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国做陪审员 之 海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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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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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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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
shou
手
ji
记
引子
美国公民的基本义务之一就是做陪审团成员。不过大多时候,即使收到了法院的通知,因为庭审被取消之类的原因,往往没见到法官就被打发回家了。所以早些日子我被本地法院一纸公文,传去做陪审员候选人,而且真正坐在县高级法院(Superior Court)的观众席上,等待被海选的时候,感觉很神奇。要知道我开车拿了罚单都懒得去交通法庭申辩,当时还以为,能参加个海选就是我和 law and order 最亲密的接触了。
没想到,我不仅通过了海选当上陪审员,升堂断案见识了律师的种种厉害,更经历了4天退堂长考,数次僵持不下......结果一言难尽......
陪审员手记之
海选
作者:小阳郡主 小编:伊美人
到了海选的时辰,法官穿着黑袍子出现了,高大英俊儒雅,真的和电视里一样耶!地方检察官 (DA, 即公诉人) 出现了,穿着职业套装,和蔼亲切正义凛然,真的和电视里一样耶!辩方律师出现了,短小精干眉眼里透着狡黠,真的和电视里一样耶!
然而我看看整个法庭其它候选人,大多表情麻木外加不耐烦。我赶紧不好意思地把追星梦想成真的丢脸表情抹掉,换上一副:“老娘日理万机啊,你们以后这种事情不要来烦我好吗?!”的标准待选陪审员嘴脸。
法官估计也是见惯了这种表情,首先就热情洋溢地用 Thomas Jefferson 的话来暖场,告诉我们先贤说过做陪审员是比投票更神圣的权利。接下来就很有人情味地恭喜我们:这个案子是刑事案件里头最短的那种了,是个家暴案子,4–5天就完了。群众们的表情果然就松弛了很多。我心思一动:咦?就算万一被选上了,也就几天的事啊。
歪头瞅了瞅那个面露凶光一看就绝非善类的西裔被告,心里涌出除奸去恶为妇女同志做主的妇联主席豪情,然后在这个念头上打了个叉叉:要是连 Innocent until proven guilty (无罪推定)这点觉悟都木有,还怎么做陪审员!
法官笑了笑,接着说:“我知道坊间流传着很多教你们逃避做陪审员的网站,我也去看了,连这些网站都会告诉你:Do Not Lie。然后无非是些教你们穿写着些极端言论的 T 恤衫, 说些极端的话而已。”顿了顿,他充满感情地真诚地看着我们:“可我真的觉得做陪审员会让你们的人生更丰富。”法官大人接下来很威严地说:“加州法律对因为困苦(hardship)而申请豁免陪审义务很严格,也就这么几条管用:
不能出席。这个我估计大部分人用不上,因为法院就在公交站旁边。
做陪审员会导致极端困苦。注意哦,是开不了锅交不了房租的困苦,如果你说我做了陪审员, 我的生意会受影响,那我是不会对你网开一面的。
某些专业服务。 两天前我就让个心脏外科医生走了,因为他这几天都排满了手术。
要照顾老人或儿童。你说你要照顾89岁的老母亲,那可以。 可是你如果告诉我说你来陪审,会耽误你儿子星期四的小提琴练习,就不要怪我不耐烦了,因为陪审义务远比你儿子的小提琴课重要的多。
不懂英文。我们法庭上尽量会用很生活化的语言,可你要听不懂自然不能断案。”
我诚实地拿自己对照了一下寻思了一下,自己哪条都不够格,就老老实实等着下一轮的筛选吧。反正,任何一个靠谱的律师都不会选上我的...... 我当时的确这样认为的。
满满一屋子人,符合困苦条件的首先被放走,还剩下80个左右。第一批待选陪审员就从这里头随机抽出来18个,参加第一轮筛选。第一个人的名字被计算机抽了出来, 视死如归地走上前去。十几个名字之后,我一抬头,发现法官的助理对着一个名字皱起眉头,我脑袋上面“叮”地响了一声,“不会吧?!”果然她接下去挣扎大概齐念出的,就是我的名字!既然抽中了,那就上吧。
上去就答问卷。问卷很简单,除了基本个人信息如职业、婚姻状态、几个孩子、孩子多大,就是是否和任何执法机构的人打过交道。控方和辩方都需要确认陪审员不会因为证人是警察就盲目相信或者特别怀疑;还有就是,自己或者身边的人是否曾经是:受害人、犯案人或者是证人。
我觉得这也太简单了,能问出什么来呀? 然而听完一轮又一轮的候选人回答,我才知道我真的如同一张白纸,不选我选谁啊!
下一位回答问题的大哥有家有口,回答问题条理清楚,一切正常,直到犯罪记录这条,我认真被惊到!
“是的,我六年前被判罪入室抢劫。”
“是的,我两年前又被判罪携带毒品。”
法官直言以告:“你是个重罪犯,不能当陪审员,请回吧。”
后来还颇有几位有案底的,即便被法官留下, 等到双方律师盘问的时候也都被请走了。
咱们费那个劲让每个人过一遍堂是何必呢?就不能先问你们谁犯过罪,举手的那伙人直接就可以跳过了啊!
除了有犯罪记录的,另外一类留不下来的是家暴受害者、或者很近的亲人是家暴受害者那种。我开始还数来着,后来实在太多,都数不过来了。
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大姐,她说她头天晚上想了一夜,因为这个案子,那些被家暴的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她流着眼泪说:“我向自己的灵魂深处搜寻,我有没有可能公正地面对一个被怀疑打老婆的人?” 答案是否定的。法官那通劝啊,从每个人应对过往经历的方式,到法庭上各种可能出现的细节会勾起她哪些惨痛回忆。说到最后, 大姐边擦眼泪边表示:“我猜我可以试着公正面对被告人。” 结果双方律师又一通说啊,然而可是到了最后,这几个本人或亲人有被家暴历史的还是都被放走了。
咱们费那个劲让这些受害人吃这番苦是何必呢?反正最后你们也不可能让她们上啊,而且还有好多人可以选的啊!
