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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间 | 封城前从武汉返回深圳,我主动向社区做了隔离报备

在人间 在人间living 2020-01-29
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年,心有余悸,跌宕起伏。回武汉这几天的经历,像一部历险记,在我脑海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淡定的武汉

我是1月20号从深圳回老家武汉的。我曾从事过新闻工作,也有不少武汉医疗圈的朋友,因此对武汉肺炎的事一直很关注。从最早卫健委专家到武汉开始,我一直在密切跟踪这件事。因为今年家里有大事,我必须回武汉,也因为母亲一个人一直在武汉,内心十分牵挂。

本来1月17号我就买到了一家四口人20号下午5点回武汉的高铁票,18、19号两天关于肺炎的信息发布明显增多,感染数量两天多了100多例,我预感很不好。结合朋友圈里得到的一些消息,武汉肺炎的情况也许超过大家的想象。犹豫了一天之后,我还是决定退掉了老婆孩子的票,一个人回武汉过年。

19号晚上在深圳东站退票之后,我们小家庭就在附近一家湖北菜馆吃了团年饭。回家的时候想了想,武汉疫情严重,是否后面会更严重呢,非典时我正在武汉上大学,那些经历历历在目。当时口罩、板蓝根等物资都脱销。因此我第二天上午在深圳多买些口罩、板蓝根、鱼腥草、罗汉果等物资,给老婆孩子留了一份,带回武汉一份。

下午四点钟我戴着口罩到了深圳北站,发现北站还是有不少人戴了口罩,虽然当时深圳发布的确诊人数只有几例,但大家的防护意识还是不错,高铁上也有不少人也佩戴了口罩。我隔壁座位的女士,见我戴了口罩,也从包里把口罩翻出来戴上。

在武汉高铁站的见闻让我略有惊讶,晚上九点多下车,一路从大厅到停车场,居然很少见到有人戴口罩。我心里纳闷,武汉人难道心这么大吗?不怕肺炎吗?疫情发生地防护意识居然连深圳都不如。大家防护意识不太好,我感觉不太好,索性放弃了坐公共交通回家的想法。我家在江夏区中心的纸坊街道,距离高铁站有35公里,我快速走出站厅到车站门口路边叫快车。毕竟正常来说快车比出租车更清洁一些,坐的人相对更少。司机并没有戴口罩。在车上和司机也几乎没说话,我全程开着车窗,口罩也一直戴着,手都揣在口袋里尽量不在车上接触。回到家的时候大概是晚上11点。

回来的路上,我通过微信和武汉的朋友聊到肺炎,得到的反馈让我倒吸一口凉气。一位朋友说,“该吃吃,该喝喝,非典武汉都经历过,怕个锤子”,还要约我喝酒被我婉拒了。朋友圈还有操着武汉本地人口音的病人在医院发出来的视频,视频上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院的医生全副武装穿上了防护服,这位老兄居然说:“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几大个事,搞这赫人(吓人,武汉话)”。

我在纳闷,到底是大家对于这次肺炎病毒很无知么,还是这边的宣传引导太不充分了呢?我脑子里有一个巨大的问号。20号我所见的武汉,这座有全世界最多在校大学生的教育之城,中国内地最大的人口中转城市的超级大都市,在肺炎面前的确太淡定了。



午夜驰骋,我必须返程离开武汉

21号在纸坊待了一天,在网上处理了一点工作上的事。由于没有买到N95口罩,专门问做相关行业的亲友是否能买到这种口罩。从咨询的过程中明显感受到,大家的警戒和防护意识还完全没有紧张起来。在药店随时还可以买到口罩。

