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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与时间》非常明晰的两大线索

哲学人 2017-03-20
为一本典型的大部头,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内容浩博,结构庞大,讨论的问题众多且相互纠结,此外,语言的晦涩,用词的“新颖”,所有这些都给初学者的阅读和理解带来巨大困难。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存在与时间》的线索是格外清晰的,虽然重要的线索也绝不仅只一两条。我认为,《存在与时间》的结构性的大线索主要有两条:第一条是对存在问题的重新理解和历史梳理;第二条是对人的生存经验的现象学分析

实际上,这两条线索是紧扣海德格尔写作此书的理论动机的:

海德格尔希望,通过对人(“此在”)这种特殊的存在者的存在进行现象学的、也就是存在论的分析,建立起一个全新的追问西方哲学最古老的问题——存在问题的地基,并给这个问题提供一个新的答案。

虽然关于存在问题(“一般存在的意义问题”),海德格尔最终没有建立起他的“一般存在论”,然而,本来是打算用作准备的“人的存在论”却是自给自足的。也就是说,从以上两个结构性线索着眼,《存在与时间》作为一部不完整的存在论,却是一部完整的人的存在论。

从第二条,也就是相对完整的那条线索入手理解《存在与时间》,把这本书看作海德格尔对于人的生存经验的现象学分析,这就要求我们把眼光集中在一对重要的概念之上:本真和非本真

本真和非本真这一对概念,以及海德格尔对于这两个概念所意指的两种不同的人的存在方式的区分,无疑是贯穿全部人的存在论分析的关键线索。从这组概念出发,我们能够找到理解全书思想的切入点。

那么,在《存在与时间》中,本真和非本真作为两个概念是什么意思?在海德格尔看来,什么叫做本真的,什么叫做非本真的?

这对概念在全书正文部分的一开始就出现了。在第9节(前8节是导论)中,海德格尔指出了人这种存在者的特殊性,在他看来,正是基于这种特殊性,对人的存在论分析才可能成为解答一般存在问题的准备。

人的特殊性有两点:首先人的存在是“生存”,其次人的生存是“向来我属”的。人的“生存”主要是和“现成存在”相对立的,即对于人来说,最重要的不是他是什么,而是他如何去是。

“向来我属”说的是,人这种存在者的存在,也就是他的生存,在任何时候都是属于他自己的。每个人都不可“被把捉为某种现成存在者族类的样本或一员”。 紧接着,海德格尔说,人的存在作为向来我属的生存,总是存在于一定的可能性中的,人的可能性并不是人的存在的一种“属性”,毋宁说人就是他的可能性。

而这就意味着,人可能“获得自己本身;它也可能失去自身”。 海德格尔说,选择了自身和获得自身,这种人的存在可能性、存在方式,就是生存的本真状态,相反,失去自身的存在可能性和存在方式,就是生存的非本真状态。

这就是本真和非本真这对概念的意义,它们是用来规定人的两种不同的存在方式的。在刚提出这对概念的时候,海德格尔就已经率先指出了本真和非本真之间的关系:

首先,相比之下,本真状态是更为源始的,非本真状态唯有基于本真状态才是可能的,只有当人“就其本质而言可能是本真的存在者时……它才可能已经失去自身”;

其次,本真状态和非本真状态之间不存在价值的高低,“此在的非本真状态并不意味着‘较少’存在或‘较低’存在”, 相反,人“首先和通常”就处于他的非本真状态中,受着非本真状态的规定,并且,这种人“首先和通常”所处的非本真状态是“一种积极的现象”, 而不是消极的、欠批判的现象。

可以说,《存在与时间》整本书的内容,就是把第8节所说的这种人的特殊“本质” 充分展开:详细阐释什么叫做选择了、获得了向来我属的生存的自己本身,什么叫做失去了这个自己本身,人如何在日常状态中以一种非本真的方式生存,同时又时刻具备着本真地实现自我的可能性。

由此看来,本真和非本真这一对概念的确具有提纲挈领的作用。

然而,如果我们要沿着本真和非本真这组概念所指明的线索来理解《存在与时间》这本书的话,那么,海德格尔赋予这组概念之区分的意义就必须首先得到理解。海德格尔究竟在什么意义上做出本真和非本真的区分?它是一种道德的区分,还是一种纯粹现象的区分?

正如上文提到的,海德格尔否认本真和非本真的区分具有任何道德意义。然而海德格尔在什么意义上能够否认这一点?如果承认这个区分没有道德的含义,是否可以由此推断,它没有反映出任何意义上的价值取舍和判断?

价值取舍和判断不一定径直就是道德的,而非道德或超道德的价值取舍和判断毕竟也不同于绝对中立的、纯粹现象上的、不带任何价值倾向、像区分两种颜色一样的区分。

如果海德格尔对于本真和非本真的区分毕竟还是带着,甚至是不自觉地带着某种价值倾向的话,那么又该在什么意义上理解这个价值倾向?