这一天的回合下来,就走掉了一大半人,我们幸存的几个座位也升级为真的陪审团席位。
等大家第二天再集合时,大法官说:“听说有个被暂时选中的陪审员病了,是吗?” 我前排有个女子举手称是,顺便很假很做作地赶紧咳嗽了几声,法官立刻就把她给打发了。再一轮下来,律师把一个身怀六甲的大肚婆给放走了。本人内心深处的妇女权益捍卫者默默地喊了一嗓子:那你昨天就把人家孕妇同志放了啊!害人家又跑那么一趟,停车开车上楼下楼的。
还有一位资深工程师被开除得很蹊跷, 就因为他说了一句:“这个断案过程很简单嘛,你给我证据我根据法律一条条地比对不就完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位工程师大叔如果不是故意这么说来逃避陪审义务, 那就的确是太简单太天真了。
待选陪审员一轮一轮地上,问题也越发深入,双方律师都开始了哲学问题:
1. 如果被告人不说话, 你会觉得这是因为他有罪吗?我个人觉得这个问题如果回答是,听着很土很没文化很不政治正确,所以没人点头。可实际上,在讨论阶段,陪审团里不止一个人说过这句话:“我知道我们不能考虑这个因素,可是如果那个家伙是无辜的,他为什么不站出来为自己说句话呢?!”
2. 如果被家暴的女人不离开这个婚姻你会不会觉得她活该挨打?一位越南口音的妇女表示赞同:如果被家暴的一方被打一次还不离开,那下次再被家暴不能说活该吧,也是她自己的错。极端到这个地步,自然被请了出去。
3. 你是否觉得家暴是家庭问题,如果被害人不起诉,那就不该管它?这时一位疑似菲律宾后裔表示赞同。但是如果你认为随便表达一下这种极端观点就能被赶走,那就错了。法官和双方律师好一通质询这位大哥,最后通挖思想根源,终于在找到症结所在之后把他放了:文化差异,他的某位叔叔和婶婶就是打架又和好最后幸福一生的。
4. 你们不会看到 CSI 一样的 DNA 证据,你觉得口说无凭还是根据证词就可以判罪?大家同样一致坚定地摇头,意思是:我们都是有智慧的人!我们才不会相信电视里那套呢!事实是,最后就是卡在一位大哥身上,死活摇头不肯判罪:“如果有照片证据那我一定没问题,可现在就凭她那几句话?我不能判断。”
这一阶段还有一个问题:“你是否曾经做过陪审员? ?” ——对这个问题做肯定回答的只有两个人——以及后续问题:“做过陪审员有什么感想?”
法官说:“这个问题标准答案当然是:绝妙体验!” 然后在大笑中正色问:“不开玩笑了,你们的感受如何?”
这俩人用的词语是:“大开眼界,非常有意思。”
我承认,我被他俩给忽悠了,看了那么多法庭剧,我怎么能错过这个开眼界的机会呢?
可是最后在讨论间里面活活把我给逼疯的,也正是这两个家伙!
眼看着剩下的人越来越少,问到的问题又全体与我无关;眼看着我就要被剩成陪审员了,我是该设法走开还是在这里等待?
犹豫之间,我错过了一个逃脱的机会——律师问一个18岁的学生娃:“你在许多比你年长的人面前是不是会不敢表达自己的意见?” 学生娃自信地否认。律师又问陪审员中看起来比较幼齿的人会不会有这个顾虑。我差点举手,可是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你都奔四了,好吗?孩子都俩了!你好意思举这个手?!” 可是,我想到了我老板在我旷工一周之后可能出现的臭脸;当我想到我如果当选会有多少人笑话我 “你这都没有逃掉?” 我终于鼓足勇气在完全没有人问我的情况下莫名其妙来了句:“我不是在这里长大的, 我的出生国是中国。” 就坐下了。
我说完这句接下来就是午饭时间了。吃饭时,我突然又生出了些悔意, 也许我这辈子就这一次机会钻进刑事审判系统的肚皮里,难道就这么活生生被我扼杀了?
果不其然,吃完饭落座一轮后,我就被辩方律师点名提问了:“你刚才为什么那么说?”
我很老实地回答:“因为你刚才问另外一个人他是不是不在美国长大的,我也不是,就觉得应该告诉你们了。”
他接着问:“那你在出生国的经历会对审这个案子造成什么影响吗?”
那个,的确是没有啊,我摇摇头:”也不会啊。"
他就不问了。
然后,我就揣着一颗无比纠结的心等着他把我给过滤出去,然而居然没有!
最后结果,一大屋子人,只剩四个人没有被问到。尘埃落定后回顾这段儿, 两位律师各自拿着写满了笔记的小纸片,一个一个问题仔仔细细地问过来,好象拿着极细齿的梳子,严格地筛选。
而我, 满嘴八卦的牙,一颗八卦的心,长期被批评为武断,而又特别拿不定主意, 耳根子特别软,外加一开会就走神,一讨论就缩在一边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居然通过了貌似严格的筛选,莫名其妙地被剩在了陪审员席上。
糟糕的是:这锅粥还真就坏在选错了陪审员上。
可喜的是:我还真不是那颗老鼠屎。
未
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