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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间 | 人象共栖第一村

张维 在人间living 2021-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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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双版纳州首府景洪市出发,一路往北,一路打听,终于找到这个地图上搜不到的小村庄。4排20户人家沿着倾斜的山坡而建,外围被高大的深绿色防象栏杆团团围住。出口处,一面白色石碑上几个红色大字写着“中国人象和谐第一寨‘香烟箐’”。
 
香烟箐位于景洪市60公里处的大渡岗乡关坪村,紧挨着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勐养子保护区林地,三面环山。历时15个月,跨越500公里,一路北迁至昆明的断鼻家族正是从香烟箐村附近出走的。
 


进到寨里,傣族式样的建筑依次排开,中间一条大路直通顶上最后一户人家。村内街道整洁,每家每户都在门前种了各种各样的鲜花和水果,也有人在屋后辟出一小块地种玉米。
 
68岁的哈尼族人王家强在院子里养着鸡和猪。当提到大象时,他用不甚清晰的普通话说“前几天有看着大象,三天前在林子里边。”
 
还没有安装围栏时,野象不时会亲临村民的房子。有一次,野象从窗户爬进村民冯广荣家的开放厨房里吃米吃盐,甚至吃电饭锅里的饭。冯广荣听到动静,一打开厨房门大象正好转屁股。还有一次,野象进到马明辉家的厨房里吃米,把院子里的化粪池都踩烂了。

■ 香烟箐村鸟瞰。
■ 香烟箐村周围的防象护栏。
 
2017年7月20日,勐养保护区管护局启动了中国首个亚洲象防护栏试点村寨项目,在村寨外围建高2.2米的钢铁围栏,香烟箐是试点村寨之一,除此之外还有关坪村三六队。香烟箐外围栏800米长,斥资104万,三六队村村民居住分散,资金有限,就选择了5户亚洲象常“造访”、地理位置比较特殊的农户建了550米长的护栏,投资68万元。
 
安装防象围栏后,野象只来过一次。去年,一只小公象在村长家旁的一个小门蹭来蹭去,撞开了铁门,但没有进来,就跑了。

之所以选择香烟箐作为第一个安装防护栏的试点村,还要从这个村庄的历史说起。
 
香烟箐村是一个移民村,一共只有46年历史。如今的寨子是2014年新建的,老寨子位于两公里以外的山谷里。1975年,马、冯、王、李、刘,五户人家共十一个人为了生存,从普洱迁移到西双版纳。王家强是其中之一。
 
从集体大锅饭年代过来,他们从未吃饱过,普洱山地陡峭,难以种植农作物。22岁的王家强和几个男劳动力一路找到西双版纳,他们在两座山间发现一处适宜居住的山谷,周围的土地可以种地。于是,他们回到普洱把家人都带来搭茅草屋住下,跟着一起来的还有石磨、碗具、衣柜等。因为周围有很多香橼果,“香橼”方言同“香烟”接近,就给村子取名“香烟箐”。
 
2014年,因为背靠的山体开裂,有泥石流危险,整个村被迁出,建了如今的新家园。当年的五户人相继在此生育后代,从11人发展到90口人,其中三分之一是小孩。现在村里共23户人家,有3户在外经商。
 
王家强生了四个女儿,新寨子的第二排四栋房子分别是他的四个女儿家。右边第二排路口写着“李文才农家乐”,住在这里的是王家强的二女儿王燕和丈夫李文才。李文才在家里的墙壁上贴着旧寨子的照片,供来往的客人观看,照片里十几栋瓦屋掩映在茂密的树林间。

1975年来西双版纳时,王家强们自以为找到了一个好的栖息地。只是他们没想到,这里不仅适合人居住,也适合大象居住。
 


云南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位于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境内,总面积24.25万公顷。作为全国热带森林面积最大、生态系统最丰富的地区,原是亚洲象在中国的唯一栖息地。
 
这里有很多珍稀濒危野生动植物种群。有5000多种高等植物,153种如望天树、版纳青梅、云南肉豆寇等特有植物,800多种有药用价值的植物,除此之外,还有114种保护动物,如亚洲象、鼷鹿、印度野牛、白颊长臂猿(濒危)等114种,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种类占全国的44.36%。

