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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疆时空】 吴玫 | 高尔察克:倘有魅力,不在爱情

2017-02-08 吴玫 边疆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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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玫

上海教育报刊总社学生媒体发展中心副总编,主管编辑业务。工作之余,喜欢在博客上发文,与同好分享阅读、观影、听乐带来的愉快体验。至今已发博文1000多篇。已出版音乐随笔《怎样听一首名曲》、阅读笔记《于悦读中如痴如醉》,散文集《怎样让旅行遇见文化》等。

虽然在北京过渡了一个晚上,久居南方,我一出伊尔库茨克简陋的国际机场,还是被当地的寒冷吓了一跳:满眼化不去的皑皑白雪,到处需细心提防的滑溜溜的冰面。虽处远东,伊尔库茨克已是深目隆鼻之族的天下,我们这样面目的,一看就是外乡人,须臾,就有数位男人上前询问:要不要出租车?我们坚定地摇摇头。既然是自由行,就要自由行得彻底,我们坐公交车去酒店。

攻略说,出了机场搭乘42路公交车就可以抵达我们预订的伊尔库特酒店。一出机场,果然有一辆车门旁贴着42字样纸片的小面包车等着乘客。这种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上海街头横冲直撞的小面包公交车,让我们疑惑那是不是一辆黑车,就决定再等一辆。两分钟以后,我们的脸颊开始感受到了什么叫“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就蜇进车站旁的小货亭。数分钟过去了,正犹豫着要不要买一块包装上印着可爱的小娃娃的巧克力以感谢小货亭让我们躲片刻寒风时,又一辆贴着42字样纸片的小面包车驶来,看样子我们要乘坐的42路就是这样款式的了,就拖着行李箱上了车。到哪一站下车呢?攻略上虽用英语标注过,可是,伊尔库茨克跟莫斯科、圣彼得堡一样,任性得街头巷尾只有俄文,我们只好打开谷歌地图看着汽车沿着手机上的虚线慢慢行驶。眼看42路已经行驶到了谷歌地图上虚线的尽头,要下车了吗?正犹豫着,不知道从何知道我们的目的地的一位男乘客手指车门叽里咕噜了一通俄文,噢,我们真的到站了。下了车,没走两部就遇到了一尊列宁塑像,扭头一看,墙头也是列宁的笑貌,这位在我们国家已经久未被提及的革命导师,此刻却让我们定下了心。拖着行李箱笔直往前走,过了两个路口,我们的“领队”兴奋地高喊:“看,那就是我们的酒店!”抬头望去,一栋白墙顶着果绿色的“帽子”、敦敦实实的三层四方形建筑就在不远处,趋近一看,一扇只容一人通过的小门上写着英文咖啡一词,以我们的生活经验判断,酒店的门应在别处,可是几乎绕着建筑转了一圈,门就这么一扇:原来进门以后的左手边,就是招牌上所言及的咖啡馆,小而温暖。

怎能不温暖?门里门外温差大概达到了50摄氏度,你看,帮我们办理入住手续的姑娘居然一身短袖连衣裙!

听着窗外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享受着室内充足的暖气,对南方人来说是极好的“一半是火焰一半是冰雪”的真切体验,可是,实在抵御不住想要看看安加拉河的冲动,放下行李我们就投身到伊尔库茨克的严冬里。

卫国战争纪念广场


预订的伊尔库特酒店位置极好,出门左拐不变方向地往前走,一个街口以后就能看到圣女修道院和主显大教堂以及点着长明灯的卫国战争纪念广场,越过这些伊尔库茨克的城市地标,再过一条车水马龙的马路,就是安加拉河了。眼前的景象让我目瞪口呆:河上不停歇地蒸腾着热气。