按照顺序,我们首先来看,海德格尔自己在什么意义上能够说本真和非本真的区分是不包含任何道德意义的。

在提出人的“本质”之后,海德格尔详尽地呈现、解释了人的各种存在现象,分析了人的诸“存在论环节”,最终得出了能够把这些存在论环节统一起来的、“源始地给出了此在的存在整体”的“操心”现象。

在海德格尔看来,人的各种存在现象和诸存在论环节都根源于操心现象,必须在操心的基础上理解每一个环节,才能将人作为一个整体加以理解。因此,想要理解本真和非本真的区分,我们就要首先理解什么叫操心

根据海德格尔,操心是指人的这样一种规定性,即人这种存在者的存在,总是“先行于自身的–已经在世界中的–作为寓于世内来照面的存在者” 的存在。“先行于自身”所说的是人的“去存在”的可能性,人面向他的可能性而筹划自己。

任何人在他“还未是……”的时候,总已经“可能是”那个他还未是的东西,并且他筹划着要去成为那个他“还未是”的东西。

而“先行于自身”的“先”说的就是,人即使尚未“完成”他“去是”的筹划,甚至即使他永远地失败了,或永无希望“真正成为”他的某种可能性,他却毕竟时时刻刻“向这可能性的筹划着”,并因此就“是”他的可能性。

很明显,先行说的是人的生存,人的选择和人的自由。

同时,海德格尔强调,人的自由不是“异想天开”和毫无约束的。根据操心,人在先行筹划着的同时就“已经在世界中了”,而这是人无法选择的。人无法选择他存不存在,因为他已经存在;人也无法选择他存在于怎样一个世界,因为他已经“被抛”给了他存在于其中的那个世界。

“被抛性”意味着,尽管人就是他的可能性,然而,他同时不得不承载着同样多的不可能性。他不可能不在他所在的时代,不可能不经历他经历着的历史,不可能不生于特定的身世,操劳特定的事情,和特定的人群共处、操持

已经在世界中的被抛性和先行于自身的生存性是相互纠缠的,人“在已经在世的存在中先行于自身”。 人是自由的,又是不自由的,他的生存在于他的选择,然而时时刻刻有一个他无可选择的世界摆在他面前。

海德格尔称这种既自由又被决定的纠缠状态为“实际的生存”。人的实际性也就是他的被抛性,他总已经被抛给了一个实际的世界,但是在这个世界中,他有所筹划、有所选择地自由生存着。

在我看来,“实际的生存”就是海德格尔眼中的人的“本质”。然而,把人的“本质”说成实际的生存,是不是漏掉了操心结构的最后一个环节——“作为寓于世内来照面的存在者”?操心作为整体当然不容任何一个环节的遗漏,而如何看待最后一个环节,这个问题就涉及到了我们所要追问的,海德格尔的本真和非本真的区分的意义。

人的“本质”在于实际的生存,而人在去“是”他的本质的时候,可以以本真的方式去是,也可以以非本真的方式去是。人可以本真地存在,也可以非本真地存在。那么什么叫做本真地存在,什么叫做非本真地存在?

先行的生存性在于人是他的可能性,而人最极端的可能性是死亡。海德格尔说,死亡并非存在的终结,而是向着终结的存在。把死亡理解为存在的终结,是把死亡理解成了某种现成的现象,也就是非本真地理解死亡。

本真的死亡不是现成现象,而是人的生存方式,人的死亡是“向死而存”。另外,死亡是人最本己的可能性,因为“任谁也不能从他人那里取走他的死”,每个人必须自己向着自己的死而存在

显然,被本真地理解的死亡和第8节所揭示的人的“本质”具有密切的关系,死亡现象直接显示出人的“本质”:“死亡在存在论上是由向来我属性与生存组建起来的”。

因此,人要想本真地存在,就必须本真地理解和面对死亡,也就是要向着自己的死亡,将自己筹划到自己最本己的可能性中去。实际上,正是因为人具有死亡这种最极端的可能性,正是因为人在本质上是向死而存的存在者,所以他才能够向着可能性筹划自身,才能够生存而不是仅仅现成存在。

相反,非本真的存在状态,就是不去面对死亡,歪曲地理解死亡。海德格尔说,在这种情况下,人就让自己消散在周围来照面的事物中,让自己混迹于常人中,以逃避死亡,由此也逃避最本己的自身。

消散于周围来照面的事物,就是从世界和世内存在者出发理解人,也就是把人理解为他所从事的、他为之操劳和奋斗的——“人做什么,他就是什么”。常人通过诱惑、安定,以及把人同他本真的死亡之畏相疏远,来逃避死亡。

被抛性作为人生存的实际性,也有本真状态和非本真状态之分。根据海德格尔,人的被抛性意味着他“始终不是另一种可能性”。

人不仅对于他已经被抛入的那个世界,对于他的时代和历史、身世和伙伴无法加以选择,而且,在人能够自由选择之处,他也毕竟只能选择其中的一种可能性,而“把不曾也不能选择其它可能性这回事承担起来”。

清醒地认识到这种被抛性,勇敢地直面这种被抛性,承负被抛性而筹划着生存,就是本真地作为实际性而生存。海德格尔称这种对被抛性的本真的理解和面对为“良知”。
Via:《存在与时间》书评:被抛的海德格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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