■ 村民王家强。
 
野象对王家强来说,就像牛一样稀松寻常。“反正我20多岁就看到过大象。它们来吃我们玉米苞谷,我们赶,它转回来追我们,我们追它,它追我们。”他说。
 
这场“人象互追”的游戏持续了四十多年。那时大象数量不多,害怕人,一般白天都躲在森林里,晚上才出来偷吃庄稼。当时村民主要种玉米和水稻,大象喜欢吃玉米,天一黑就去吃。因此晚上村民得去地里守大象。
 
1979年出生的王燕五六岁就要跟着爸爸上山守大象,因为家里没有男孩,四个姐妹就一起去。野象来了就烧火,烧竹子,放鞭炮,吓走野象。


■ 村民冯广明。
 
37岁的村民冯广明小时候喜欢跟父亲去守大象。那时大象不怎么到人家里去,他听到大人说发现野象的故事,便充满好奇。
 
村民一般在五六米高的树上盖小屋,这样野象够不到,也伤不到人,很安全。要是田地旁边没有合适的大树,就只能把屋子盖在地上,外面生一堆火。野象看到屋子通常会好奇凑近来看一看。
 
十五六岁时,家里水稻田旁边没有大树,就把小屋盖在田边的斜坡上。冯广明记得,有一次,晚上睡着后,父亲突然听见大象踩断树的声音,出去一看,几头野象距离他们只有七八米远,父亲转身进屋抓起几个孩子就跑。
 
为了避免遇到大象,村民晚上基本不出门。村里年轻人都会爬树,有时在森林里捡菌子遇到象,就赶紧往树上爬,等野象走了再下来。一开始家家户户都养狗,象一靠近狗就叫,成群结队地追着野象咬。那时野象胆小,烧火,敲锣打鼓,随便拿东西弄出声响,都能把它吓走。可是次数一多,野象习惯了,便吓不走了。玉米水稻,野象即使不吃,进去转一圈,基本就全毁了。
 
一开始,野象没那么多,最初村民看到野象只有两三头,后来越来越多,就变成十几头了。这些年,村民常常看到象群里有好几头新出生的小象。
 
早在1958年,云南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下简称“版纳保护区”)便被建立。“但是划而不管,只是一个概念性的东西。”勐养子保护区副所长王斌说。
 
1986年,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由国务院批准成立,面积20万公顷,分为不相连接的勐养、勐仑、勐腊、尚勇、曼搞五个子保护区。1987年,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成立,次年1月,管理局正式挂牌。管理班子建起来后,版纳保护区加大了亚洲象保护力度。1989年,亚洲象被列入我国首批国家Ⅰ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同年施行《中华人民共和国陆生野生动物保护法》。
 
1994年,国务院颁布的《自然保护区条例》规定,禁止在保护区内进行砍伐、放牧、开垦、烧荒,保护区内“无人区”化。据北青报报道,住在西双版纳保护区核心区内的8个村寨195户原住民陆续易地搬迁。1996年,我国实施《枪支管理法》,盗猎野生亚洲象的行为减少。
 
2008年,我国首个亚洲象种源繁育基地建成,开展亚洲象救护、繁育、野化、野放研究等工作。基地距离香烟箐村开车不到十分钟,自建立以来,参与野生亚洲象救助救护21次24头,人工繁育9头。
 
这些措施都加快了亚洲象的数量增长,目前我国野生亚洲象数量已经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170多头,增长到现在的300多头。
 
 

冯广明的大哥、香烟箐村村支书冯广林说,寨子从勐养子保护区核心区搬出来前,野象平均每年进村35至40次。
 
亚洲象的数量剧增,也带来了人象冲突的加剧。香烟箐村民李文才告诉我,十多年前,老百姓为了保护水稻,用电网围在水稻田边上,野象来了被电死了。
 
几十年来,香烟箐的村民都习惯了跟大象打交道。他们会根据大象身上散发的臭味和叫声观察周围有无大象,他们也会根据大象的脚印判断有多少头象,如果只有一个深深的脚印,就是独象,如果一个脚印上有重叠的象印,就是群象。
 