白天出门的时候我都是戴着口罩,也不去人多的地方,也再三叮嘱母亲尽量少去人多的地方。带回来的鱼腥草也叫老妈煮水给一家人喝。

父亲2019年去世,按照老家习俗,大年初一亲友们都要来拜香,会有五六桌客人,这对于农村来说是大事,22号上午备好了物资,我和母亲、弟弟一家人一起回了村里。

从20号起到22号的这三天,新闻信息上对于武汉肺炎的报道明显提升了态势,疫情报告人数上升了,包括钟南山院士也在媒体上直陈肺炎有人传染人的现象了。武汉肺炎这件事,在三天内立马提高了很高的高度,三天上升了三个层级,仿佛所有人都在一夜间被冷水泼醒了一样。然后就是朋友圈各种医院传出来的视频多了,各种病人被救护车接走的视频和图片多了,各种纸坊周边感染或疑似感染的案例信息多了。然后就是医院买不到口罩和酒精了,戴口罩的人多了起来,紧张的情绪不断扑面而来。

回到村里,整个气氛宁静了很多。收拾了家里,简单做了中饭,下午在二伯家吃了饭。因为也没网络,实在闲得无聊,就和一起回来过年的堂哥在村里约起了麻将。

晚上九点多,姐夫给我打电话,说现在情况这么严重,要不要初一拜香的活动取消了。老人过世,初一拜香在老家是很大的事,大年初一清早大家往往第一时间就要去逝者家里拜香,这是比拜年更大的事,这是非常重要非常严肃的习俗,突然说要取消,我也觉得有点太过唐突,虽然我对疫情的严重性还是有警觉。不敢下决定,于是我专门给大伯打了电话征询他的意见。大伯略有犹豫,思考了下,说:“不强求谁来,谁不来都理解,但是不能取消,香还是要拜”。我也觉得大伯说得挺有道理,就这样转告了姐夫,他也接受了意见。

十几年没回村里过年,大家打牌玩得很尽兴。(和我们一起打牌的有一位就是本地的医生,打牌的都是熟人,大家的防护意识都有)晚上两点多,姐姐又打来电话,告诉我,“武汉要封城了,要赶紧回去!现在还可以买到票,不然可能走不了了”。

封城?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有些措手不及,我知道疫情也许严重,但绝没想到会在这么短时间内要到封城的程度。我一时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翻开手机看看新闻,确定了信息的真实性。半夜2:16分发的信息。我的心情一下沉重起来。

姐姐回来的时候把两个孩子都带回来了,她心情紧张我十分理解。但是家里初一拜香的事要不要办呢?作为长子,我是一定要一一跪拜每一位前来拜香的亲友的,我走了这事怎么办呢?我走了老妈怎么办呢?这事到底有这么严重么?如果我现在不走,后面会是什么情况呢?年后我到什么时候能再回深圳呢?如果很久不能回去,我深圳两个娃娃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号在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一边在心不在焉打牌,一边脑子里不停思索,希望找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思索了半个多小时,我终究还是想明白了。既然政府能做出让一座1000多万人,如此重要的交通枢纽的超级大城市封闭的决定,背后肯定是因为疫情的严重性远远超出大家的想象。我也不想感染,所以离开武汉对于我个人来说是更安全的决定。第二,关于拜香的大事,既然疫情这么严重,从为大家的健康和安全的角度考虑,非常时期取消了这个仪式相信所有人应该都能理解,所以这个包袱可以放下。第三,因为我还有两个孩子在深圳需要照顾,小的才两岁,大的上一年级,如果我一个月不能回去,老婆一个人在家里很难处理。老妈的安全问题也可以解决,带老妈一起去深圳过年!

豁然开朗,于是牌局散伙,给姐姐打了电话告诉她我的决定,那会她已经上了三点多回深圳的高铁,也叮嘱她先给老妈打个电话做下思想工作,我想老人家应该很难放得下家里这些事,特别是已经备下的这些待客的物资。匆匆回到家,告诉老妈事情的严重性,要她一起去深圳,果然如我的预料,她百般不肯。放不下拜香的事,放不下家里的这么多东西,放不下亲友们来拜年,放不下……百般劝说实在没办法,但是深圳家里需要照顾,何况武汉的封锁时长没有预期。以我对疫情的理解,封闭最少是要一个潜伏期,长则甚至两个潜伏期,这意味着有可能封闭超过一个月,这么长的时间我实在不能承受。所以我还是必须要走。于是只得再三叮嘱老妈,就在村里过年,也不要返回城里了,城里小区周边就出现了几个病例了,太不安全。老妈应了我的叮嘱,宽慰我不用担心她,让我放心走。我内心沉重地背起背包,出了门。此刻正是凌晨四点左右。

