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获得了两个奖项
去年新旧年交接的时候,《北方有棵树》出版了,我收到了样书,编辑在豆瓣上为它添加新书条目,后台审核要等好几天,我趁这个空档准备写一篇后记,然而,毫无征兆地,先写出了一篇《妈妈》。这篇文字,完全是它自己流淌出来的,是我唯一一篇完整地写给妈妈的文字,是少有的无论我何时重读它都觉得没有一字赘言的一篇,我也自觉这里面的情感既放任又节制,它只能在那个时候、那样的心境里写出来。大概是因为出书在我的人生里是个必然、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我无法亲口分享喜悦,唯以文字告慰母亲,而这一切,都发生在无知无觉中。
书出来后,豆瓣上许多朋友、熟悉的或不太熟悉的ID都给我留言祝贺,很快空错和老余约我在自然笔记做一次线上分享,另有一个壹木读书群也邀请我做个语音分享。去年春节因为疫情没有回家,我自己是怎么过年的?竟然毫无印象了,现在才想起来,那几天就这么极为忙碌地为准备分享而过完了,春节跟日常几乎没什么不同。
我跟弟开玩笑说,这大概是我人生唯一的高光时刻了。我从来都是喜欢当一个旁观者,很自在地待在边缘,观察打量着这个世界的一切,但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得不站出来要当众说话。这一年里,为这本书做了若干次宣传活动、接受了若干采访,我仍然总是紧张的,不能当做一件轻松的事。
没想到的是,到了年末又获得了两个奖项。之前也陆续获得过一些媒体的推荐和进入到一些好书评选的榜单,不过年末的这两个奖项,也确实是让我最高兴的。
一个是获得了深圳“坪山自然博物图书奖”的青年原创大奖。“坪山自然博物图书奖”是一个专门面向自然和博物出版领域的图书奖,这是今年的第二届,11月初启动,到了11月末,看到我的书进入了“100本入围作品”,我想着应该是到年尾才会评选出来结果吧。不想12月初,编辑熊姣忽然跟我说,书获奖了,月中能去深圳领奖吗?不能去的话就录一段视频。心里咚咚跳了一阵,很高兴,给家人、好友都说了这个好消息。我是很想去的,可以认识一些师长、朋友。只是北京对返京人员的管控极严格,心中有担心,我跟弟商量是去了即回,还是多待两天?很想顺便再去仙湖植物园和深圳湾看看,上一次在深圳湾拍的鸟都是用手机对着望远镜拍的,这次也许可以重拍些稍好点的,如果书以后再版,图片可以替换一下。弟说深圳一直还没有大的疫情,你想待就待吧,难得能出去一次。好,我就跟主办方那边确定了行程,出了机票。
接着就是一边赶着手上的工作,一边准备出行。剪了头发,买了折叠热水壶,熨了现场要穿的衣服,南方的朋友们还给我发来天气预报,交待穿什么程度的衣服。这些都不是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算准核酸检测24小时出结果和48内有效的时间,为此我不放心提前去附近医院问询清楚。然而,就在快要出行时,忽然东莞发现了两例无症状感染者,是从深圳宝安机场回到东莞的。
临行前一天,搜索着疫情变化的情况和北京最新的防控政策,一边做两手准备。早上先去医院做了核酸检测,又赶回家很仓促地录了一段获奖致辞的视频,到了下午,就一直在焦虑地思索去不去。万一我在深圳期间当地有疫情了怎么办?朋友说,你能承担回不来的后果吗?我……好像不能,社区的话在耳边,“只要健康码有弹窗,你就不能买票上飞机。”“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这个不好说。”
最后还是决定不去了,心里是有些遗憾的。跟一直在为我安排诸环节的工作人员以及奖项的发起人南兆旭老师致歉。颁奖典礼我在家里看直播,得知南兆旭老师和团队们也是连日关注着疫情,处理各种随机的变化,承受着很大压力,还有些嘉宾最后也都没去了⋯⋯疫情时代,做事情多了许多人力不可控的艰难。
奖杯和证书寄去了出版社编辑部,我现在还没有看到,手边有个获奖证书的电子版图片,设计很好看,正是白花油麻藤——俗称禾雀花,华南、西南地区常见的木质藤本植物。希望我有机会日后能在山野里亲眼看到它。
另一个奖项是新京报书评周刊的“年度阅读推荐”。知道在深圳获奖后,过了两天,看到《新京报·书评周刊》公布了2021年度阅读推荐榜82本入围书单,我的书也在其列。入围已经觉得很高兴很满足了,我完全没有想过能进入最后的评选里。12月末,编辑转来新京报那边的问询,是否我能去参加将在一月中旬举行的年度阅读盛典颁奖仪式。很意外,也很惊喜,没想过最后年度推荐的12本书里有我。很感谢新京报书评周刊和评委老师们对我的书的肯定,也很高兴本土原创的自然文学作品能获得关注。正如给我颁奖的评委之一、国家动物博物馆副馆长张劲硕老师说的,在这12本书里,有3本都可以归入到自然博物类别里,“对于自然博物本身来说也是个巨大的胜利”。张老师在许多场合都推荐过我的书,我原本在“坪山自然博物图书奖”颁奖现场也能见到他,结果,终归还是延后在北京见面了。