由于熟悉大象的习性,香烟箐村民出行极其谨慎,几乎没有出现村民伤亡现象。但在香烟箐外,人象死亡的事并不少。

6月18日,景洪市普文镇下辖的某社区附近,野象群在一处地势平缓区域进食。
 
据澎湃新闻报道,保护区管护局的资料显示,1991年至2016年,亚洲象肇事造成损失约3.27亿元,致53人死亡、299人受伤。
 
五六年前,三六队一头野象半夜跑到村民家偷吃盐巴玉米,20多岁的女主人半夜出来解手,看到野象吓得尖叫,丈夫拿出自制枪恐吓野象,一不小心就打死了野象。后来这人以私藏枪支罪被判刑。
 
最近这些年,大象离开香烟箐所在片区,往北走到半小时车程外的关坪,大渡岗等。冯广林说,那些没见过野象的人更容易被伤到,因为没有经验,遇到了不知道如何脱险。一个外地小工在澜沧江边的茶叶地除草,遇到野象,被踩断几根肋骨,住了一个多月院。

■ 6月18日,景洪市普文镇,野象群通过国道213线前,工作人员将两侧一公里附近的通行车辆及人员进行拦截。
 
冯广林在关坪读初中时,跟同学说有大象,同学不相信,以为他在骗他们。“他们平时不知道大象,突然开车碰到,有时摩托摔倒,碰到象群也有可能会受伤。”
 
王斌是云南昭通人,2004年起就在保护区工作,2012年任勐养子保护所副所长,主要工作是巡护。他记得2004年在一条河边巡护时,旁边林子里突然发出一声巨大而悲鸣的叫声,像地震一样,他吓懵了,扭过头朝林子张望。再一转身,发现带队的本地哈尼族人早已经跑到河中央。后来才知道,那是一头母象,刚刚生下小象,小象夭折了。
 
王斌还记得,6个同事去勐海监测大象时,突然间冒出一头独象,5个同事跑了,最后一个没跑成,被大象踩死了。
 
“永远保持敬畏之心。”这是王斌多年工作面对野象的经验,“三十多年的老护林员也是这样说的,要小心,再小心。”
 
冯广林在这个地方长了几十年,从没看到过自然去世的大象,哪怕是遗体。“森林里面应该有老死的,但老一辈也没发现象死在哪里,这个特别神秘。”
 
 

 
一只成年大象一天需要进食约六七百公斤,越来越多的大象便需要更多的食物。
 
“我们种了,给大象吃了二三十年,苞谷,谷子。那时候我们赶大象,赶的走就赶,赶不走就不赶了。”68岁的王家强一字一句地说,“它要吃饱才走,不吃饱不走。没有什么办法。收到就吃一点,收不到就饿。”
 
由于耕地分散在山里各处,村民没法每处都守到,总有“漏网之田”被野象吃了,到年底收成越来越少,甚至好几年直接绝收。

■ 村民种的玉米地。
 
冯广明感到最困难的是,上世纪90年代初那几年,粮食颗粒无收,还要向国家交公粮。“自己没有粮食,你就只能拿钱到村里面买一些拿去交。”
 
后来政府开始给村民赔偿,一开始赔偿很低。令大哥冯广林印象深刻的是,那时他十来岁,家里的玉米被大象吃了很多,有人来看能补偿多少。“最后你知道给我们补了多少吗?补了2毛钱,我和弟弟一个人买了一根冰棒。”
 
上世纪90年代后期,野象越来越多。村支书冯广林算了一笔账,即使是按照现在每亩八九百元的赔偿,种田仍是不划算,要买种子,施肥,除草,守象等,花了很多时间,最后还不一定有收成。“现在就转变思路,咱们就不种,改行做其他的,去哪里打打零工,一天搞100来块。”

■ 野象谷景区内的大象表演,参与表演的大象均从泰国租借而来,经过当地驯兽师的专业训练。

■ 野象谷景区内观看大象表演的观众。
 
香烟箐有13个村民在附近的野象谷景区上班,担任野象监测员、检票员、行政、水电维修等职位。冯广林在里面担任监测员。李文才做水电维修,已经干了20多年。他每天中午11点半下班回来帮忙妻子干活,下午两点再去谷里上班,这里距离野象谷骑车只要10分钟。
 