堂哥一直陪着我,见我下了决定,亲自开车送我去五十公里外的武汉高铁站。上车的第一刻就在手机上预定了7:25回深圳的第一趟高铁票。由于12306的机制,到6:00之后才能刷新放票信息,我也有些许担心去了高铁站结果票不放了,毕竟封城的决定已经发生了,虽然是上午十点开始。带着忐忑的心,午夜驰骋,一路奔向武汉高铁站。

辛苦了我的堂哥,路上我在车上睡着了,他却一直在开车,等我被堂哥叫醒的时候已经是5点40多分。天已经蒙蒙亮。由于还不确定是否六点能够放票,但是车站进站口二楼下车的地方,车辆又不能长时间停留,堂哥说他开下去先等我,等我刷到票了告诉他再返程。如果刷不了票再把我带回去。


所有人都戴上了口罩

惊讶的是,虽然相比平时来说高铁站人少了很多,但还是有不少人匆匆来到高铁站。进来之后都和我一样,径直走到服务台,问询今天封城是否还能买到票。车站工作人员告诉我们,他们目前还没接到具体通知。我想应该是以十点为准吧。到了六点赶紧刷新买票的APP,顺利刷到了票,这才安心给堂哥打了电话通知他回家。

刷到票后在车站门口呆呆地站了几分钟,心有余悸,难以平复。这到底是怎样的几天,这到底是怎样的疫情?我们的人生中经得起多少次这样的过山车?这一座大城市1000多万人经得起几次这样的剧烈冲击呢?这里的明天会好吗?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在车站门口拍了张照片,纪念这场疫情背景下,最难忘的2020年新年。照片上刚好留下了几个人匆匆进站的身影,他们的紧张感也是那么真实。进站后我望着窗外的天空,再次陷入了沉思。

缓过神来后在亲友群发了初一取消拜香活动的通知,在这一刻大家的生命和安全是最重要的,我们也只能打破陈规。我相信父亲在天之灵一定也是支持和理解我的。发了朋友圈,向朋友们汇报了下这惊心动魄的情形。

侯车大厅里所有人几乎都戴上了口罩,这和三天前所见完全不同,大家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和忐忑。

在检票排队的时候和几位身边的同车旅客聊了起来。“你们是之前就定好了这趟车还是看到封城消息后专程买票回深圳的?”超出我的意外,几个人都说是看了封城消息专门赶车回深圳的。我后面的女士是全家撤离武汉。隔壁队列的一位年轻的妹纸,明显一副疲态,她说:“我才是真的折腾 ,我四点多刚刚跟我哥一起开车到武汉,知道了这个消息家都没回,直接来高铁站买票回深圳。”因为担心疫情,也担心工作影响,她不得不做这样的决定。听了她的话,惊讶,无奈,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刚上车就闻到一股消毒味,疫情还是告诉了大家要学会防备和成长。所有人都无一例外的戴了口罩。车上位置并没坐满,从头到尾都没坐满,我坐在靠窗的F座,邻座始终没有人。


武汉加油!中国加油!

上车落定,不安的心总算是稍微沉静了下来。脑子里在思考很多事,却找不到头绪。深深叹了几口气,感觉舒服了些许。就这么走了,把母亲一个人留在武汉,我这样做算自私吗?这个问题也不禁掠过脑海。虽然有很充分的理由,但我还是不敢给出肯定的回答,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后面到底会发生什么。

在驱车赶往高铁站的时候给弟弟打了电话,也通知他撤离,他犹豫没有做决定。我估计他没有走。他也是带着两个小孩回来的,在此刻这样一座城市里,的确也是不安全。想着要给他打个电话,想了想,如果他已经决定走了,那自然已经在路上了,如果没走,那应该在睡觉就忍住没打电话。

