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开年第一靓片
作者 | 李波
所有人都问过导演黄梓一个问题：为什么拍电影？
他回答说，为了跟父亲对话。
曾经在父亲面前，黄梓有很多话都说不出口。即便重来，也是如此。
于是，他把想说的话藏在自己的第一部电影里。
这部作品，就是1月22日在全国上映的《小伟》，被誉为“近五年最好的青年导演作品”“近年最动人的家庭片”。
更早之前，《小伟》以“第2届平遥国际电影展发展中电影计划最佳导演”、“第13届FIRST青年电影展评委会大奖”获得者面世，在北京国际电影节、上海国际电影节上受到欢迎。
作为处女作，成绩可谓亮眼。
《小伟》讲述的是一个地道的广东家庭的故事。
全片用粤语对白，俯拾皆是琐碎细腻的日常，充满着广州独特的风味。
父亲突然患癌，青春期的儿子只想要出国留学、逃离家庭的枷锁，母亲要面对命运的重锤，和紧张的母子关系。一家三口各自为营又互相羁绊，他们不得不学会面对病痛、直面告别。
《小伟》原名《慕伶，一鸣，伟明》，对应的是一家三口的名字，也是三个段落的名称。
三段讲述分别以妈妈、儿子和爸爸的视角呈现。
对于每一个成员而言，这段时光既痛苦又幸福。整部电影隐忍而克制，但却是生活里最真实而激烈的暗流。
108分钟的平静叙事底下，涌动着一个中国家庭无声而深沉的爱与痛。
跟父亲对话
黄梓很想要逃离，在青春期的时候，在父亲生病的时候。
这是他生命中最困惑的两段时期。
高中时，叛逆的他与家里关系紧张，尤其厌烦母亲。黄梓不喜欢被人掌控的感觉，当时一心选择出国读书。
一开始，他的梦想是拍广告，就读电影研究专业也是为了拍广告。但阴差阳错喜欢上电影，黄梓才继续留学深造。
归国以后，他回到家里待业。在那一段无所事事的时光里，父亲却突然被查出肝癌。
家里人一面为此到处奔波，一面选择了向父亲隐瞒病情。
那时的黄梓非常压抑，无力去做任何事情来改变这一切，再度产生想逃离家的欲望。
同样的迷惘，同样的渴望逃离，黄梓把这些情绪放在了电影的主角，中学生一鸣的身上。
他让这个故事中的儿子去经历悸动的青春期、无法承受的家庭变故，以及代替自己，找寻一个生活的出口。他也将过去许多无法实现的事让一鸣去实现，比如最后选择留下，这是他“未走过的小路”。
《小伟》的故事情节和导演的真实经历有百分之五六十相似。
比如吐血的场景就真切发生过。
黄梓记得，有一天父亲很不舒服地躺在沙发上，忽然想吐。母亲拿了一个盆，去接他吐出来的东西，一看，发现吐的是血。因为光线很昏暗，父亲还不知道自己吐血，就问吐了什么。母亲只是说他刚才吃多了，把那粥都吐出来了。
这一幕也出现在电影里。
彭杏英饰演的母亲慕伶去洗手间倒完血后，压低声音打电话通知急救车，细腻地演绎出面对亲人重病时的惊惶，以及一个女人，承担家庭重担时的自持镇定。
这样的细节真实得令人心碎。
如果没有父亲生病这件事，黄梓不会这么早就开始拍家庭片。
多年以来，家人之间的关系并未有太大的改善，甚至因自己长期在外还产生了疏离感。“从一种独立生活的状态，回归到家庭生活，在适应的过程里，自己跟他们，跟广州这个城市，都有一种建立感。正好在这个时候我爸生病了，让我多了一个角度去理解亲情到底是什么。”
父亲的骤然离开，对黄梓产生了巨大的冲击。
“他走了之后，我的心里面一直过不去，特别想把内心的那种愤懑排解出来。”黄梓不是那种特别善于言谈的人，也不是能跟别人去交流来抒发情感的人。对他来说，拍电影《小伟》，就是寻找跟父亲对话的一种可能。
但电影《小伟》里，没有“小伟”。
黄梓解释：“我爸的名字其实是‘小韦’，但我从小都把他的名字错写成‘小伟’……父亲对于儿子来说，是一个伟岸的背影，无所不能的超级英雄……但我的父亲是个事业不成功、不太上进、没有威严的普通父亲。他喜欢待在家里做饭，不好吃，却又硬撑说自己有中级厨师证。用《小伟》作为片名，对于我来说，‘小伟’就是最伟大的父亲。”
母亲看哭了
关乎亲人生病，大部分中国人都讳莫如深。人们避于谈论生死，羞于谈爱，总是在学着笨拙地去告别。
影片整体，导演的叙事手法都很平静，不激烈，仿佛就像发生在现实中一段极常见的生活故事。
但观众却很容易从中感受到，母亲慕伶承受了什么，儿子一鸣想要逃离什么，父亲伟明又有怎样的遗憾。并由此代入自己，以及自己的父亲母亲。
父亲去世后的两三年里，黄梓的内心一直充满愤怒。
直到现在，他都不能理解，一个好人为什么会承受那么多波折。
但现在，他学会了换一个角度去看这个事情：“所有你在人世间经历的，无论是让你开心的、让你悲伤的，或者让你痛苦的，其实都是一种经历。”
▲《小伟》剧照
痛苦的确带来新的意义，它教人审视家庭和亲情的意义。
在电影里，一家三口在火车上嬉闹。那一刻，没有疾病，没有留学，只有最动人的亲情。最后，母亲看到一鸣抽烟，她并未发怒或者打断，而是自己也拿了一根烟。两人之间达成了一种理解。
不过，这些场景都是黄梓的一种想象和寄托。
“像母子一起抽烟那场戏，我妈是不可能做出这种行为的。我相信，大部分我们这一代的父母都不会这样做的。可能是我潜意识希望跟母亲达成一种和解。”