不种农作物后,香烟箐村民全都改种橡胶树,90年代橡胶效益好,而且大象不吃橡胶。如今香烟箐背后和对面的山上全都是橡胶树,后山是关坪村农场种了二三十年的老胶树。
 
最初种橡胶也难,小橡胶树刚种下去,野象虽不吃,但只要走过,踩几脚,一晚上几百棵就没了。橡胶不耐热,必须得凌晨两三点天气很凉的时候去割,将一只碗挂在胶树上,次日下午再去收胶。由于半夜野象比较活跃,割胶很容易遇到野象,所以很多村民不敢去割胶。有一段时间胶价比较高,2008年左右最高达30多元一公斤,现在比较低,只有8、9元一公斤。
 
 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勐养管护所副所长王斌。

王斌介绍,勐养子保护区(不包括人用地:居住及耕地)占地9.9万多公顷,香烟箐居住占地面积60亩左右,林地总共两三千亩。勐养保护区涉及53个村民小组,共占地面积1.1327万公顷。
 
野象在勐养子保护区很活跃,2013年监测时大约有70多头,现在大约八九十头。村民摸透了野象的食性。它们喜欢吃玉米、水稻、菠萝、芒果、芭蕉等,尤其是玉米和菠萝,一成熟就会把野象引来。野象的鼻子很灵敏。
 
同属勐养子保护区的空格六队共有45户人家,也是野象重灾区。他们现在混种橡胶和茶叶,水田一部分改为渔业,一部分种坚果。整个寨子占地4000亩,橡胶树2500亩,茶叶500亩。橡胶和茶叶地里,除了裸露的黄土,几乎没什么杂草。

■ 野象谷景区内的监控装置,用来直播监测野象经常出现的区域。
 
为了防象,除了在香烟箐等地安装防象栏外,2015年,保护区首次在空格六队试行红外线预警系统。他们在树上安装红外相机,拍到大象后,自动上传到后台识别,通过村里的预警喇叭播报。从拍照到预警只要3分钟,整个勐养保护区有300台红外相机。除此之外,他们还建立了微信群用于即时通知村民周围有大象活动。香烟箐现在也有这些防象措施。
 
安装红外线预警后,野象攻击人的情况变少了,但是庄稼仍然被吃。保护区又为大象打造了食物源基地。


■ 距离香烟箐村不远的三六队村小组也在2017年安装了亚洲象防护栏,这里的村民居住分散,只有固定的几户人家房子周边安装了防护栏。

2005年,勐养保护区在关坪和莲花塘通过赎买农民用地,各打造了两个亚洲野象食物源基地。王斌介绍,一开始种玉米,后来不种了,害怕改变大象食性,开始种本土植物,芭蕉、竹子、彀树等。
 
 

一场大雨匆忙下完,又匆忙止住。太阳出来后,天气闷热极了。景洪出租车上的司机抱怨说,雨这里下一点,那里下一点,不正常,天气坏了,大象才会跑啊。也有人说,天气一直如此,太热了,大象可能去避暑。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
 
大象不是今年才出去的。一张野象深夜行走在普洱市区马路上的照片广为流传。那是2018年4月,一头野生亚洲象闯进普洱主城区。当时相关部门依据野生动物保护法律法规,对这头亚洲象采取了围捕,并实施麻醉,后运送至云南亚洲象种源繁育及救助中心管护。
 
王斌称,野象是这些年才开始在周边几个保护区移动。“以前普洱没有象,九几年以后象慢慢到普洱去了。现在在玉溪附近的小断鼻象家族是去年3月从勐养去的普洱,待了一年没回来,今年又北上跑到昆明附近。”
 
野象北上引起媒体和大众的狂欢。第一次看到野象,人们不免又新奇又惊慌,他们在社交网站上观看群像躺在树林中熟睡的可爱模样,跟踪大象又到了哪里。

■ 村民陈刚。
 
“人都让大象,太大了,弄不动它。”当王家强的女婿陈刚给我们看手机上正在直播的大象时,王家强说。野象所经之地,村民都被要求待在家里不能出门。沿途政府为大象清场封路,给它们提前准备干粮。
 