安加拉河河面蒸腾着热气


1920年2月7日,被布尔什维克关押了数十天的亚历山大·高尔察克被押往安加拉河边,这位打小就在群体中出类拔萃的军人,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以他的生平拍摄的电影《无畏上将高尔察克》忠实地再现了高尔察克的死亡过程:站在安加拉河边,行刑者问他还有什么要求,高尔察克想让他带一句话给流亡在巴黎的妻子索菲亚,却被嘲笑:“你到底有几个妻子?”是呀,当高尔察克被法国人热南为首的协约国出卖给红军时,那个要追随高尔察克进监狱的的女子不是叫安娜吗?可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一见钟情是能够向他人解释清楚的情感吗?高尔察克低下了脑袋,他一定是想到了深牢大狱里的爱人安娜,所以,他拒绝行刑者用黑布蒙住他的眼睛,是不是想最后看一样安娜?哪怕眼前漆黑得什么也看不见。黑暗中,行刑者拉响了枪栓,“砰”地一声,军人高尔察克瘫软在安加拉河的冰面上,不远处,正好是数天前教堂为给信徒洗礼在安加拉河上凿出的十字,高尔察克还温热着的尸体被塞进了十字里,此时,电影用镜头语言让慢慢下沉的高尔察克的尸体像是在翩翩起舞——就在高尔察克从鄂木斯克前来伊尔库茨克的火车包厢里,安娜对高尔察克说:“我们还没有一起跳过舞呢。”

如果伊尔库茨克1920年的2月像2017年的1月一样只冷到零下20摄氏度而不是零下40多度,高尔察克和他的部队在鄂木斯克也就不会遭遇到零下六十度的极寒天气,他还会是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被保尔·柯察金贴上“匪帮首领”标签的白军头目吗?历史不容假设。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姑娘。如果没有这次西伯利亚之旅,在我的头脑里高尔察克就是一个匪帮头领,这个认知,来自一本在此地流传度相当广泛的小说、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初读这本小说,我还是一个小学生,1970年代。那时,我们能够读到的小说特别是外国小说不多,但是我从大人那里学来了一招,就是从《参考消息》的正文里读出言外之意,我会从那些革命小说的边边角角里寻找有意思的味道,比如《艳阳天》里肖长春和焦淑红之间初萌着的爱情,比如怎样摆动身姿才能像《金光大道》里的二嫂那样风姿绰约。读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当然会慨叹保尔·柯察金与冬妮娅之间无果的爱情,“匪帮头领高尔察克”也激发起过我浓厚的兴趣,但那时年龄太小也无从得到高尔察克的资料。后来,阅读之门大大敞开,特别是有了互联网后,我可以轻而易举地获知高尔察克的真实面目,可惜,我的兴趣也被如万花筒一样的大千世界牵走了,于是,匪帮头领成为固化在我头脑里的高尔察克。

亚历山大·瓦西里耶维奇·高尔察克


亚历山大·瓦西里耶维奇·高尔察克是沙皇时期俄国舰队司令,十月革命爆发以后,高尔察克集合起沙俄军队的残部,在英国的援助下于西伯利亚小城鄂木斯克成立了独立政府妄图与苏联红军对抗继而占得上风复辟沙皇政权,所谓重振俄罗斯民族的雄风。但,现实是乘胜追击的苏联红军不断给予高尔察克部队猛烈攻击,1919年11月,鄂木斯克被红军攻占。为了保存实力,高尔察克决定率部横穿6000多公里的西伯利亚,逃往太平洋沿岸,在那里寻求日本的支持,以求东山再起。亡命之路途径伊尔库茨克的时候,以法国人热南为代表的西方协约同盟为了自身的利益,将高尔察克出卖给了孟什维克。

自1920年2月7日高尔察克被枪杀并沉尸安加拉河的这近100年间,关于他的是非功过的评判,似乎从未停歇过。到了2010年代,尘封在高尔察克名字上的误解渐渐得以消散,我们知道,1874年出生于圣彼得堡一个海军炮兵军官家庭的高尔察克,受家庭影响,自小就对军事有着浓厚的兴趣,一心想要成为英武的军人。像他这样家庭背景的孩子,在沙俄时期的俄罗斯,想要脱颖而出只有刻苦学习以证明自己是顶尖人才,所以无论在普通学校还是在军校,高尔察克的学习成绩始终排在年级第一位,最终他以排名第二的成绩于1894年毕业于海军武备学校,其中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说的是高尔察克完全可以年级第一的排位荣耀地走出学校,可他坚持认为一位名叫菲力·波夫的同学更有资格获得第一就拼命谦让。从学校毕业以后,高尔察克参加了日俄战争中的旅顺口战斗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出任波罗的海舰队水雷总队队长,当军舰在波罗的海遭遇德国军舰后被德国人炮击得几近沉没大海,水雷总队队长高尔察克毅然决然地决定军舰趟过自己布下的水雷区,成功避开了一枚枚漂浮在大海里的水雷的同时,还将德国军舰引入水雷区,电影《无畏上将高尔察克》中德国军舰在高尔察克率部布下的水雷阵里灰飞烟灭时,这位骁勇水兵的智慧真叫人感佩。虽然因为战功显赫高尔察克很快就荣升为黑海舰队司令并在次年晋升为海军上将,我还是要忍不住假设,如果高尔察克不是选择军人而是选择北极探险,他的人生将会怎样呢?