黄梓的母亲很早就看过电影的片段，在儿子剪辑的时候，她间断地进房间送吃的、打扫地板，每次她一进来，黄梓就赶紧打发她出房间。
母亲第一次看完全片是在2019年西宁first青年影展上。
出发前，母亲曾问过他，要不要陪他去。黄梓拒绝了：“没什么好看的，如果以后有机会公映的话再去看。”没想到，不久后，她突然跟黄梓说，自己买了机票要去看。态度很坚决。
黄梓早就预期到母亲肯定会看哭。
“会看哭是因为她看什么电影都会哭，有时候看很蠢的电影也会哭。但我知道，她的那种哭跟看普通电影不一样。这部电影有她的投射在里面，然后也有父亲的投射在里面。”
黄梓和母亲从没有聊过这部电影，他也没期待两人会通过聊这部电影找到改善母子关系的可能。
黄梓记得，她只说过一句话：“你电影里面的脏话有点多。”
粤语片的惊喜
对于粤语地区的影迷而言，《小伟》是一部令人惊喜的片子，充满地道浓厚的广东色彩。
《小伟》展现的是广州最日常的样子：开满勒杜鹃的人行天桥、充满烟火气的骑楼、老城区逼仄的居民楼、高大的榕树……
其实在构思这部影片之前，黄梓对广州毫无关心。
少年的他甚至觉得广州无趣，再由于与母亲的紧张关系，黄梓一心只想逃离。
在重回广州前，黄梓也未认真审视过故乡。
广州对于他而言太过熟悉，离开多年后再回来，才重新认识了广州，既熟悉又陌生。这种感觉跟他重新见到父母是同一种感觉。
“你以为已经很了解他们了，但有些认知是停留在因为太熟悉而产生的一种约定俗成的印象。”
这种疏离感恰恰给了黄梓一个机会：“我想观察这个地方，我想去了解这个地方。同样的，也是我想了解我父母的一个过程。”
当他从离开广州再回望时，才发觉其中有趣的地方。
电影中大量私人化的表达也是基于此，他把高中翻过的围墙、与爷爷家连接的公共露台、跑步散掉烟味等，过去生活里的细节都融入了故事里。
“审视广州就和看我父母一样有一种建立感，有一种共性在里面。”
虽然黄梓没有太过认真思考，关于广州这片土地可以生长出来什么样的一种创作者、什么样的一种电影。但对黄梓来说，自己身处的环境、从小的成长经历、生活背景赋予了他很多的养分。
“我生命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广州度过的，我对生活的大部分理解就是源于广州这个地方，源于广州的环境、空间。”
青年导演的下一站
从2014年底开始撰写剧本，到2018年电影开机，再到2021年最终上映，这是一个漫长的旅程。
对于一个独立青年导演，拍摄第一部长片充满着不易。
黄梓曾把剧本一遍一遍打磨了13遍，还特地从香港找到几位主要演员，他也曾面临过资金不足的难题，最终在家人支持下完成了这部有着独特意义的电影。
知道自己要拍电影，黄梓很早就开始了找演员、看景的工作。但最后由于资金等各种原因又搁置。漫长的周期，让看好的演员换了一波又一波。
等到重新开拍，合适的演员成了难题。
当黄梓看完香港演员彭杏英在网上仅有的表演短片，立即被打动了。
他邀请彭杏英与高翰文出演，两位演员在现实生活中也是一对夫妻。但是他们由于家里小孩年幼、需要照料的原因就婉拒了。
不死心的黄梓跟制片人专程跑到香港邀请他们。
第一次看了剧本以后，彭杏英的态度有所软化，但是坚持让黄梓再试试找其他演员。为了请到这位最合适的演员，黄梓共三次前往香港。
看到导演的诚意，彭杏英想出了请家人暂带孩子的方法，条件则是一个月拍摄期间里至少得回香港两次。如此，才有了片中父母细腻动人的表演。
由于故事一直围绕着三位主要人物，剧组做拍摄计划的时候，也挠破头想办法，终于在不拖进度的情况下放假给两位演员回香港。
直到黄梓30岁，电影终于开机了。
几年时间下来，他发现拍电影其实是最容易的一件事情。对他来说，前期的找资金、后期的宣发，才是新的挑战。
“有时候，项目一直想做、想拍却没机会拍。周期太长，会对电影里想做的表达有点倦怠，会想找一种新的表达。”但无论如何，黄梓从没质疑自己或者放弃的时刻。
拍完《小伟》以后，有些公司开始找到黄梓，关心他下一个做什么项目、以后的他想做一个什么样的导演。
▲摄影 | 肖瑶
黄梓也认真思考过，后来慢慢觉得不必急于找到一个答案，或是要在商业片和文艺片之间做一个选择。
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个有意思、想表达的东西。
也许是故事，也许是人与人之间更微妙的东西。
《小伟》上映后收获了许多好评，在豆瓣上评分也有7.7分。黄梓曾被一些影迷的评价与反馈打动了。他觉得“自己被看到了。”
这种看到，不是指成名，而是指有人与他的电影产生了共鸣。
他为此觉得触动：“有一些自己内心的部分被人看到了，我的电影能抵达到他的内心。”
作者 | 李波
编辑 | 季洁
排版 | 翁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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