玉溪红塔山一农户的院子被大象闯入,屋里放着的两筐玉米被大象吃了一筐半,水缸被踩烂。据玉溪日报报道,短短40天,大象直接破坏农作物达842亩,初步估计直接经济损失近680万元。
 
古往今来,人类的迁移和动物的迁移有很多相似之处,他们都有着最基本的共同需求:生存。哪里有更多的食物,更好的气候,更适宜的生存条件,便去哪里。景洪市迅速竖立起的几栋大楼里住着的大都是外地人,他们被西双版纳常年温暖的气候吸引,在这里置业,生活,以及工作。

亚洲象目前主要生存在南亚和东南亚,但在历史上,它在中国北方是广泛分布的。几千年来,由于人类活动的压力及气候变迁,大象一再退却。
 
从史料中,我们可以窥见大象退却的足迹。中国甲骨文里是有“象”字的。河南是中国古代九州之一“豫州”所在地,因此简称“豫”,说明古代中原地区是有大象的。《诗经·鲁颂·泮水》有云:憬彼淮夷,来献其琛,元龟象齿,大赂南金。”这说明,春秋时期,淮河流域曾有大象出没。《山海经》说四川北部岷山地区,“其兽多犀象”,而这部古书一般认为编纂于战国时期。随着时间的推移,大象退却到如今的西双版纳一隅。
 
2014年,英国学者伊懋可(Mark Elvin)著书《大象的退却:一部中国环境史》,此书被誉为西方学者撰写中国环境史的奠基之作,讲述了人类与大象间的三千年搏斗、森林滥伐的地区与树种、战争与短期效益的关联、水与水利系统维持的代价等。该书记载,4000年前,大象出没于北京地区及中国大部分其他地区。在商代和蜀国考古遗址中发现了象骨,当时铸造青铜象,甲骨记载中提及大象被用于祭祀先人,这些情况说明,在古代,中国东北部、西北部和西部区域有为数众多的大象。然而,公元前一千年开始后不久,在淮河北岸,大象几乎无法越冬。到公元第二个千年开始时,它们只能在南部活动。在上个千年的后半期,它们日渐集中于西南部。
 
人们在为北迁大象狂欢的同时,一些人也在冷静思考,大象的出走是否是一种行动上的抗诉?早在2014年,英国学者Hark Elvin就撰书《大象的退却:一部中国环境史》,此书被誉为西方学者撰写中国环境史的奠基之作,其中讲述了人类与大象间的三千年搏斗、森林滥伐的地区与树种、战争与短期效益的关联、水与水利系统维持的代价等。
 
这里不可避免要谈及西双版纳种植橡胶的历史。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开始,橡胶成为战略性经济作物。最初橡胶树生长于南美洲,经过人工移植,东南亚开始种植,之后,亚洲成为最重要的橡胶来源地。素有“抽水机”之称的橡胶极易吸走土壤中的水分,制约其它植物生长。
 
五六十年代,国家鼓励大批知青下乡伐木种植橡胶;上世纪90年代末,橡胶产业经济效益好,农民因种田无收获转而种橡胶。橡胶的出现减少了原始森林植被的面积,总橡胶种植面积达到多少亩尚未可知。

除此之外,西双版纳这些年大力发展旅游业,建澜沧江景洪水电站、火车站等设施,不少专家学者指出,这些都对保护区的生态带来影响,也对野生象的迁徙和觅食带来影响。
 
针对这些疑问,西双版纳州野生动植物保护管理站站长李中员认为,人类在地球上的任何活动,都会对野生动物造成一定的影响,这是不可否认的,但不管建高速还是建铁路,都严格按照环评手续,为野生动物提供一些通道。“高速公路有桥隧,使野生动物可以在隧道顶上和桥梁底下穿行;铁路在保护区底下设计了14公里的隧道。”

谈及水电站,他称,国家林草局曾跟景洪水电站征求过意见,评估其对亚洲象的迁徙是否有影响,水利部门回复说,目前为止没有见到有关亚洲象被水淹死的报道。
 
当外界指出大象出走跟气候和生态的变化有关时,李中员更倾向认为野生动物有迁徙本能,“鸟类也在迁徙,非洲大草原的很多哺乳动物也在迁徙,为什么就不让我们的亚洲象迁徙呢?”
 
