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周易》是最浅薄的纯理智思想

周

易被称为五经之首，它在中国思想史和文化史享有崇高声誉，甚至某些大名鼎鼎的西方哲学家（如莱布尼茨）也认为它里面蕴含有关于上帝和宇宙的最隐秘的智慧。相反，本文认为，黑格尔对周易的认识能够帮助我们打破对周易的迷信。

黑格尔发现道家有某种深刻的思辨，在周易中他则发现了“最纯粹的理智规定”。黑格尔有言：“中国人也曾注意到抽象的思想和纯粹的范畴。古代的易经是这类思想的基础”，这种纯粹范畴就是易经的阴爻阳爻。

黑格尔认为它们是“最纯粹的理智规定”，认为这表明“中国人不仅停留在感性的或象征的阶段……他们也达到了对于纯粹思想的意识，但并不深入，只停留在最浅薄的思想里面”。

黑格尔把阴爻阳爻认作是纯理智规定，这符合事实吗？根据今天某些学者的认识，易经的这两个象征符号很可能起源相当早。有学者根据考古材料认为，这两个象征符号是从数字演变来的。

阳爻，由占筮所得的偶数归类而来，阴爻，由奇数归类而来，就是说春秋后人们所熟悉的阴阳八卦是由数字卦演变来的，数字卦至少在殷末已相当流行，并且这种数字卦在那时已是春秋后人们熟悉的重卦6次这一形式；数字卦变为阴爻阳爻这种卦画形式，很可能也是相当早的。

此外，有学者认为，具有象征意义或某种抽象的普遍意义的“阴阳”观念，很可能早在西周就有了。一般人都认为中国人在春秋才开始有哲学，即某种自觉的理智思维，那么，把很可能在春秋前就产生的易经的阴爻阳爻及“阴阳”观念认作是理智思维范畴，这还能成立吗？

与西方、希腊相比，中国人的理智思维或哲学确乎有很大不同，其中一点就是，与希腊不同，人们似乎很难为中国哲学的产生确定个客观、明确的时间，这可看做是中国文化历史几千年来连续演变，没有大的、根本性的质的断裂这一特点在中国哲学史领域中的表现。

中国为什么会在如此之早——似乎比人们公认的中国哲学产生时间还早——就产生了被认为属于哲学范畴亦即自觉的理智思维范畴的东西。但很明显，在春秋之后，在中国人有了某种自觉的理智意识理智思维之后，“阴阳”观念确实成了具有抽象的类或者说抽象的普遍意义的纯粹的理智思维规定。

并且，在春秋之后，在人们用已具有明确的理智思维范畴意义的“阴阳”观念去理解易经的阴爻阳爻之后，阴爻阳爻在很多时候，及在很大程度上，确实具有纯理智思维范畴的意义，因而与作为纯理智思维范畴的“阴阳”观念相等同。

故可知，黑格尔把阴爻阳爻看做是纯理智思维范畴，这对春秋之后的易经来说确乎在相当程度上是成立的。

黑格尔认识到阴爻阳爻及由它们在外在叠加所组成的卦，每一个都有多种感性意义：“每一个形象（即阳爻）表示完善、父、男、一元，和毕达哥拉斯派所表示的不同，表示肯定。第二形象（即阴爻）的意义是不完善，母、女，否定。这些符号被高度尊敬，它们是一切事物的原则。”

阴爻阳爻的符号乍看之下是相当神秘，它们能表示那么多的东西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其缘由不是别的，正是黑格尔所说的，它们是最浅薄的纯粹理智规定，这种纯粹思想的内容就是区别或差异本身，但由于它们没有得到具有客观自在的意义的更高的纯思想——如存在——的规定。

因此这种纯粹差异没有自在不变的客观意义，而与变易这一纯粹思想区别不开，不如说它就是变易，就是中国传统的阴阳这一纯粹范畴，因此它确实是如黑格尔所说的，与巴门尼德之前的毕达哥拉斯派的某些思想类似。

这里有必要说的是，虽说中国古代哲学的阴阳范畴最初的起源是经验的，比如阴最初是指背阳面，阳是指向阳面，但至少从战国起阴阳无疑开始具有了纯理智范畴的意义，这个意义就是变易；我们稍后将会阐明，阴阳或变易实际是古代中国人所把握的惟一的纯理智范畴。

