大鸟飞回来了,驱逐这群好事的椋鸟,于是又一片“咔嗒咔嗒”机械声,戏剧般的时刻悉数被收入相机,有如分镜头脚本。

春天4月

夏天7月

可我很难说他们是真正爱鸟的。鸟在他们随便的语气中时常以“东西”这个代名词出现,“今天拍到什么好东西了?”“这东西还真聪明”。


而最有问题的还是诱鸟的面包虫。含有高蛋白质的面包虫在救助食虫鸟类时很关键,可是作为日常的诱鸟,小鸟吃多了会因消化不良而生病。也见过小鸟误将挂虫子的细铁丝一同吞下的图片。这一天之中,这片林地,除了这一波,还会有多少慕名而来的拍鸟者,把一个个面包虫挂在精心布置的假树枝上?


他们彼此应该也是熟悉的陌生人吧,时常会在某个地方不约而同碰到一起,毕竟城市里鸟的消息就这么有限,一传就能千里。可我觉得他们总是不远也不近的,或者说不想太近又不能太冷漠,于是保持着一种安全的“外交距离”:分享鸟消息的时候,有时热络,有时又略带那么点保留的意思;来了走了也会一一打个招呼,像街坊邻居;占据一方好地,往往又缄口不语了,沉浸在一种难以描述的静默里;对像我这样围观者呢,好像又带着一种打量和不怎么理睬的神态⋯⋯当然,都是我为数不多的观察和臆断。


有人拍到了满意的照片,打算走了,旁边的劝他,别走啊再拍会儿,他就又留下拍了一轮。会不会也觉得有点无趣?毕竟这样的诱拍,这一轮跟下一轮有什么实质区别呢。他终于走了,把他沉重的器材和背包塞进小车的后备箱。


我也走了。在这样古怪的场景里看鸟,我觉得自己也不怎么光彩。我的默不作声,就像房间里的大象,也是“合谋性沉默”,我跟在后面,也等同于面包虫的得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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