 

而对大象为何出走,香烟箐的村民不约而同认为野象是为了寻找食物而走。“大象跟人一样,“吃好的吃惯了,这边没有玉米了,就去别的地方找。”村民王燕说。
 
■ 2021年6月18日,出现在景洪市普文镇的象群。
 
对于农作物何以成为大象如此热爱的食物,李中员解释,亚洲象的理想栖息地不是密林,而是由灌丛和荒草地组成,它一般喜欢吃禾本科和芭蕉。人类保护力度增强,保护区森林化以后,亚洲象的栖息地环境被破坏,高大树木下的低矮禾本科植物的生长受到抑制,森林里野象易食的食物减少。90年代中期后,亚洲象开始到保护区周边林荫地带、跟社区农田接壤的地方活动,逐步喜欢上吃庄稼。最初是在夜间两三点觅食,吃完就走,后来觅食时段越来越往前推,逐步演化成下午就出来觅食,第二天早上离开。
 
与此同时,勐养保护所副所长王斌提到,原始刀耕火种年代,人类隔两年就换地烧荒耕种,被弃的荒地,在人类走后会自然生长出植物,这给亚洲象提供了食物。但如今,刀耕火种变成固定耕种。1983年,政府开始划定老百姓的地,哪些是国有,哪些是集体。这加剧了保护区的“森林化”。
 
王斌认为保护区已经为野象的生存环境作出改善。比如建设食源地增加野象的食源。对此,北京师范大学全球共同发展研究院院长王宏新授在接受财新采访时表示,食物源基地的建设就像“惯着小孩吃糖”。即便现在许多食物源基地改种植粽叶芦、野芭蕉等本土植物,看上去比原来直接种植玉米、甘蔗等要好一些,但实质上仍然是让野象对人工活动产生依赖,使得它们减少了在森林里的活动,在根本性地影响它们的食性和行为习惯。
 
李中员否认了这种说法,他觉得,保护区只是利用过去从保护区搬迁出来的村子遗留下的农地,人为控制不让它森林化,补种一些野生亚洲象比较容易和喜欢吃的本地植物,棕榈科植物,芭蕉科植物和桑科植物。“它原本在野外生存吃的也是这些,并不是说我给小孩吃糖一样惯着它。”
 
不可否认的是,亚洲象栖息地的保护刻不容缓。王斌说,下一步就是争取早日建立中国的亚洲象国家公园,“像这些村寨的地,可以通过置换租赁,购买,把它做成大象的食源地,再做一下观光旅游,增加老百姓收入。”
 
李中员觉得如何规划和设计国家公园至关重要。一个是要有边界,做好人兽分离;二是要有很好的设计。“人和野生动物如何在地球上和平共处,要找到一个平衡点,这个平衡点你肯定不能让动物来想,只有人类自己主动采取一些相应的措施。”
 
北上的亚洲象还在移动,故事还在继续。从90年代中期开始,亚洲象就不断的从保护区走出到农田中取食,然后又回到保护区,李中员认为,这种循环不断的游走还会重复。
 
澜沧江穿过景洪,汹涌的向南奔跑着,等出了中国国境,它就叫湄公河了。同河流一样,对于大象来说,土地并无国界之分。只要愿意,它们可以大摇大摆穿梭于中老边境。
 
问年迈的王家强:“你喜欢大象吗?”
 
王家强干脆地说:“很不喜欢。”随后他又补充:“它把我们的谷子吃了,苞谷吃了,还喜欢它啊,肯定不喜欢。但现在喜欢了。不种了,它没得吃了,我们也没得吃。现在真好,都买着吃。”
 
当我问他,当初抵达西双版纳发现大象吃农作物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离开再去找新生存地,他念叨着“搬不回去了。”
 
“它们出去转一圈就会回来的。”王家强一边剁猪草一边吐出这句话,仿佛在说自己养的某只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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