1899年底,高尔察克收到俄国著名极地考察家托尔男爵的去北极探险邀请书后暂时调入彼得堡皇家科学院,作为水文学家参加即将出发去寻找传说中的“桑尼科夫之地”的探险队。1900年夏,“曙光”号破冰船载着托尔的考察队起锚,向北冰洋的新西伯利亚群岛进发。1902年春,考察队终于到达新西伯利亚群岛,但继续往北的航路被冰群阻断了,高尔察克等人只好沿着原路返回。在北极地带度过的整整两年时光里,高尔察克参与其中的俄国探险队第一次考察了辽阔的极地,为俄国疆域地图增添不少新的岛屿,其中一座位于喀拉海的岛屿就是以高尔察克的名字命名的(由于苏联当局的疏忽,该岛直到1937年才改名为“拉斯托尔古耶夫岛”,以纪念这支考察队中一位驾驶雪撬的工人)。高尔察克还用“索菲娅·奥米罗娃”命名了本尼特岛的一个海角,不久以后她成了高尔察克的妻子,彼时两人正陷于热恋中,却两年不能谋面,高尔察克将自己的相思寄托给了北极地带一个叫本尼特岛的一个海角。

 模糊处便是还在飘舞的雪糁


海角长存爱情易逝,索菲亚·奥米罗娃海角今还在,可是,高尔察克与索菲亚之间的爱情随着一个叫爱娜的女人的出现,消失殆尽——这也是我最不满意电影《无畏上将高尔察克》的地方,丝毫不提高尔察克对北极探险的贡献,而是大肆铺陈他与爱娜之间的爱情故事,读读人们在看过《无畏上将高尔察克》的留言吧:“关于白军统帅高尔察克的故事,主角显得过于高大全,不甚了解暂就不予置评。但影片渲染的画面颇感贴切,可清楚呼吸到那个时代的气息”、“题材很吸引人,无奈以爱情作为大时代变迁和人物悲剧命运的切入点和贯穿线索实为糟糕,高尔察克倘有魅力,也绝不在其风流韵事,作为学者、北极探险家、日俄战争后的俄海军重建挑大梁者、黑海舰队司令官、流亡的将军、被红色政权处决的反革命首领,如此一生塞进两小时已勉强,还被赘笔占去大篇幅,可惜”……

可惜。为什么要把生命奉献给瞬间就会变成齑粉的战场而不是能够万古长青的探险?我想得到答案,就再度去往高尔察克的葬身之处安加拉河。出酒店大门时还风和日丽着,10分钟以后到了圣女修道院门外时,突如其来的雪糁让我看不清伸手之外的同游者,更不要说一路之隔的安加拉河了。我想要一个答案,就穿过密密匝匝的雪糁来到河边。奇怪的是,对岸树上的雾凇依稀可辨,眼下的安加拉河,却是昏蒙一篇,连流动着还是凝成了冰,都看不真切。游伴唤我,再等待下去,下面的游程空难完成,我只好一步一回头地离开安加拉河。待我步行到基洛夫广场,漫天雪糁突然停住,再回头张望安加拉河,自上而下天空开始一层一层地澄明起来,清澈与含混的界限,分明得叫人惊愕。天象是在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告诉我,他人心不可猜吗?

安加拉河对岸


离开伊尔库茨克那天气温回升到了了零下12摄氏度,可是对一个南方人来说,这样的温度最好还是呆在暖气充足的房间里等待出发时间临近。我选择第三次亲近安加拉河。出了酒店大门。漫天大雪飘洒得欢势,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河边,河水依然湍流不息。可一层一层大雪覆盖上去,让我眼前重现电影里的那个场景:一身白衣的高尔察克还温热的尸体被塞进了冰面上被凿开的十字架里,翩翩舞蹈着沉向安加拉河河床。

天空说,让我们用一场大雪祭奠这位真正的军人吧。

伊尔库茨克的城市雕塑




伊尔库茨克的城市雕塑


吴玫的几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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