七点多大伯打来电话,问我是不是走了,问我拜香的活动取消么。应该是有亲人看到我在家族群里发的信息通知了他。我说问题太严重了,还是取消吧。他并没有完全接受。我说,大伯,你七十多岁了,见过武汉这么大城市封城吗?他说,没见过。我说这次问题是太严重了,疫情的严重程度超过大家的想象,还是不能考虑这些老规矩了,大家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我相信大家都是能理解的。大伯总算是同意了我的观点。

挂掉电话三姑爷也打来电话,也是问这件事,我再次说服了他。老人家心里有他们放不下的观念,但是这一次只能说情况太特殊,风俗很重要,但是大家的健康和安全更重要,这是我们都应该有的社会责任。对于父亲的“不孝”,做儿子的只有日后弥补了。

8点钟姐夫打来电话,通知我他已经抵达深圳,告知他我也在返程路上,他又意外又欣慰。他的公司有几十号员工,也是担心封锁太久出不了城,公司该怎么弄。两个儿子一起回来的,处于这么大的危险之中,是他作为一个父亲最大的担心。也许有自私的考虑,但是情何以堪呢。当然了,我们都很清楚,我们对于疫情一直是很小心的在防护,我们自身被感染的概率相当低。

一宿没睡,看着手机信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一觉醒来都到了广州。太阳明媚,窗外的天空是如此明媚,总算是见到了太阳,感受到了更多的温暖和豁然。

到深圳后,我直接叫了出租车回家,避免和更多人接触,因此没有选择坐地铁。全程戴口罩,特地告诉司机我是从武汉回来的,司机惊到了。开着窗户告诉司机,我们少说话。

■ 我在家中的书房里,自我隔离。

回到家里,两个宝贝见了我都很欣喜。儿子想要给我来个拥抱,可惜他的父亲此刻很尴尬。告诉女儿最近不要挨着爸爸,不要对着我说话。找了衣服径直去了浴室冲凉。终于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洗完澡和女儿约法三章,这几天不要离我太近,不要去我的小房间。让老婆买了一次性碗筷,告诉她我要居家隔离半个月。然后给社区网格员做了报备,告诉他我从武汉返回,有需要怎么配合的随时联系我。

■ 我把书房温度调整到28度。

吃了点东西,我就去了自己的房间躺下。想睡觉却又不停地翻看着手机。看见网上的评论,口诛笔伐在封城前离开武汉的人。让我对自己的选择都有了一丝怀疑。大家的离开难道没有充分的理由么?我想每个人的生活中都有些难以取舍的情况,如果确定自己感染的几率很小,非常住武汉的人回到自己的家应该是可以接受的选择吧。当然了,我不敢给自己唱赞歌,社会责任感教育我们,如果自身被感染了那最好不要出去感染别人。问题是如果我们觉得自己被感染了的几率很小,但是潜伏期是10天左右的情况下,我们到底该如何选择呢?这个尴尬的局面,恐怕怎么做都难给出标准的正确答案。

回到深圳的圈子,还是感受到了各地不同的工作情况。这几天的资讯圈子里,看到武汉很多被感染者从家里被抬走的情况,也有很多言论说很多人被感染了没去医院,相关部门根本没有跟踪,很多被感染了但是不能住进医院的人又成了行走的传染源。这更加让我感受到了疫情难以控制的原因。

相对而言,深圳这方面做得不错,社区工作下沉,能够清晰得对接和了解每一位从武汉或者湖北往返人员的情况,这对于疫情的控制来说作用是极其巨大的,起码政府清楚这个可能感染人群是谁,范围是什么。当然武汉和深圳的难度不在一个等级。

此刻正是大年三十晚上,距离新的一年的来到只有15分钟。这是一个难忘的夜晚,也是最难忘的几天。写下这些经历,希望能记录这一段不行寻常的灾难过往,在这场大灾难面前让这些浅表的文字具有一点点价值,为了明天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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