我上台领奖致辞时仍然还是紧紧张张,嗯呀啊呀太多了(我爸的话)。讲完下台后,微信收到许多朋友看直播发给我的截屏照片,心里热热的。久没有别人给我拍照片了,虽然现场照片的我是各种不可控的表情,然而看了几张,忽然有种感觉,我的神情间有点像妈妈的样子⋯⋯直播回放是不太敢看的,不过我想,这就是我,我就是这样的我呀。也许多几次这样的场合、当众发言的历练,我会多一些自如,然后慢慢地淡定、驾轻就熟?然而比起一个伶牙俐齿的我,我倒喜欢现在这样的我。许多年前萧敬腾刚刚出道时上康熙,害羞又拘谨,话也稀少,问一句挤一句,很真实天然,我迷他好一阵(也是听他歌认识了海芋),买了他第一张专辑,不过当他的头发越梳越亮,穿着越来越皮裤化,说话娴熟,我就也不怎么看他了⋯⋯
这是《新京报·书评周刊》的颁奖词,之后《中华读书报》在年底评出2021年度十大好书,我的书也在内,这是他们的点评文字。这两段文字,能够体会到写得很用心、准确,我也有一种自己被理解的喜悦。新京报颁完奖后,过了三天,刚好3印的样书也从印厂送来了。
如果可以称之为荣光的话,这荣光属于我的2018~2020这三年,两年的书写,第三年是校对、挑图修图、等待出版。写作的阶段我自认是很自律的,也是给自己很大压力的两年。从东往西,我去往两个植物园的路途相当于穿城,单程就是2小时,我跑了那么多趟,在路上的时间就看书,因此也并不觉遥远或者浪费了时间。我甚至练就出在手机里接续写长文的能力,纠结于坐在家里写作还是出去观察时,这个方法可以拉我出门,我利用在路上的时间继续写,写作和观察之间好像也没什么分界了,我可以一天里同时做着这两件事。倒是越来越爱走路,越走越能走,膝盖也曾因走太多而不适过,好在及时休息以及戴上了运动护膝,很快就好了。
前些天和老余聊天,他说到的一点让我思考许久。他说,书里是否可以再多一些情绪、再多一些“我”?这样才会觉得距离更近,比如,人在自然里的心情不总是始终明亮的、高兴的,在书中可以呈现出一个起伏。这个想法令我感到有些新鲜,或者不如说,我是有些讶异的——我以为书里“我”的浓度已经太高了。我在想写这本书时,就并没有想着写自己,我所描述的主体是大自然本身,我有时候隐去(这样的时候很少,也不是刻意的),有时候我强烈地显现在前景中,我的内心与自然的那种交互,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充满莫大自由,也足够赤诚。
而明亮的情绪,确实也是真实的——一旦走在自然里,心境就不由自主转换了,烦忧的事情抛在脑后,自我和元气都在行走中获得修复。另一方面,有了一些科学的眼光之后,看自然就会少有感伤的情绪了(这或许也使我失去了一些抒情时刻)。也不是没有蹉跎之感,季节交替的时节,尤其是春回大地,我又一年走在重复的小路上,看着那些熟悉的树开始发芽展叶,天空和环境的色彩柔和宁静至过于完美,因而显得失真,对比之下人就会生出些许惶恐,些许倦意:又是这样的一年,一切都重来一遍,我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大的起色和不同,我是否把自然当作自己的避难所?退回到自然里,就不用面对现实的问题?然而很快,这样的终极发问就湮灭在对植物细节的细究里,接着,铺天盖地的生命生发起来,再也顾不上其他⋯⋯
我在生活里很少有长时间的消沉,总有办法让自己很快好转起来。我始终不觉得有太烦难的事,在低谷待过,缓缓地渡过来,也没有过多的诉说,一切都自我消化了,再遇到什么也不会有太大的起伏,好像什么都能理解,什么都能接受。我偏爱那种情感和语言都很节制的文字,那里面似乎更能感受到作者的控制力。
后来我们说到几本书,我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也许,他说的是将个人的行动、经历的事件、生活融合在对自然的书写里。把自己的一部分交付出去,也是需要勇气的。我在脑海里不是没有构思过这样的形式,这有赖于一段完整有厚度的、体验深刻的经历。也或许有一天,我去往另外一个地方,我会将我的感知、生活和周边的自然像新展开的画卷一样,一点一点地描摹出来。期待能有那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