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水浒15| 师爷黄文炳，传统文化中的阴面
水浒里的黄文炳，其实是个很重要的人。如果没有他看到宋江酒后写的吹牛逼诗，没有他一再要弄死宋江，宋江可能就不会上山，梁山也不会做大，水浒传就不存在了。
黄文炳是什么人呢？书里写他是个闲通判：因有个闲住通判，姓黄，双名文炳。这人虽读经书，却是阿谀谄佞之徒，心地褊窄，只要嫉贤妒能——胜如己者害之，不如己者弄之。专在乡里害人。闻知这蔡九知府是当朝蔡太师儿子，每每来浸润他；时常过江来请访知府，指望他引出职，再欲做官。
通判官不大，但很重要，是有权附署知府命令，并要向皇帝直接汇报的官。北宋设置通判的目的是防止地方做大。但是一个闲通判，那就什么都不是了。黄文炳经常往蔡知府那跑，扮演的其实是个师爷的角色。
他好歹也是个官，怎么就那么卑微了？正常的，在大宋，官多职位少，一个官职空出来，怕不有100个人上去抢，一个闲通判算个毛线，每年新出的进士不知道多少呢！他的行为，也就是个不亲密的师爷，不信你看！
当日这黄文炳在私家闲坐，无可消遣，带了两个仆人，买了些时新礼物，自家一只快船，渡过江来，迳去府里探问蔡九知府，恰撞着府里公宴，不敢进去。
都不敢进去，可见地位如何了。结果没事干，正好在浔阳楼看到宋江的反诗，这就闹出事了。
报告了知府，知府正好接到京中来信，说要小心吴楚地方作乱，被黄文炳一说，恰好合了榫头。待要去抓，戴宗提前得了消息，让宋江吃屎装疯。本来这事也就过去了，没想到黄看出了端倪。
戴宗和众做公的在厅下回复知府道：“原来这宋江是个失心疯的人，尿屎秽污全不顾，口里胡言乱语，浑身臭粪不可当；因此不敢拿来。”蔡九知府正待要问缘故时，黄文炳在屏风背后转将出来，对知府道：“休信这话。本人做的诗词，写的笔迹，不是有疯症的人。其中有诈，好歹只顾拿来。便走不动，扛也扛将来。”蔡九知府道：“通判说得是。”
拿来后，又是他看出宋江装疯卖傻。完事被蔡知府表扬了几句，继续出主意：
再说蔡九知府退厅，邀请黄文炳到后堂，再谢道：“若非通判高明远见，下官险些儿被这厮瞒过了。”黄文炳又道：“相公在上，此事也不宜迟；只好急急修一封书，便差人星夜上京师，报与尊府恩相知道，显得相公干了这件国家大事。就一发禀道：若要活的，便着一辆陷车解上京；如不要活的，防路途走失，就于本处斩首号令，以除大害。”
下面，戴宗跑到梁山求救，吴用搞了个假书信想骗过蔡知府，还是黄文炳看出的毛病。
黄文炳道：“相公休怪小生多言。这封书被人瞒过了相公！方今天下盛行苏，黄，米，蔡，四家字体，谁不习学得些？只是这个图书是令尊恩相做翰林学士时使出来，法帖文字上，多有人曾见。如今升专太师丞相，如何肯把翰林图书使出来？更兼亦是父寄书与子，须不当用讳字图书。令尊太师恩相是个识穷天下高明远见的人，安肯造次错用？相公不信小生之言，可细细盘问下书人，曾见府里谁来。若说不对，便是假书。休怪小生多说，因蒙错爱至厚，方敢僭言。”
好了，一切伪装修饰都不要再提，在这位前官员，现师爷的面前都没有用！只能图穷匕见，大斧头砍将过去硬碰硬才能救出宋江。
硬碰硬的结果，是官军更加无用，被一百多人的草寇杀的尸横遍野闭门不出。我就想不通，一个偌大江州几千兵马，被100来号流民武装打成这样，大宋不灭有天理吗？官兵比草寇更流民呢！
这里李逵当先轮着板斧，赤条条地飞奔砍将入去；背后便是花荣；黄信，吕方，郭盛四将拥护。花荣见前面的军马都扎住了，只怕李逵着伤，偷手取弓箭出来，搭上箭，拽满弓，望着为头领的一个马军，飕地一箭，只见翻筋斗射下马去。那一夥马军吃了一惊，各自奔命，拨转马头便走，倒把步军先冲倒一半。这里众多好汉们一齐冲究将去，杀得那官军横野烂，血染江红，直杀到江州城下。城上策应官军早把擂木扎、炮石将下来。官军慌忙入城，关上城门，好几日不敢出来。
然后呢，然后黄文炳的全家四五十口全被杀光，自己在回家路上也被捉了，捉了后落到李逵手上，真是想死都为难：
李逵拿起尖刀，看着黄文炳，笑道：“你这厮在蔡九知府后堂且会说黄道黑，拨置害人，无中生有，掇撺他！今日你要快死，老爷却要你慢死！”便把尖刀先从腿上割起。拣好的，就当面炭火上炙来下酒。割一块，炙一块。无片时，割了黄文炳，李逵方把刀割开胸膛，取出心肝，把来与众好汉看醒酒汤。
前官员现师爷黄文炳，落得个全家死绝自己被活割的下场。这事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如果从朝廷的眼光来看，黄文炳是能干的忠臣啊！结果朝廷护不住他，护不住自己爪牙的朝廷必不长久。
从个体的眼光来看，黄文炳这个师爷人格的人，为啥那么“坏”呢？
中国古代士大夫文化，有阴阳两面。阳面是家国天下，为民做主；阴面是权谋手段，捞取好处。
一个进士当了官，到了地方上，其实对于实务是两眼一抹黑的，如果没有通晓人情世故的师爷帮衬，根本寸步难行。所以如果说官员说是士大夫文化的阳面，师爷就代表了阴面。看水浒也看得出来，蔡九知府，还是比较像一个士大夫官员的，对下面的鬼魅魍魉并不太清楚在意。
师爷没有士大夫官老爷的面子，也就不用顾忌任何“儒家伦理”，他们不是体面人，也享受不到体面人失败后的“荣誉”。体面人的失败，天下人是同情的，比如项羽，甚至王安石。而下等人的失败，则找不到任何理由。
师爷黄文炳们不能失败，他们必须通过不择手段的成功达到目的。
中国的师爷之乡有两个，南边在绍兴，北边在沧州。
要深刻理解中国历史，中国文化，就必须在堂皇的儒家伦理之外，懂得“师爷文化”。
水浒传真是奇书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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