阴爻和阳爻及它们的外在叠加第一个都具有很多感性意义，对此黑格尔感叹到，周易“从抽象过渡到物质是如何的迅速……没有一个欧洲人会想到把抽象的东西放到这样接近感性的对象里……这是从抽象的范畴一下就过渡到感性的范畴”。

他认为这种做法很肤浅，但没有解释其原因。为什么阴爻阳爻及由它们组成的卦有那么多的感性意义，因为这是中国人自觉的理智思想的开始，这是中国人开始深度用纯理智范畴来理解、规定事物，这种努力表明古代中国有某种程度的自觉的纯粹的理智思维。

我们今天不再用阴阳这样的纯理智思想来理解、规定感情物，是因为我们的理智早已有了内容更高更丰富的纯理智范畴，而今天的“感性物”也早已得到了这些内容更高更丰富的纯理智思想——如存在概念，如个体性范畴——的中介，与呈现在中国古人的意识中的感性物的内容有巨大的质的差异。

这里对阴爻阳爻及由它们组成的八卦每一个都具有很多感性意义这一现象的解释，虽说是把阴爻和阳爻看做是纯理智思维为条件的，但这一解释对春秋时代之前是易经也是成立的，就是说，如果阴爻和阳爻及它们的外在叠加每一个都具有很多感性意义这一点在春秋之前就已经存在的话，这同样表明这时人们事实上已是在用这种简单的抽象规定去理解、规定感性物。

我们知道，中国文化中国历史几千年来连续演变没有大的断裂，故可知，如果说春秋前的中国人就认为阴爻和阳爻及它们的外在叠加每一个都象征或代表着很多感性事物的话，这只能说是由于，把直接的感性物归结或还原为阴阳这一最初的纯理智规定这一做法在这时自在地已起作用了。

具有抽象的类或抽象的普遍意义的“阴阳”观念很可能在春秋前就有了，这与很可能在春秋前中国人就认为阴爻阳爻及由它们组成的卦的每一个都象征或代表着很多感性事物这一点是一致的。

对阴爻阳爻的内容的上述认识能够帮助我们破除对周易的许多迷信，勘破笼罩在周易上面的许多神秘。莱布尼茨认为周易中隐藏着为他所发现的二进制的原理，而周易和他的二进制蕴含有关于上帝和宇宙最深刻的智慧。

莱布尼茨的这种认识表明他对数的概念等纯理智范畴相当无知，我们知道，由对数的概念无知而来的种种迷信和无聊的比附在古代各民族中很常见，甚至在今天也时常能见到。

二进制只是一种对自然数的表达方法，它同十进制一样没有也不可能对数的概念或意义增加任何新东西，而数是纯感性的概念，是一种简单的感性水平的纯理智思想，它不包含任何质——无论是在逻辑内容上比数低的感性的质（如阴、阳、冷、热之类）还是比数高的具有自身同一性的种种本质（如物质、原因、实体、必然性、类等）——的规定，认为它包含着上帝——不管是哪个宗教的上帝——和宇宙的奥秘，这是对数的概念及对上帝的自然的无知。

阴爻阳爻是最抽象的纯理智范畴：变易，属于感性的质的规定。阴阳是纯理智范畴，意义就是变易，就是感性的质的东西的生灭流转的过程本身，故可知阴阳变易可以说是纯感性的质，认为它隐藏着二进制原理，隐藏着宇宙、自然和人生的奥秘，这同样是对感性质、数这些纯粹理智范畴和对自然和精神的无知。

周易当然不仅仅是阴爻阳爻，它还有阴爻阳爻外在叠加而成的卦，这样就有八卦，64卦。其实，这种叠加蛮可以继续下去，形成128卦，256卦，等等，这是不会有穷尽的。

但这样做是非常无聊的，这决不会为它带来更多更高的内容，因为这是一个有限内容的恶的无限，八卦也好，64卦也好，128卦也好，这都是阴、阳这一最抽象的理智规定：纯感性的质的规定的恶是无限的重复，它永远是停留在阴、阳这一最低级的感性规定上而不能前进一步。

一个有限内容的恶的无限当然不仅仅存在于周易中，在任何一个有限内容那里都会发生，如果在那里没有产生更高的内容去超越、扬弃这个有限内容的话，比如战国后的中国历史的循环停滞就是一个例子。

周易停留在阴、阳这一最抽象的理智规定：感性的质的规定的恶的无限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它没有能力超越感性的质而达到更高的纯粹思想。

Via：慧田哲学编｜卿文光《最浅薄的纯理智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